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契約是三重的債務 　　鼓聲漸止，灌頂大典的火焰仍在遠處翻湧。威明王緩緩自觀禮台上站起，衣袍金光閃 閃，黑孔雀羽紋在火光下宛若張開的巨翼。他舉手示意，壓下場中雜聲，聲音沉穩如鐵鐘 迴盪在廣場之上。 　　「諸位嘉賓，感謝各位今日觀禮。原本，我盼望舉行的，是小女的婚禮。但雪象王天 青以國內劇變為由，表明必須回國撥亂反正，待雪象之局勢平定，再來與小女成婚。我細 思之後，覺得此言誠然妥當。」他語氣微頓，目光卻忽然一沉，聲音如刀鋒般割裂寧靜。 「然而，我可不希望小女最後變成未出嫁的寡婦。諸位當知，若在我國，女子既許配於男 子，即便婚禮尚未舉行，若男子不幸身死，女子亦當被視作寡婦。若未曾生子，則須與亡 夫一同火化。」 　　四周一片低聲譁然，許多國王與勇士面色為之一變，竊竊私語。 　　威明不理，語聲漸高：「雪象王返國，除卻臨時僱來的車夫，他如今僅有七十二名侍 衛。一支七十二人的軍隊，如何反攻失土？況且從此地至雪象之間，尚隔萬華之境。雖說 萬華王子單車是他最親密的友人，甚至私下結拜，但誰敢保證，萬華之王至福，不會另懷 他意？」 　　話音未落，觀禮台上，單車猛然站起，雙目圓睜，聲音震響：「父王不是這樣的人！ 他與先王遙怖結為兄弟，立誓兩國永為盟，他向來重信重義，絕不會背棄！」 　　此言一出，場內一時寂然。 　　燕巢王子一甲大笑，聲音粗獷，帶著譏諷：「單車，說大話騙騙自己人就夠了，可別 把自己也給騙進去了！」 　　龍潭王子二橋站起，從懷中取出一塊金餅，高高舉起，冷笑道：「這是至福親手給我 的！要我在比試中保送你，並且暗中殺了天青！」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 　　鹿野王子三義隨即大聲喊道：「我也是如此！」 　　白河王子四湖亦立起，補上一句：「若還不信，我也可以作證！」 　　烏土王子五股緩緩伸手，將一塊金餅翻轉，冷冷道：「且看此印，便知是出自何國之 手！」 　　金斗王子六龜拍手冷笑：「可惜至福只找了我們六人！若能再多收買一些，恐怕今日 在灌頂亭受禮的，便是單車，而不是天青了！」 　　此言如刀，直直刺入單車心胸。他臉色慘白，雙膝一軟，竟自動跪落在地，聲音艱澀 ，喉間一聲也吐不出來。 　　場面混亂，群臣譁然。 　　威明王卻依然沉穩，聲音冷冽：「諸君，看到了沒有？若此事不解，小女終將自焚。 我該如何自處？就算我將全墨凰的兵馬借與雪象王，他能否保證平亂？能否安然穿越萬華 ？你們說，這可能嗎？」 　　燕巢王子一甲仰天大笑，回以一句：「不可能！」 　　龍潭王子二橋冷笑：「那你乾脆再辦一次招親比試算了！」 　　鹿野王子三義道：「我可不奉陪！一想到雪膚就是大繼，我便沒了興致！」 　　白河王子四湖搖頭附和：「對啊！誰還打得過她呢？」 　　烏土王子五股朝單車的方向挑眉：「說不定單車可以吧！」 　　金斗王子六龜哈哈一笑：「對啊！我們也可以繼續看在金餅的份上，幫他父親完成心 願嘛！」 　　整個觀禮台頓時喧嘩如市，嘲笑、懷疑、冷語交織一片。 　　威明王抬起手臂，威嚴的聲音如霹靂震散雜音：「諸位！我自然不可能重新舉辦比試 。一來，君無戲言；二來，就算我想辦，我的國庫也早已空虛！」他忽然冷笑，聲音帶上 幾分譏諷：「是啊！這將近四十天來，爾等飲食住行，大小花費，皆以公帑供應，都是用 我的錢！你們輸了比試，便欠我銀錢；在此大吃大喝，便欠我人情！」此言一出，眾王子 與勇士們皆面色大變，有人羞怒，有人低頭，不敢直視。威明王卻負手而立，眼神如炬， 將場面牢牢壓在手中。場間的喧譁尚未平息，威明王卻緩緩抬起手臂，掌心向下，壓得所 有聲音都停了下來。他的目光冷冽，聲音如同鐵石撞擊般鏗鏘：「諸位，既然你們都承認 ，四十日以來衣食住行皆取自我庫藏，那麼債務便不可不清。今日，我只給你們兩條路。 」他語聲一頓，眼神在眾人臉上一一掠過，帶著逼人的威壓。「第一，發誓以雪象王天青 為盟主，率領你們隨從，從此聽從號令，隨其北伐，征討一切與他為敵之國。如此，金債 人情，一筆勾銷。第二，若不願隨行，便發誓以一生為償，終身承負債務，不得翻身。」 　　說到此處，他猛然抬手指向壇邊。只見二十一名仙人同時舉掌，額上的銀符齊齊閃耀 ，天地間立刻響起低沉的嗡鳴，仿佛有雷霆在雲層深處翻滾。 　　「誓言，由諸仙人作證。若有虛言，若有背誓，五雷轟頂，當場身死！」 　　話音落下，全場死一般的寂靜，無人敢先出聲。 　　忽然，燕巢王子一甲仰天大笑，滿臉不屑道：「哈哈！威明，你說得天花亂墜，我偏 不選！我什麼都不要，你又能把我怎樣？」 　　話音未落，只聽「轟」的一聲霹靂，晴空中劈下一道白光，直中一甲頭頂。那巨響震 得四周耳鼓欲裂，火光炸散，一甲的身軀瞬間焦黑，仰面倒地，煙霧裊裊，焦臭味彌漫。 　　眾人齊聲驚呼，或掩口或退後，場面一片騷亂。 　　威明卻面不改色，聲音平靜：「在座之人，沒有第三條路。」 　　片刻的死寂裡，龍潭王子二橋額角冷汗直流，顫抖著站起來，強自鎮定道：「好！我 選第二條！既然如此，現在可以讓我回——」 　　他話還未說完，天際又炸起第二聲雷霆，光芒刺目，一道閃電直擊二橋的頭頂！轟然 巨響中，他的身軀被劈得倒翻在地，血肉焦黑，眼珠翻白，僵直不動。廣場煙霧瀰漫，二 橋焦黑的屍身尚在冒煙，眾人臉色慘白，呼吸急促，甚至有人腳下一軟，幾乎要跪倒。 　　威明王卻巍然不動，聲音冷如刀鋒：「諸君看清了吧？這不是戲言。沒有第三條路， 沒有旁門可走。若有人以為口頭答應，心中卻另懷叵測，便可蒙混過關，呵，那就是結果 。因為仙咒識人心，陽奉陰違者，立刻就會化為灰燼！」 　　話音落下，半空中又閃過一縷細雷，仿佛在印證他的話。觀禮的王侯與勇士們齊齊打 了個寒顫，無人再敢移開目光。有人額角大汗淋漓，有人唇色發白，不停顫抖。剛才還有 人想著拖延，或只說場面話敷衍了事，此刻全都閉口不言，心中生出滔天恐懼。 　　威明掃視一圈，聲音更沉：「誓言當場作數，誠意與否，天地皆鑑。敢再試探，便與 一甲、二橋同歸。」 　　廣場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二橋的屍身還在冒煙，焦臭之氣隨風四散，壓得人連呼吸都覺得沉重。廣場上的王侯 、勇士、智士們一個個面色慘白，無人再敢說半個不字。 　　威明王負手而立，目光如炬，聲音沉冷：「現在，誰願先立誓？」 　　死寂之中，終於有一名外邦的勇士顫顫巍巍站起來，聲音發抖：「我……我願以雪象 王為盟主，帶領我隨從，隨其北伐，聽其號令！」 　　話音一落，壇邊二十一名仙人同時舉掌，口中齊誦咒語。銀光一閃，那勇士額頭浮現 一道光痕，隨即消散。仙人齊聲宣布：「誓言已受，天地為鑑。」 　　場中眾人齊齊吸氣。剛才的雷霆讓他們膽戰心驚，這一刻卻看見誓言被接受而安然無 事，立刻有更多人爭相站起，聲音雖然發顫，卻不敢有半分遲疑。 　　「我願奉雪象王為盟主！」「我願隨其北伐！」「我願聽從雪象王命令！」 　　一聲接一聲，響徹廣場。每當有人完成誓言，仙人們就齊聲應和，銀符閃爍，彷彿把 每一句話都鐫刻在天地之間。有人因恐懼而哭泣，聲音嘶啞，卻仍強迫自己說完；有人雙 膝發軟，跪地立誓，語調顫抖；也有人聲嘶力竭地喊出，彷彿要用盡全身的氣力來表明決 心。漸漸地，廣場上響起一片整齊的呼喊，回蕩在灌頂亭與宮牆之間，帶著近乎哀號的壯 烈。 　　天青立於壇前，靜靜注視這一切，心中既知這是威明以權勢所逼，也感受到這些誓言 在天地間確實凝結為真。他明白，從這一刻起，他手下已多了數百萬人，這場北伐，已箭 在弦上。 　　然而，在眾人紛紛立誓的聲音中，除了兀自呆若木雞的單車以外，仍有三道身影端坐 不動：天誓、顫斗與富軍。他們神色從容，與場上的緊張氣氛格格不入。廣場上的呼喊聲 漸次平息，誓言一一落定，仙人符光在眾人額頭閃爍、消散。幾乎所有人都選擇了追隨天 青北伐，只有天青請威明不要逼問單車。所以除了單車之外，唯獨三人依舊靜默：天誓、 顫斗與富軍。 　　威明王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聲音冷冽如鋼：「三位，爾等尚未立誓。」 　　天青目光凝定，終於上前一步，雙手合十，聲音洪亮卻帶著懇切：「三位高人！今之 大業，危如累卵。若諸位願與我同行，必能旗開得勝，速定天下！如此不但可減少戰火， 亦能救萬千黎庶於塗炭。此誠功德無量，何樂而不為？」言辭誠懇，觀禮群眾也屏息靜候 ，期待這三人被說服。 　　富軍緩緩起身，神色平和，語聲響亮：「大王所言，我等皆聽在耳中。但我等志向各 殊，未必適合隨軍遠征。故此，我等願選第二誓，終生承負金錢與人情之債，絕不違背， 更不欺瞞。」 　　顫斗亦立起，拱手而言：「我等心有他途，使命在身，無法北上。但既許下誓言，自 當背負此債至死。」 　　最後，天誓站起，雙目凝視天青，眼神裡既有惋惜，也有決絕：「天青王，請你替我 們轉告小師妹：此去，便是永別。」 　　語畢，三人齊聲高呼誓詞，聲音鏗然，震動廣場。壇邊的仙人合掌誦咒，符光自三人 額頭一閃，天地似有所感應，雷聲低沉迴盪，卻未曾落下。這代表誓言已然成立，天地為 鑑。眾人望著他們，心中五味雜陳。大勢所趨，人人皆隨天青北伐，唯有這三人，寧願背 負終生之債，也不肯折轉自身的道路。 　　三人合掌一揖，身影隨風而起，化作一縷清風散去。火光之中，只餘下天青目光凝注 ，默默記下這最後的身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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