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招親比試第十六日（中） 　　天青回到更衣室，兩名裁判早已備妥新裝。皮背心、皮短褲一件件換上，貼身而不束 縛；銅盆裡的酥油重新溫熱，混入薑黃細粉，沿著鎖骨、肱二頭、腰胯與大腿外側均勻推 抹，指腹所過之處亮出一層溫潤的金色。油香帶著辛意，他閉眼調一口氣，讓肌肉記住這 份滑度與阻力。其後，裁判展臂示意，他隨之起身，穿過狹長的甬道，重新踏上土台的斜 坡。 　　他一露面，觀眾席仍掀起歡呼，但熱度比先前淡了一線——喧嘩裡忽然冒出熟悉的聲 音：單車在高處嘶吼他的名字，山竹緊接著拉長了尾音；象山、獅山、虎山、豹山幾位將 校的吶喊起伏成拍，安合與侍衛們在邊緣連喊帶吹口哨。這些聲浪像細流穿過亂石，尚未 匯成河，就被另一股更厚更猛的歡呼一頭壓下——大繼從對面通道出場，萬人齊起，聲浪 如同從地底抽出，連木樁都嗡嗡作響。 　　場邊兩名裁判上前，立於台角，朗聲復述：「雪象國天青王子——墨凰國大繼！」四 角法螺相應，主席台前的繩索輕緊，一座巨大的沙漏再度冉冉升起。瓶腹裡不再是白珍珠 ，而是一粒粒粉紅的珊瑚珠，灼灼微光在晨色中滾動，像是尚未凝固的血。端坐中央的威 明王起身，抬錘再敲，銅鈴清響，萬語俱寂。 　　大繼不等回聲散盡，已箭一般直衝而來。天青記住了第一局的教訓，不與之硬撼，身 形向外一滑，腳尖踏入鬆土，肩膀微沉把人讓過半步。大繼勢如奔牛，貼身的一瞬，天青 的身體像被一根看不見的軸帶著轉，右足探前，左足抄後，趁其重心尚未收回，腳背狠狠 踹在對方左腿膝窩。那位置恰在骨縫與筋膜的薄弱處，大繼膝關節猛地一折，整個人向前 撲出，反撲的手肘只擦著天青肋側掠過，下一息，人已跨過台沿，重重跌落擂外。鬆土瀉 開，灰紅色的塵霧一口氣直衝半身高。 　　倏然的安靜只有半拍，接著全場像被火舌舔到，尖叫、吶喊、口哨、槌擊座椅的聲音 同時炸開。裁判並不急，慢條斯理登上台面，確認落腳、手肘觸地的位置，這才轉身，聲 音沉穩而清楚：「天青，勝。」 　　大繼一個翻身，怒氣未消，躍回台上，腳跟落地發出沉悶一聲，像在宣告下一次撞擊 。威明王衣袖一振，聲如斷石：「勝負已分，不可違規！」大繼仰頭對著主席台大吼：「 那就直接開始第三局！」 　　威明王冷聲道：「現在是午休，等午時過後。」 　　大繼側過頭，眼神如刀，對著天青逐字咬道：「你等著。我下一局一定扭斷你的脖子 。」他嗓音天生清亮，帶著童稚的尖，惡語從這樣的聲調裡吐出，反而添了幾分荒謬。天 青忍不住失笑，肩膀一聳。笑聲未落，大繼忽然跨前一步，拳鋒如錘，直砸面門。天青只 覺眼前黑影一掠，額骨像被鐵片敲了一記，光點炸成滿天，膝頭一軟，世界往後傾斜。 　　他在劇烈的頭痛裡醒來。鼻端是薑與乾薑混合的暖香，耳畔有低低的咒聲起落。睜眼 時，白衣的仙人們已圍成一圈，袖口垂落，神情專注。榻旁一名年輕仙人雙掌相合，掌心 湧出暗紅的光，像炭火裡的心，沿著他的額角與顴骨慢慢推抹，紅光沉入皮下，隨之而來 的是緊箍般的痛忽然鬆開——像有人把束在腦殼上的皮繩割斷。最後一記按落，他眼前一 清，嗡鳴散盡。那仙人身子一晃，力氣像被抽走，整個人軟倒，被同伴眼疾手快扶住，又 被另一人按在榻上調息。其餘仙人散開些距離，重新退回壁邊沉默養氣。 　　銅鐺從人群後走近，視線先掃過他的瞳孔，又看了看額角的紅痕，語氣仍是那種不緊 不慢的平穩：「你需不需要吃午飯？」 　　天青活動了一下下顎，覺得牙關雖酸，但已能再咬碎一塊硬餅：「我不餓。準備參加 下一局吧。」 　　銅鐺搖頭：「不行。午休就是午休，你必須去吃飯。來，我帶你去。」 　　天青終究拗不過銅鐺，只得隨他離開治療室。按動線往左幾步便是餐廳，銅鐺卻攔住 他，將人往右一帶。兩人穿過一段狹長甬道，牆上溫玉泛著淡光，腳步聲在石縫間回盪。 盡頭推門而入，是一間坐滿裁判的房。眾人一見天青，紛紛起立，雙掌合十致禮，隨即魚 貫而出；連銅鐺也與他對視一眼，合十退下。室內忽地清靜，只剩棋盤後、盤腿而坐的墨 凰王威明。 　　威明抬眼，聲線平穩：「請坐。」他指了指棋盤對面的位置，又道：「你看這盤棋， 我該怎麼下，才能贏？」 　　天青在棋盤前落座，目光掃過黑白子與未竟的局勢，坦然道：「抱歉，我不會下棋。 」 　　威明微挑眉：「棋藝是王者必修，你居然不會？」 　　天青道：「因為雪象人不玩這種。」 　　威明接連報出十五、六種博奕與遊戲，卡牌、擲骰、投壺、占子……天青皆搖頭。 　　威明笑了：「雪象人的生活如此枯燥？」 　　天青淡淡回道：「雪象人日日與大自然對搏，戰事也從不留情。若真有空，練騎術、 武術、功術的時間都不夠，哪還輪得到小遊戲？」 　　威明指尖在棋盤邊緣輕敲兩下，換了個話題：「那你怎麼就『賭』我會借你戰車與馬 ？又怎麼認定，是我派刺客？」 　　天青道：「能借我戰車與馬的，只有你。其他參賽者就算被淘汰，也不可能。至於為 什麼一定是你，我其實沒細想。」 　　威明目光一凝：「你就沒想過，若真是我，我很可能直接殺了你？」 　　天青道：「我若不能繼續參賽，就等於死定了。你若不殺我，就會借我。你若真能裝 作不知，就不必動殺心；既然動了殺心，也就不會選裝不知。」 　　威明盯著他片刻，忽而笑出聲：「若我教你下棋，大概沒幾人能贏你。」他擺擺手， 「待會與我同食一餐吧。我來不及制止大繼的違規，只得以此向你致歉。」 　　天青道：「容我問一個問題。」 　　威明擺手截住：「不，你不能問。」 　　天青：「你還不知道我要問什麼。」 　　威明：「我不想回答你的任何問題。等你贏了四局，再問。」 　　話未落，門外忽有叩聲。一名裁判推門入內，雙掌合十：「陛下，午休時間已——」 　　威明不抬頭：「等我用完午膳，午休才算結束。」 　　裁判欲言又止：「可是——」 　　威明淡淡道：「我是國王。」 　　裁判只得退下。 　　威明把棋子夾在指間，回望天青：「來，想吃什麼？」 　　天青道：「下一場前我最好空腹，吃了反易出事。」 　　威明失笑：「你們都是要做國王的人了，別總繃得那麼緊。」他把棋子落在棋盤上， 「算了，你看著我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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