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因為祝福，果亦祝福 　　北伐軍統帥、雪象王天青領著華蓮王子腰果走入營帳。帳外號角聲漸遠，戰鼓已歇， 唯有遠處戰馬的嘶鳴與奴僕搬運糧草的腳步聲傳來，顯得軍營井然而肅穆。兩名持矛衛兵 分立於幕門之外，見兩人入內，恭敬低頭，不發一語。 　　氈幕由厚實氈布與木骨搭建，圓頂高挑，四周垂下厚帷，中央開有一方天窗。午後的 日光自上灑落，與角落兩盞銅燈的火焰交錯，使帳內既明亮又不失莊嚴。帳中陳設極為簡 樸：一張矮桌立於中央，桌上堆滿獸皮地圖與竹簡；旁側還放著一些石製墨池與削尖的羽 筆，顯然是用來記錄軍務。地上鋪著黑、白、紅三色幾何圖案的羊毛織毯，粗獷卻凝重。 　　天青先行坐下，神態安然，伸手請腰果落座。他的姿態中既有主人的從容，也保留了 對王子來賓的敬重。 　　「請問您覺得我原本應該如何處置萬華？」他開口，語聲低沉，卻透著一股試探。 　　腰果掃視四周，眼中帶著謹慎與懷疑，卻仍保有直率。他答道：「當然是和墨凰平分 萬華。」 　　天青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當然要盡可能地保持萬華的完整，對吧？」 　　「不對。」腰果立刻反駁。 　　天青神情未動：「那麼殿下的建議是？」 　　腰果道：「陛下的軍隊，其實就那七十二人，其他最多的是墨凰王威明的手下，再來 就是被威明用詛咒說服的各國國王、王子、勇士、仙人。等到戰爭結束，您要拿什麼應酬 給他們呢？先且不談內戰結束後雪象一片殘破，就算沒有內戰，雪象本就是冰雪荒原，對 我們這些以農立國的國家毫無吸引力。那麼，您能從哪裡取得我們想要的土地？」 　　天青並不急於答話，只反問：「北伐軍內有多少國家與萬華接壤呢？我不是說南部， 而是以艋舺城為界，這一線以北。」 　　腰果略作思索：「那只有鹿野、白河、烏土、金斗四國了。」 　　「這四國王子都公開承認，他們幫萬華王至福在招親比試中暗算我。」天青語氣平淡 ，卻似含著寒鋒，「而在比試中多次發生暗殺未遂。你說，我會怎麼處置這四國呢？」 　　腰果挑眉，語帶挑釁：「你會說他們是戴罪立功，所以不會有任何封賞。」 　　天青點頭：「不然，只要他們一直聽我命令努力作戰，我還是會有賞。」 　　「的確，轉輪王需要慷慨與公平的名聲。」腰果微微俯身，眼中閃過思索，「但這個 『賞』嘛，我姑且不打聽。畢竟沒有『封』，又不許在萬華討戰利品，大家也不會認為您 會讓我們在雪象重新分配資源。若保留一點神祕感，對您將來正式加冕轉輪王更有利。」 　　就在此時，幕門掀起，兩名貼身護衛抬入一盤烤全羊。熱氣夾帶著濃郁的香料氣息迅 速溢滿整座氈幕，羊身金黃油亮，醬汁泛著光澤，底下鋪著一層鬆軟的長米飯，香氣中混 合著孜然、豆蔻與薑黃的芬芳。 　　天青抽出匕首，從羊頭割下羊耳，放於金碟上，雙手奉至腰果面前。「我不會為了這 種事情保持神祕感。與其讓別人對我虛無縹緲的期待，不如讓我直接說明白能給你們什麼 賞賜。」他手指輕敲桌面，似在提醒對方注意：「首先，你們來自以農立國的世界，我則 來自遊牧與採集的國度。土地在你們眼裡，是可分割的財產；在我們眼裡，土地不可分割 ，唯有弓箭射程為界。土地只是青草的來源，牲畜的糞便堆積處，來年生出新草，我們便 隨之遷徙。偶爾聚合，對外狩獵，以戰利品度過嚴冬。那麼，對我們來說，什麼才是財富 ？牲畜，以及照顧牲畜的奴隸。對王者而言，財富就是人民。」 　　他目光如炬，直視腰果：「誰是我的人民？屬於我部落的人。其他部落之人，最多只 是我的『臣民』。我必須公平，因為他們不隸屬於我，而是對我效忠。那麼你知道，對我 們來講，什麼才叫『公平』嗎？」 　　腰果一愣，語氣中帶著好奇：「我不知道。」 　　天青緩緩道來：「在一個暴風雪之夜，你走進我的氈幕，說你受困雪中，又睏又累又 渴又餓。我只是一名窮牧羊人，僅有一頭母羊，每日靠羊乳維生。你快要餓死，我該怎麼 辦？」 　　腰果直言：「我會趕他出去。若是非親非故，自不待言；就算沾親帶故，我都已經自 顧不暇，又何必幫人？」 　　「我會殺掉那頭母羊，招待這位客人。」天青神色不變，「即便他是仇人，只要是真 的需要救助，我也會如此。」 　　腰果皺眉沉思，試探著問：「這是你們的道德倫理，還是律法規定？」 　　「兩者皆是。」天青答，語聲堅定，似重錘落地。 　　一陣沉默在氈幕內流淌，只有火焰輕輕跳動的聲音。腰果終於開口：「好吧，你打算 給我們什麼樣的賞賜？」 　　天青端坐如常，聲音帶著宣告般的堅毅：「既然你們一路相隨，助我完成討伐逆賊之 業，我會讓你們成為我的『臣民』。你們多有自己的國家要回去治理，但你們的後人，世 世代代，都將繼續是我的『臣民』。而且他們都是我的外甥，因為嫁給你們的女子，都將 是我的妹妹。」 　　腰果似有所悟，低聲道：「因為你的『妹妹』，都是來自你的『人民』。」 　　天青微微一笑，點頭：「是的。」 　　腰果仍不免疑慮：「不過雪象國在此之後，也不可能不走向以農立國了吧？」 　　天青目光如鋼，語氣冷冽卻堅毅：「雪象是遊牧立國，一旦停止擴張，就是死亡。繼 續擴張，勢必改變根基。但那樣的新時代，我會交給新的轉輪王去處理。」 　　腰果沉默片刻，終於伸手抓起一撮米飯，與羊耳攪拌一處，淡淡道：「也對，能到那 個程度太遙遠了，交給新人來做吧！」說罷，他吃下第一口。 　　天青亦低頭，以手撕下羊肉，抓一把米飯，笑容浮現，與腰果一同用餐。帳外傳來夜 風拂動氈幕的聲音，遠處篝火燃燒，兵士們的低語隱約可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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