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備受祝福的祝福 　　夜花緩緩睜開眼，雪地的寒氣鑽入鼻腔，吐出的白霧在空曠的夜裡翻散。她的利爪不 自覺地嵌進凍土，抓出一道道裂痕，身體因壓抑的悸動微微顫抖。她低聲呢喃：「奇怪… …我明明不想要這樣做的……」聲音被寒風吹散，幾乎無人能聞。遠方的黑影忽然浮現， 像是夜色本身在雪原上凝聚。隨著一聲低沉悠長的龍吟，大地微微顫動。通霄，那條龐大 的黑龍，自陰影裡抬起頭，雙眼深沉如無月的夜空，吐息間有滾滾黑霧瀰漫，帶來令人窒 息的壓迫感。 　　「夜花，妳的身體仍背負著痛苦的記憶，渴望鮮血與復仇。」黑龍的聲音低沉如遠雷 ，迴盪在整片雪原之上，「這不是妳的心靈能駕馭的力量。」夜花猛然甩動尾巴，將積雪 掃得飛散，嘶吼般低吼：「不！就算是我的心靈，我也不能明白啊！為什麼我需要原諒他 ！」她張開雙翼，顫抖著又猛然收攏，好似掙扎在無可言說的怒意裡。黑龍振動巨翼，掀 起雪浪，他的聲音如鐘聲般清晰：「妳誤會了，我沒有要妳原諒他。若妳真的原諒他，妳 會靜靜地看著那群人將他砍成碎片，與妳無關。相反的，當妳親手動殺人的一刻起，妳便 是在拯救他們。因為若他們犯下殺戒，必須承受報應；妳奪下他們將要犯下的罪，也阻止 了他們墮落。妳沒有完成自己的罪孽，他們也因此得以超脫。」 　　夜花伏低身體，鼻尖貼著冰雪，利爪深深嵌入凍土，聲音低沉而顫抖：「……那如果 我殺了至福呢？」黑龍雙目微闔，吐息在雪地上化為墨色霧氣，幽幽迴盪於空氣之間：「 他會因自己的罪孽而投胎為孤苦無依的乞丐之子，死於爭搶殘食的饑民腳下。再下一世， 也不過是母雞、蟋蟀，如此循環。」夜花的身體微微顫動，喉間溢出一聲介於冷笑與嘶鳴 之間的聲音，震得雪花從翅膀上紛紛滑落：「太好了！他哪值得這樣的好命！」黑龍低首 注視著她，眼底映著無邊夜海：「所以，妳明白了嗎？」夜花蜷縮在雪地中良久，呼吸漸 漸平復，低聲道：「……我好像明白了。」 　　黑夜下的雪原寂靜無聲，只有風聲呼嘯。黑龍通霄低下巨首，眼神深沉而幽暗，吐息 間帶著黑霧：「夜花，我的後裔之女啊，告訴我，妳該怎麼做？」夜花縮伏在雪地上，雙 翼微微顫抖，抬起頭仰望著祖龍，聲音低而急促：「通霄，我的老祖宗啊！告訴我，我該 怎麼做？」黑龍巨眸深邃如渦旋，似乎在審視她的靈魂：「先問問妳自己，妳想要什麼？ 」夜花張開雙翼，雪花隨之飛散，她低吼著回應：「我想要復仇！」 　　「我知道妳想要復仇，」通霄的聲音迴盪於雪原，如遠雷般沉重，「但妳復仇的對象 是誰？」夜花眼神泛著赤紅的光，利爪深陷凍土，低吼道：「當然是雪象與萬華兩國全體 的國人！」黑龍緩緩逼近，巨影覆蓋了她的身軀：「對這些人復仇的原因是什麼？」夜花 的呼吸急促起來，像是胸腔裡燃起了火焰：「從我一出生以來，他們就讓我活在地獄之中 ！富人剝削窮人，強者欺壓弱者，長輩壓迫晚輩，男性踐踏女性！而我，正是窮人、弱者 、晚輩與女性！所以我要向這兩國所有的人復仇！」 　　黑龍的聲音低沉如滾動的雷：「如果這就是妳所追求的，那麼妳該如何做？」夜花抬 起頭，眼神迷惘卻兇狠：「如果我只是單純殺了他們，只是讓他們能早一點脫離輪迴之苦 ，這並非我所願……所以反過來說，我要讓他們永遠脫離不了輪迴之苦，越陷越深！可是 這不就成了詛咒？而詛咒反而能讓他們超脫，成為一種能夠解脫的祝福……可我無法想像 ，如何給予他們祝福，好讓它成為他們的詛咒！」 　　通霄雙翼微展，雪浪翻飛，他的聲音在風雪裡悠悠響起：「夜花，我的後裔之女啊， 其實妳已經知道答案是什麼了吧？」夜花呆立在雪地，眼神渙散地低語：「我如果要賜予 詛咒，詛咒就會變成祝福他們……所以我連一點詛咒的想法都不能有，如此才是純粹的祝 福，然後才能詛咒他們？但純粹的祝福……就只是祝福啊！他們會因此而被詛咒嗎？可是 這樣一想，我的祝福裡面又出現了詛咒，然後又變成在祝福他們……啊……我的心已經混 亂了，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黑龍緩緩低首，巨大的瞳孔映出她焦躁的身影：「很簡單，妳餓了。先思考，除了人 以外，妳真正最喜歡吃的是什麼？」夜花的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嘶啞：「我最喜歡吃的東 西……？我從出生以來，從未吃過好吃的東西……不，我的確吃過……唔！」話到一半， 她猛地用雙爪摀住嘴巴，但動作過急，竟噴出了幾滴乳汁。溫熱的乳珠落在雪地上，瞬間 蒸發出白霧，接著化作暴雨般從天而降，化為濃稠的酪乳洪流，從天穹傾瀉而下。遠方的 城池在一夜之間被這異象吞沒，街道與屋舍全被乳色洪水覆蓋，哭號與驚恐在雪夜裡迴盪 ，宛如諸神的惡作劇降下的審判。 　　夜花看著那幾滴從自己嘴角落下的母乳，竟化為從天而降的酪乳洪流，吞沒了遠方的 城市與村莊，哀號聲在雪夜裡迴盪。她的目光瞬間呆滯，仿佛靈魂被抽空，只能凝視遠方 無法言說的災禍。黑龍通霄低下巨首，聲音低沉而悠遠：「明白了嗎？」夜花的雙眸空洞 了一瞬，隨後緩緩搖頭，卻又帶著顫抖的聲音回答：「明白了。」 　　「既然如此，妳準備要做什麼？」黑龍的聲音像是從天與地的縫隙裡滲出。夜花深吸 一口寒氣，眼底浮現前所未有的光芒：「我想吃我真正喜歡吃的，想享受我真正想享受的 ……我要追求愉悅與幸福！」她抬首仰望夜空，聲音如遠嘯：「可是，通霄，我的老祖宗 啊，我需要你的幫忙！」 　　通霄伸出巨爪，溫柔地將掌心貼在她的額頭上，一股溫熱如春陽的暖流隨之注入她的 體內。夜花全身一顫，吐出一口白霧，仿佛沉積在骨髓裡的陰影被剝離了一層。「這是什 麼？」她帶著難以置信的聲音問。黑龍低聲道：「這是我的『炁』。妳的身體殘留著太多 痛苦的記憶，讓妳的心靈扭曲，所以我要導正妳的『炁』。記住，妳是一條龍，龍的壽命 無窮，直到『炁』用盡為止。若想長久生存，就必須懂得修行，維持妳的『炁』。」 　　夜花呼吸漸趨平穩，雪地反映著她逐漸清澈的眼神。通霄微微俯首，問：「好了，妳 現在幾歲？」夜花愣住了，低語道：「我……不知道。」黑龍忽然張口打了一個哈欠，聲 音滾動如山崩海嘯，帶起的狂風如刀割般席捲雪原。遠方的海面應聲掀起巨浪，颶風與海 嘯一齊奔騰，沿海無數島嶼與城市在這股力量下化為白色泡沫。 　　「我需要睡一會兒，」黑龍的聲音漸漸模糊，「妳只需要知道，妳的名字叫做『夜花 』。」年輕的龍怔怔抬首，眼神裡既有困惑又有一絲喜悅：「原來我有名字啊！我是不是 才剛剛出生？那你又是誰呢？」通霄巨大的瞳孔緩緩閉上：「妳就當我是妳的父親吧。」 說罷，龐大的黑龍身軀在風雪中逐漸消散，化作一陣清風，吹過空曠的雪原，只留下一地 靜謐與寒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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