第七十五章　多因共生一果 　　前線的戰場如同一座巨大的陷阱，晨霧籠罩著層層排列的防禦線，讓人覺得森冷壓抑 。最前方是一道用新伐木材釘成的木板牆，木頭還散發著新鮮的樹脂氣味，牆面上留著斧 痕，彷彿在向敵人展示工匠的粗獷與守軍的決心。牆後長矛隊成列而立，每個士兵都把矛 尖斜向天空，像一片灰白的森林，在微風中微微晃動。長矛隊後方是弓箭手，他們背上的 箭囊鼓鼓的，箭矢與羽毛閃著寒芒。這裡既是防禦工事，也是新兵器試驗場，士兵們神情 緊張，人人都感覺到今日將見證某種會改變戰局的事物。 　　在弓箭隊之後，站著一整排陌生的戰士，他們的存在給這片戰場帶來了不尋常的氣息 。這些戰士雙手攀著一支支巨大號角，每支號角都安裝在木架上，和成年男子一般高，底 座穩固卻顯得沉重。號角表面打磨得泛著油亮的光澤，彎曲扭轉，如同某種來自深山的怪 獸角骨，被粗暴地取下後製成兵器。號口大得足以塞進一顆人頭，而吹嘴的地方卻纖細如 常，使人無法想像吹奏時需要多大的肺活量。連天青自己站在旁邊時，也感覺到那種壓迫 感，像是這些螺旋狀的巨號正凝視著即將到來的敵人，帶著一股無聲的威脅。 　　天青站在高起的指揮台上，雙手背在身後，目光掠過整片戰場。他的心跳比往常更快 ——這不僅僅是一次普通的防禦戰，而是墨凰王威明的仙人們特意送來的新兵器的首次實 戰。若能證明其效果，雪象國將不再只能依靠雪膚公主與她的空中兵器來對抗無腿無窮無 盡的人海攻勢。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握緊腰間的佩劍，感到肩上重擔稍稍減輕了一些， 同時也暗自祈禱這一切能奏效。整個戰場屏息以待，連風似乎都停下來，等待第一批敵人 踏進這片試驗場。 　　遠方地平線上，首先出現的是塵土濃煙，接著無腿的旗幟與密密麻麻的人影浮現，如 同一條鋪天蓋地的黑色洪流向前席捲而來。殺聲震耳，戰鼓如雷，腳步聲彷彿大地在顫抖 。前線的士兵緊握長矛，指節發白，弓箭手已將箭搭在弦上，眼神死死盯著前方。當那黑 壓壓的人潮逼近到視線能分辨面孔時，天青抬起手臂，號角手們同時深吸一口氣，臉頰鼓 脹得快要爆裂，隨即猛然吹響那些怪異的巨號。 　　奇怪的是，戰場上沒有響起任何聲音，沒有號角聲震耳欲聾的迴盪，只有死寂壓下了 人潮的吶喊。下一瞬間，最前排的敵軍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撞擊，整齊的衝鋒步伐忽然頓住 ，雙眼翻白、身體僵直，就那樣停在原地。後排士兵來不及停下，被前排撞得東倒西歪， 踩踏在地。鮮血立刻染紅塵土，慘叫聲此起彼落，但很快又被更多的腳步掩蓋。當第二排 人員踏過倒地的同伴時，他們也像被看不見的手勒住脖子般停下動作，呆立當場。衝鋒的 潮水變成了一波波自相踐踏的肉浪，前排被踩得骨碎腦裂，後排依舊被推擠著往前，屍體 被不斷疊高，血水從人堆下方緩緩流出。 　　等到最後的衝鋒也完全停滯時，距離木板牆只剩不到五十步，一整面屍體堆疊的牆已 經築起，像是某種血腥的祭壇。只剩最後一排的敵人還勉強站立在屍牆之上，雙眼呆滯， 身體微微搖晃，如同一排石雕。弓箭隊長低聲下令，箭雨隨即破空而下，擊中那些呆立不 動的身影，血花與屍體再度增添一層。風從屍牆吹來，帶著濃烈的血腥味與死肉的腥甜氣 息，讓木板牆後的士兵們不由自主地作嘔，有人甚至蹲下吐出了早餐。戰場上只剩滴落的 血聲與遠處依舊奔湧而來的鼓聲，像是在催促下一波更可怕的攻勢。 　　天青舉起手大喊：「停止吹號！」所有號角手像是得了赦免般立刻鬆開嘴巴，整個人 癱軟下來，有的撲倒在號角旁邊大口喘氣，有的掀開水囊瘋狂灌水，還有人因為憋氣太久 ，乾嘔出一灘酸水。那一支支巨大號角在木架上微微震動，彷彿也吐盡了最後一口氣。木 板牆後的士兵們則是默默看著前方那面由屍體築成的血牆，氣息沉重，沒有人敢發出半句 話，連戰馬都因為血腥味而不安地打著響鼻。 　　嘉義王強臂跨過地上的泥濘，走到天青身邊，皺著眉看著那座堆得比人還高的屍牆， 語氣低沉地說：「這些『驅逐號』的威力還能更強嗎？畢竟那座牆離木板牆太近，我們自 己要翻過去也很困難，等把屍體清完，恐怕也要過兩個時辰。」天青點了點頭，目光仍凝 視著前方，道：「我也希望能更有效一點，但現在這種程度，至少能讓雪膚公主的負擔減 輕許多。」 　　強臂的臉色並未緩和，他深吸一口氣道：「如果我是無腿，我會縮短每梯攻勢的間隔 。只要縮短到一個時辰之內，這條防線很快就會撐不住。更何況我們還得向後移動，把戰 線拉開，否則每次作戰都得踩著屍山血海，連視野都會被擋住。」天青聞言沉默片刻，終 於緩緩點頭：「的確。而且這堆屍體還會阻礙視線。請你接著指揮，我得回去處理軍務了 。」 　　強臂抱拳行禮，沉聲提醒：「要快點啊！一支必須選擇一直轉進的軍隊是很難維持士 氣跟紀律的，縱使沒有敵軍的追擊！」天青深吸一口血腥味濃重的空氣，轉身躍上戰車， 在象山的驅使下調轉車頭，沿著血跡與泥濘飛快駛向大本營，戰場的喧囂與死寂迅速被拋 在後方。 　　戰車一路衝進大本營，車轅捲起的血泥沿途濺灑，連營門的守衛都被震得連忙閃到兩 旁。天青跳下車，帶著滿身戰場的腥氣闖入帥帳。帳內油燈搖曳，山竹正手持一疊扁棕葉 冊跪坐在蒲團上，見到天青進來，立刻起身行禮，雙手合十行跪禮。天青顧不得還禮，聲 音急促而冷峻：「單車的情況怎樣？」 　　山竹低聲回道：「單車殿下已經睡著了，她正在自己的帳中。」天青一聽到他用的仍 是「她」字，臉色驟變，立刻追問：「他居然不先恢復男兒身？難道珍珠的傷勢有那麼嚴 重？」山竹凝重地點頭：「珍珠殿下的傷勢豈止『嚴重』可以形容？她是需要大本營的所 有仙人來治療沒錯，但真正原因其實是單車殿下並不打算繼續當王子了，她只想一輩子專 門照顧珍珠殿下。」 　　天青聞言怔住，胸口像被一拳重擊。他壓抑著急躁開口：「珍珠的情況到底有多糟糕 ？」山竹沉默片刻，緩緩道：「肉體的損傷基本上都能修復，失去的器官也能復原，但… …多出來的胎兒就成了仙人們的難處。」這句話宛如雷霆，天青整個人僵直，下一瞬間怒 吼：「無腿這個該被大象踩死十遍的罪人！」 　　怒火焚心之下，他猛然抽出腰間佩劍，轉身一劍將案几劈成兩半！木片四濺，油燈翻 倒，火苗在地毯上竄動，侍從急忙衝來撲滅火星。天青卻渾然不覺，雙眼充血，第二劍又 斬下，把案几劈成四塊，第三劍劈到最後，寶劍終於承受不住，伴隨一聲尖銳的金屬崩裂 聲，斷成七截飛散在帥帳四周。天青呼吸急促，青筋暴起，右手因用力過猛而被震得鮮血 滲出，仍死死握著斷裂的劍柄，彷彿要將怒意捏碎。 　　山竹等天青洩憤完畢，說：「仙人們希望就這樣的情形，請示陛下裁決。」 　　帥帳裡的氣氛凝固得連呼吸都顯得刺耳。木屑散落一地，斷裂的劍身橫陳，油煙與血 腥味混合在空氣中，壓得人胸口發悶。天青胸膛劇烈起伏，像是要把怒氣一口吐盡，然而 眼神裡卻多了一絲茫然。他低聲問道：「為什麼？這還需要問我的意見？為什麼需要問我 的意見？為什麼啊！？」聲音嘶啞，像是要把疑問和憤怒一同吼碎。 　　山竹深吸一口氣，平穩地回道：「如果是一般人，遇到這樣的困惑，能夠問任何人的 意見的話，他們通常會去問仙人的意見。因為這是一般人的一般問題。然而這樣的問題， 居然是仙人來請示陛下的意見，那就表示這樣的問題，並不是一般的問題。」他的語氣沉 重而緩慢，像是在提醒天青這件事的分量遠比想像的更大。 　　天青猛然抬頭，眼中燃著烈焰：「好吧！叫仙人給我過來！」山竹微微頷首，仍不忘 補上一句：「不是一個仙人，是仙人們。」天青冷笑一聲，聲音卻帶著疲憊的沙啞：「隨 便啦！一個仙人都會感到困惑的問題，跟一百個仙人都會感到困惑的問題，對我一個普通 人來說，還能有什麼程度上的分別！？」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咆哮而出，震得帥帳的帆布微 微顫動。帳內所有人屏息跪伏，不敢抬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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