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黎明時分，密細亞的奧林帕斯山腳尚籠罩在冷霧中，山影隱約如獸伏臥。營地內，士 兵們在軍號未響之前便已起身整備，火堆收熄，盔甲輕扣，整個營帳在無聲中被拆卸清空 ，準備撤離。 　　阿德剌斯托斯手握長鞭站於坡上，眼望北隘口的方向，靜默片刻後終於下令：「全軍 拔營，出發。」 　　阿提斯披著外袍、從帳後走來，一邊繫著腰帶，一邊說道：「阿德剌斯托斯，你真相 信那個海希奧德的連篇鬼話？」 　　阿德剌斯托斯不動聲色：「只要他能拖住那位叫什麼『荷馬』的怪物，我沒理由不信 。若他做不到，結果也不會比昨天更糟。」 　　阿提斯眨了眨眼，有些躍躍欲試地說：「其實我有想過如何發動攻擊。比方說讓我率 領一支騎兵從另一條山路繞過去，我們同時從兩邊衝鋒。我不信那個叫什麼東西的，還能 擋得住！」 　　阿德剌斯托斯轉過身，說：「既然殿下都想到了，那麼今天的正面作戰，就交給殿下 指揮吧。」 　　阿提斯愣了一下：「什麼？你真要讓我指揮？」 　　「是的。我將人面獅隊交給殿下。你慢慢上山，我則帶獅首鷲隊繞道。如果我沒料錯 ，差不多過了中午之後，我就會繞到那位荷馬的背後。殿下只要等我射出三發鳴鏑為信號 ，就率領全隊進攻。」 　　阿提斯眼中閃過光芒，朗聲說：「好！太好了！不過請記得，斬殺荷馬的最後一刀， 必須交給我！」 　　「請殿下好好準備。」阿德剌斯托斯低頭行了一禮，語氣從容。阿提斯興沖沖地離去 後，阿德剌斯托斯回頭對身旁的軍官們吩咐：「你們務必要保護好王太子殿下！」 　　眾軍官齊聲應道：「是！」 　　號角響起，兩支騎兵隊自山腳展開分進。重裝備的人面獅隊緊密圍護著太子阿提斯， 沿著主徑直上山腰，沿路每一步皆壓得地面發悶。獅首鷲隊則以輕裝備為主，阿德剌斯托 斯親率主力，轉向更崎嶇的一條山徑，準備從北面繞行至北隘口上方。 　　然而這一切，都未能逃過樹頂那道矯捷的身影。高高的雲衫樹頂，一名身形纖細的少 女站在枝桿間，紅棕色的髮絲在風中貼著面頰與耳側飄動。她雙足穩立如鷹，並無半分晃 動，背後陽光剛從雲層中灑下，她的身影幾乎與天空融為一體。啞女荷馬望著山下兩路騎 兵，雙手輕抬，將掛在胸前的雙笛舉至唇邊。那聲音一出，並無警告意味，只是連續的音 階短句，如細流繞石，又如鳥語穿林。這些悠揚的笛聲，隨著山風飄送，轉瞬便傳入了盲 人荷馬的耳中。 　　他靜靜佇立在不遠處山徑上，嘴角微動，彷彿已洞悉整場部署。 　　而此時，在數里之外，騎馬緊跟在希基柏留之後的小克羅伊斯，也忽然抬起頭，耳朵 一動。他望著遠方的天空，像是聽見了什麼不可言說的訊息。嘴唇微張，目光中浮現一絲 迷茫，又帶著莫名的戰慄。 　　太陽尚未越過天頂，山林間的光線仍斜落於坡地與灌木之間。阿德剌斯托斯率領的獅 首鷲隊，在熟悉山路的領隊引導下，已悄然繞行至北隘口背面，隱身於盲人荷馬身後約莫 五百步開外。 　　他抬手做了個下壓手勢，隊伍立刻無聲下馬，彎腰藏形。山道兩側是密集的灌木與不 成形的岩坡，正可供隱蔽觀察。 　　阿德剌斯托斯半蹲於灌木後，目光銳利地掃視前方。他剛想下令分批包抄，卻見一道 人影騎馬自山下而上，沿著明道行來。 　　是希羅多德。 　　阿德剌斯托斯眼中寒光一閃，原本欲立刻將其擒拿，誰料緊接著又見另一名小小騎影 急追其後。 　　是那個啞巴小孩——小克羅伊斯。 　　他身形不穩地騎在備用馬上，緊緊抓著韁繩，神情堅定。這一景象讓阿德剌斯托斯瞬 間改變了決定，只得按兵不動。 　　就在此時，希羅多德回過頭，怒聲高喊：「回去！不要跟過來！這是大人的事情！」 　　小克羅伊斯卻突然將嘴張開，大聲回應：「不要抓希羅多德！」 　　阿德剌斯托斯向來知道小克羅伊斯是一個啞巴，當他聽到小克羅伊斯居然開口說話之 際，就算是天上落下巨雷，也難以比擬當下的驚愕！ 　　小克羅伊斯說罷，從背後包袱中抽出一柄短劍，向空中一揮。陽光照射下，劍身閃爍 出熟悉的光芒：是那把王家御用劍。 　　希羅多德瞠目結舌，臉色瞬間煞白：「……你怎麼會說話？！」接著他又看見阿德剌 斯托斯衝出灌木，踉蹌幾步站在山道中央，呆然看著那柄劍與少年。　　希羅多德猛然回 神，當即一拉韁繩，轉身縱馬而下，身影如風捲殘雲般沒入林間。 　　就在同時，阿德剌斯托斯聽到背後「轟」地一聲巨響，像是有人重重摔落於地。他回 頭一望，只見海希奧德七世身軀抽搐，盲人荷馬已單手立於其側，另一手握弓，神色如常 。 　　不容猶豫，阿德剌斯托斯立刻拔出隨身短弓，張弓搭箭，向天空連射三發鳴鏑，訊號 箭帶著破風尖嘯直上高空，聲聲刺耳。 　　鳴鏑剛落，盲人荷馬便已旋身轉動，一邊旋轉身體，一邊拔出背後的羚羊角弓。手指 翻飛之間，連續十箭破空而出，未見他瞄準，每箭皆精準命中，十名獅首鷲隊的騎士發出 慘叫，從灌木中跌出。 　　不僅如此，森林深處忽然傳來一陣巨響。「轟、轟、轟——」無數野豬奔馳而出，從 四面林間衝出，有者如小牛，有者似巨犬，獠牙突出，眼中泛紅，像是受了某種操縱。豬 群撲入山道之中，撞入騎兵列中，瞬間踐踏踹撞、蹄響聲中夾雜着盔甲碎裂與兵士的驚呼 。 　　「為什麼……會是野豬？！」阿德剌斯托斯倒退半步，幾乎跌坐山坡。他猛回頭，只 見小克羅伊斯仍站在馬上，一手握劍，一手抓緊韁繩，眼中卻流露出難以言喻的困惑與決 絕。他咬牙衝上前，撥開林枝，揮劍逼退幾頭野豬，一邊大吼：「保護王子！快保護王子 殿下！」 　　戰場已成亂局，騎兵、野豬、落馬者、翻倒的馬具、嘶喊與號角聲交雜，塵土飛騰之 中，已無從分辨敵我。 　　於此同時，阿提斯所率領的人面獅隊列陣而上，如一堵鐵牆掃過林徑。然而，他們還 來不及接戰，便迎面撞上了山道間洶湧而至的野豬群。 　　「是野豬！」有軍官高喊。 　　野豬們獠牙直衝，皮糙肉厚，前鋒騎士與坐騎瞬間便被衝撞傾覆，盔甲翻裂，馬嘶聲 與士兵的驚呼此起彼落。騎兵本應衝陣，如今卻反被野獸反衝，整列瞬間潰散。 　　阿提斯騎乘靈駿，急轉橫越山道，雖未被撞倒，卻也狼狽不堪。他咬牙怒罵：「該死 的畜生！」這時，他瞥見不遠處的盲人荷馬也正閃避野豬攻勢，身影如幽靈穿林。「哈！ 終於讓我逮到你了！」阿提斯雙眼發亮，提劍準備策馬追擊。但下一瞬，他又看見山道一 側，一名身形瘦小的少年正騎著一匹小馬，驚魂未定地望著這場混亂。是小克羅伊斯。阿 提斯眼睛瞇起，嘴角浮出狩獵者的微笑：「先斬那小鬼，再回來處理那個瞎子！」他一甩 韁繩，策馬繞過人豬混戰區，直奔小克羅伊斯而去。 　　此時，遠處山坡上的阿德剌斯托斯已從亂局中尋到一線機會。他從背後拔出一柄長矛 ，屏息凝神，望向前方閃避野豬的盲人荷馬。「你聽不到我拔矛的聲音吧？」他在心中想 ，並用全身的力量將長矛擲出！ 　　長矛破空，直射而去。 　　然而，盲人荷馬忽然一個轉身，仿佛早已預判。他手中拐杖一挑，角度巧妙至極，竟 在飛矛尚未達體之時，將其軌跡改變了！ 　　「不——！」阿德剌斯托斯猛然瞪眼。 　　長矛飛旋偏轉，竟直直命中阿提斯的胸膛！ 　　「呃……」 　　阿提斯騎在半腰，驟然低頭，只見自己胸前插著那支長矛，矛尖貫體，血如泉湧。「 不可能……你……」他望向遠處，臉上滿是不敢置信。還來不及說出第二句話，他便從馬 背後仰倒，重重摔入山道中。 　　下一瞬野豬群踐踏而過。他整個人，便在那滿地的鐵蹄與泥濘中，化作一團飛散的血 花。 　　「不——！！」阿德剌斯托斯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聲音幾乎撕裂山谷。 　　遠處的騎兵們也目睹這一幕，有人呆立當場，有人高喊撤退，有人拔劍衝殺，但戰場 早已失控。而小克羅伊斯，仍懵懂地坐在馬上，一臉驚恐。這時，兩三名獅首鷲隊騎兵趁 隙衝上，將他從馬背抱下，抱緊帶入側林保護起來。那匹被他騎過的小馬早已四蹄飛奔， 驚嚇之下逃之夭夭。 　　風聲、怒吼、嘶鳴、哀號、野獸、血腥、泥土、失誤與混戰，全部交織在這片山道之 上。 　　一切，皆成筆墨難以形容的混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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