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陽光從山腰傾瀉而下，穿過枝葉交錯的濾幕，灑落在山林小徑上，斑斕錯落，片片微 光彷彿浮動的塵火。空氣中濕氣未散，一股從地底蒸騰而上的樹根氣味混著草葉的清香， 隱隱滲透每一個吸氣的瞬間。 　　盲人荷馬一手拄杖，一手微抬，指節時不時輕敲空氣。他耳朵略微偏向左側，步伐緩 慢而精準，每一步皆避開地面突兀的石角與濕滑的落葉。他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卻彷彿早 已察覺前方將有什麼等著他。 　　樹梢忽然傳來了一段悠揚的雙笛聲，聲線飄渺如風中迷霧，在枝頭間盤旋。盲人荷馬 聽見後，臉上浮起一絲倦怠的苦笑。 　　對面慢慢走來了一名年輕男子，雙手抱著一架潘朵拉琴，衣袍整潔，氣息凝定。他左 肩斜背著兩柄套著牛皮劍鞘的長劍，步伐穩重，每一步都踏在陽光與陰影交錯的山道上。 　　「願奧林帕斯眾神賜福予您。」年輕人說道，聲音溫和卻毫無遲疑，「士麥那的荷馬 師傅，很高興今天能再跟您見面。」 　　盲人荷馬輕聲嘆氣，語調低緩：「海希奧德先生，這裡的事情跟您是完全無關的。您 為什麼要如此堅持，自找麻煩呢？」 　　「我想，我的八位前輩們都已經跟您說過了，我們的理由都是一樣的。」 　　「都是一樣的毫無意義。」盲人荷馬冷冷地說，「你們就沒考慮過，你們的生命其實 可以用在更值得追求的目標上嗎？」 　　「我們都已經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義務與責任。」海希奧德七世的聲音裡透著近乎 柔和的頑固，「完成奧林帕斯交代的重要任務，發表讓自己最為滿意的作品，並為家族傳 承留下子嗣或繼承人。所以，剩下的，就是與您一決勝負的目標了。如此才能算是活過： 因為生命有了開始，也應該先尋找好它應有的終點。」 　　盲人荷馬搖了搖頭，眉間微皺：「我完全不能理解你，或你前面那八代人的心思，反 正我也不想要理解。」他頓了一下，語氣轉為嚴肅：「不過我要囉嗦幾句：您為了跟我決 鬥，所找的那些合作對象，你也明白，他們根本不會按照你的原則去辦事，對吧？」 　　「是啊，我知道啊。」海希奧德七世乾脆地回答，臉上竟浮起微笑，「但我也只有這 樣，才有機會與您決鬥，不是嗎？雖然結果可能並不平等，但——在交手的那一刻，就平 等了。」他說罷，從肩上卸下一把長劍，握柄向前，輕輕丟向盲人荷馬的方向。接著他蹲 下身，將潘朵拉琴安放在地面岩石上，隨後抽出第二把劍，緩緩持於右手，劍尖下指。「 用同樣的兵器吧。」他說，「我還是希望能與您有一場公平的決鬥。」 　　盲人荷馬伸手接住那把飛來的劍，手指在劍鞘上輕輕掂了掂，像是辨認重量，也像是 在細細聆聽某種來自鐵器的回音。他低聲說道：「你要找的見證人，將很快就到。而呂底 亞人的伏兵，也已經等待多時了。一旦希羅多德與希基柏留出現，你覺得你還有多少時間 ，能跟我玩一場你以為是公平的決鬥遊戲？」 　　海希奧德七世皺眉：「遊戲？決鬥怎麼可能會是遊戲？」 　　盲人荷馬微微一笑：「在你所寫的詩《特利亞斯》中，特洛斯與我曾有過一場漫長的 決鬥，對吧？但梭倫似乎沒告訴你那段往事的全部情況。」他向前踏了一步，語氣平靜而 緩慢：「特洛斯，是我失明以來遇過的最強劍士，他能與我對打了一首短歌的時間。然而 ，與他同時代的那位海希奧德……對，也就是你的第一代老祖宗——」 　　他話音未落，遠方傳來連串馬蹄聲與林葉拍擊聲。高處枝頭一陣顫動，希基柏留踏樹 而至，手中酒瓶仍插著那根金黃麥稈，身形凌亂卻步法飛快。 　　「海希奧德！」他高聲喊道：「我們來了！」 　　兩名騎馬而來者緊隨其後。希羅多德一眼看到場中局勢，立即勒馬高喊：「荷馬師傅 ！你沒事吧？」 　　這聲呼喊，這片騷動，這些打破原初氣氛的雜音，讓海希奧德七世的視線一瞬間掠向 右側。他只分神了那麼一息。等他驚覺——盲人荷馬已無聲無息地逼至他眼前。無人聽見 他的腳步，無人察覺他的動作。下一瞬，海希奧德七世只感胸腹一冷——盲人荷馬的左手 食指與中指已插入他護甲與肋間之間，準確地穿透要穴。那是劍士用劍都不容易刺中的位 置，卻被那雙乾枯的老指，以無聲的力道貫入。力道不大，卻徹底摧毀了他全身的支撐。 海希奧德七世彷彿被抽空了骨頭，全身無力地癱倒在地，長劍脫手，發出清脆一聲。 　　他仰望樹梢，只見光斑交錯如破碎鏡影。陽光在枝間跳動，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而 那一刻，他眼前忽然飛過一陣暗影：是箭。漫天飛箭，自林間四面八方激射而來。接著， 他看到的光影變模糊、變重、變黑……世界像被劍尖劃開般，慢慢塌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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