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與果篇 第五十二章　期許的由來是慾望 　　青天高掛，萬里無雲，天地彷彿鋪展為一幅綠色的綿羊毛皮，天青仰臥其中，雙手枕 於腦後，閉目微笑。他彷彿才做了一場好夢，內心仍餘溫未散。耳邊傳來柔細均勻的呼吸 聲，他偏過頭去，一名少女正安然地枕著他的右臂熟睡。那是一張絕美的面孔，小麥色的 肌膚透著陽光般的溫暖，細長的眉羽靜靜地攏著，睫毛彎彎，嘴唇則是輕抿的粉紅。她身 著一襲淡紫色連衣裙，裙擺如晨風般飄逸，腰身纖細，宛如初春時節剛萌芽的青竹。 　　「纖手……嗎？」天青低聲呢喃。 　　其實在他腦海中浮現的還有「山竹」這個名字。這兩人在某些輪廓與氣息上，竟如此 相似，彷彿同一個靈魂分成兩瓣，在世界不同角落綻放。 　　那少女緩緩睜開雙眼，笑意盈盈地望著他：「殿下，你醒了啊？」 　　天青一愣，再度確認：「纖手？」 　　她點點頭，溫柔答道：「在，殿下。」 　　「我……什麼時候回到我們的國家了？」天青望向四周，滿眼都是花草搖曳，清風徐 來，陌生又熟悉。 　　纖手搖搖頭：「不，你還沒離開喔。」 　　天青的目光落在她的腰肢上，那線條依舊輕盈細窄，毫無臃腫變化。他凝聲問：「妳 不是懷孕了嗎？」 　　纖手先是怔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的抿嘴一笑，說：「對，他沒來。」 　　「誰？」 　　她眨眨眼，語氣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往事：「我們的孩子啊。一個可愛的男孩喔 ，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只是他沒來。」 　　「我怎麼會在這裡？」天青問。 　　纖手也反問：「我也想問你啊，你怎麼會在這裡呢？」 　　這時，天青腳邊忽然傳來一聲尖細的童音：「對啊，你有我的兩個祝福，會活到髦耋 之年，還能善終，怎麼可能會來這裡呢？」 　　天青猛地低頭，看見一隻渾身雪白的小老鼠站在草叢中，兩隻粉紅色的前爪叉著腰， 黑豆般的小眼睛精靈地望著他。 　　「你是……」 　　「我乃興業仙人！」小白老鼠昂首挺胸，「雖然法力不高，但我所下的詛咒與祝福， 效力還是很不錯的！」 　　天青一怔，問：「原來你不是通霄仙人啊？」 　　語畢，眼前花草忽然扭曲起來，纖手的笑容也像被風吹散的露水，消失在陽光之中。 天青睜開眼睛，見自己正仰臥於一張鑲玉的石榻上，頭頂的天花板上盤踞著一條金龍，那 是以黃金鑄就的巨物，氣勢莊嚴，雙目嵌著兩顆黑珍珠，卻無一絲生氣。他想要起身，卻 覺得脖子劇痛，連肩膀以下也毫無力氣。 　　四周圍繞著一圈衣袍飄逸的仙人，皆立於他身旁的玉石台階上，其中有十三人雙掌張 開，各自發出不同顏色的光芒，如紅、橙、黃、綠、青、藍、紫、金、銀、白等色光芒， 如彩虹交織，交錯照映於他身上。每一道光芒皆帶著不同的氣息：或溫暖、或凜冽、或冰 涼、或黏滯、或飄渺、或熾熱。 　　正當他忍著劇痛微微轉動眼珠時，一道熟悉的身影自人群中走出，正是墨凰國王威明 。他穿著墨綠王袍，腳步穩健，面容肅然，低下身，與天青四目相對，緩緩說道：「天青 ，我們都是國王，所以我現在對你的稱呼是平等的，不必再喊我什麼陛下。」 　　天青想開口，卻喉頭疼痛，只能微微睜眼以示回應。 　　威明繼續道：「我來告訴你兩件事：第一，你的脖子差點全斷。幸好不是完全斷裂， 否則你已經死了。仙人們正在施展修復術，要徹底痊癒還需要幾天。不過你很厲害，才過 了一整天就醒來了。脖子以下的部分，仙人保證可以治癒，你要安心靜養。」他頓了一頓 ，語氣變得複雜起來：「第二件事：女婿。」 　　天青想要開口追問「女婿」二字的涵義，喉嚨卻像被刀割一般，痛得連一個字都無法 吐出。威明見狀，只是淡淡一笑，沒有再多解釋，轉身隨侍衛離去。 　　一股沉重的疲倦如潮水般席捲全身，天青抵抗不了，眼皮一闔，再度沉入黑暗。 　　再次睜眼時，他發現自己依舊躺在玉石病榻上，周圍依舊有仙人列隊，只不過這一次 ，數量增加到二十一名。他們環繞成圈，雙掌齊舉，身上散發出的靈光彷彿匯成一片星河 ，籠罩在他四周。天青試著活動了一下，驚覺喉嚨雖已無那股撕裂的痛楚，聲音也能勉強 發出，但胸口以下依舊如鉛般沉重，手腳全無知覺。 　　「天青，你終於又醒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湊近，是單車。他一如往常，帶著輕快的 笑容。 　　天青勉力開口：「我……睡了多久？」 　　「三天！」單車伸出三根手指。又皺了皺眉，像是在盤算，「不對……是自你上次醒 來，又過了三天。那麼算起來……啊，應該已經是總決賽之後的第五天……等一下，或者 第七天？」 　　天青聽了只覺啼笑皆非，喉嚨的聲音裡帶著沙啞：「你氣色看來不錯。」 　　「那當然，我可沒你這麼會找麻煩。」 　　天青心念一轉，想起了自己最信任的護衛：「對了……象山呢？」 　　只聽遠處傳來鏗鏘有力的聲音：「末將在此！請陛下一定要趕快好起來！」 　　語氣裡滿是忠誠與激動，然而下一刻，一名仙人冷冷喝斥：「我說過，不許多嘴！病 人需要休息。」 　　象山立刻噤聲。天青本想再多問幾句，卻被疲憊壓倒，意識再次沉沒。 　　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宛如仙境的花園裡。紅蓮盛放，白荷搖曳，清香在空氣中縈繞 。小徑蜿蜒，拱橋橫跨，涼亭中坐著一名女子，正俯身擺弄棋盤。那女子濃妝艷抹，身披 黃色紗麗，舉手投足間妖冶非常。天青心頭一動，脫口而出：「纖手？妳怎麼化了這麼濃 的妝？」 　　女子抬臉，紅唇一咧，卻傳出男子的聲音：「我是山竹。」 　　天青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這裡……是夢境吧？」 　　「沒錯。」山竹笑得理所當然。 　　「那麼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會跳舞、會彈琴、會駕戰車、會馭戰象，那麼再加上一點託夢之術，不算太奇怪 吧？」 　　天青忍不住搖頭苦笑：「這應該只是我自己的幻想。」 　　「那就好。」山竹目光深沉起來，「這表示你還有理智。當你的理智歸零之時，你也 就指日可待了。」 　　天青心頭一凜，卻不願多想，轉而坐到棋盤對面：「你在幹嘛？」 　　「教你下棋。」山竹神色鄭重，「你是國王，這是必修的技能之一。」 　　「遊戲豈能算技能？」 　　「錯！」山竹斬釘截鐵，「除了你之外，其他國王全都會下棋。甚至未登基的王子， 比如你的好朋友單車，他也會下。等你康復之前，你既不能騎馬，也不能駕車，難道只能 躺著？」 　　天青半信半疑，盯著棋盤：「可這是我的夢境，怎麼可能學得會？」 　　「不，因為你已是國王。王者即便不會，也自會通曉。」山竹拾起一枚棋子，遞到他 眼前：「你看，這是國王。頂端戴著王冠，象徵至尊。只要國王尚在，這盤棋就不會結束 。」 　　天青點頭，興致漸起：「原來如此……那這枚更大更高的又是什麼？」 　　「那是宰相，有人也叫皇后。因為在棋局中，它的能力最強，幾乎無所不能。善用宰 相，便能掌握勝局。即便失去，也不會輸，雖會動搖人心。」 　　「原來如此……」天青凝神觀察。 　　山竹又指著一排小棋子：「這些是士兵，他們只能往前。可是，若他們能一路殺到敵 陣最後一行，就能升變，成為宰相、騎士、祭祀，或城堡。但大多數人會選宰相。」 　　天青若有所思，「難怪這是國王必修的課題。」 　　「懂得利用每一枚棋子，才懂得如何利用每一個子民。」山竹語氣沉重，「不懂棋的 國王，就像閉著眼睛走路。」 　　天青望著棋盤，心底忽然湧起一種陌生卻親切的熟悉感，像是這些規則早已烙印在他 靈魂深處。 　　清晨的光芒穿透簾幕，天青再度睜開眼睛，驚覺自己腰部以上竟能活動了。他立刻喚 來單車。「來，下棋吧。」 　　單車愣住：「你不是不會下棋嗎？」 　　「我想試試看。」天青笑道，「我覺得……我好像會。」 　　棋盤很快鋪好。天青與單車對坐，眾人屏息旁觀。結果第一盤，天青便穩扎穩打，步 步進逼，最後乾淨俐落地將死單車。 　　「這……」單車難以置信。 　　此事很快傳遍整個鳳山城。那些仍未離去、曾在招親比試與天青交過手的諸國國王， 紛紛前來挑戰。結果一場接一場，無一例外，全都鎩羽而歸。連威明聽說後，也親自前來 ，坐上棋盤對面。可最後，他亦敗在天青手下。 　　「天青！」威明目光複雜：「你還敢說自己不會下棋？」 　　天青抬眼凝視他，終於開口問出心底的疑惑：「威明，你上次說的『第二件事，女婿 』，究竟是什麼意思？」 　　威明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啊？還沒人告訴你嗎？你已經是我的女婿啦！不然 我何必每天動員這麼多仙人來救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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