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霧氣尚未全退，枝椏間時而凝聚細珠，垂滴在地，彷彿林中尚有夢未醒。獸徑自山腰 蜿蜒而下，路跡紛雜，泥上滿是蹄痕與爪印，像是野獸夜間的集會甫散。希羅多德手握韁 繩，駕著那輛沉默無聲的馬車，緩緩沿野豬群踐踏出的路徑下山。蹄聲與車輪碾地聲互相 交雜，規律而不急迫。霧越來越淡了，陽光斜灑在一株株筆直的松樹上，樹幹繞著升起的 水氣蒸騰出朦朧的光帶。車後的兩匹備馬緊緊跟隨，一聲未發。馬匹悶熱的氣息在冷涼的 空氣中化作白霧，緩緩散開。 　　忽然，車後傳來低沉的一聲： 　　「停。」 　　是盲人荷馬的聲音，不帶多餘語氣，卻像是扣在風聲上的一道弦聲，立刻割開希羅多 德的專注。 　　「Zogs！」他幾乎是本能地喊道。 　　馬兒頓時止步，四匹馬齊齊沉下腳蹄，鬃毛微抖。車身輕輕一晃，然後歸於靜止。希 羅多德站起身來，俯視前方。前方的獸徑已消失在一片深綠之中，那是一道密不透光的森 林牆。藤蔓從枝椏垂掛而下，倒鉤與枯刺交錯，如同某種沉睡中的防線。若強行駛入，莫 說馬車，連人行都難。他又低頭看了看腳下，野豬群的蹄痕直直沒入密林之中，而右前方 的灌木叢下，竟也延伸出另一條蹊徑，呈半弧形向密林外圍彎繞而去。 　　「你看不到，為什麼會知道前面的路況如此呢？」希羅多德回頭問。 　　盲人荷馬微微側耳，平靜道：「我的導盲人看到了，也告訴我了，所以我趕緊告訴你 。」 　　「那麼現在怎麼辦？」 　　「還有點空間可以繞過去，走另外一條獸徑即可。」盲人荷馬說得極為確定，彷彿早 就描繪過整片地形。「前面的森林內部，是野豬群在白晝休憩的地點。我們就算能把車開 進去，也會遭到牠們的圍攻。另一條路應該是牠們晚上才會走的路徑，如今正好可用，也 能順便消除掉我們留下的車轍。」 　　希羅多德不再遲疑，立刻轉動馬頭，引車往右側的獸徑駛去。輪痕尚未深陷，路面略 濕卻不致於打滑。當他確認馬車順利通過那段窄口時，他回頭望了一眼仍迷濛的山霧，內 心微微一緊，卻也知曉，霧裡已無可回頭之路。 　　翌日，日正當中，霧氣已在山風中漸散，但林蔭深處依然濕潤。阿德剌斯托斯跨在馬 上，率領獅首鷲隊與人面獅隊的騎兵列隊前行。馬蹄聲沉穩，鐵甲隱響。他們自斷崖後緩 緩走出濃霧密布的山徑，沿著斷續的車轍行至一處茂密林地前。 　　「就是這裡了。」阿德剌斯托斯勒馬停步，俯身觀察腳下痕跡。 　　林地前方有一道被野獸踐踏出的痕跡，看似分出兩條，然而車轍的痕跡到此為止，仿 佛被什麼粗暴地抹除。他縱目遠眺，只見前方的密林低伏沉靜，蒼綠壓地，一如昨夜的沉 默。 　　他冷靜地說：「昨夜這裡出現了大批的野豬，牠們重新踩踏了附近的土地，所以車轍 消失了。有誰負責帶獵犬的？」 　　「是！」一名獅首鷲隊的軍官立刻出列。他肩背一只大號藤簍，扣環解開後，一條短 毛獵犬機警地探出頭來，耳朵抖了抖，鼻端早已開始抽動。 　　阿德剌斯托斯點了點頭：「你讓獵犬搜索一下。我們就在這裡休息一下，準備吃點午 餐再上路！」 　　說罷，他一翻身下馬，將長劍斜靠在馬鞍旁，扯下頸上的飲水袋抿了一口。四周騎兵 也紛紛卸下糧袋與水囊，有人坐在岩石上，有人蹲於林邊，鬆了肩甲，鬆了劍帶。 　　此時，阿提斯拍了拍身上灰塵，從後列步出，走向阿德剌斯托斯身旁。「我們現在大 概在哪裡？我簡直無法相信，在呂底亞的國境內，居然還有這種前不著店、後不著村的荒 涼地方！」 　　阿德剌斯托斯望了望天色，又看了看左右的地形：「按照我們過去幾天的搜索方向來 看，現在這裡應該是在密細亞境內，並且距離奧林帕斯山還有跑馬一天的路程，但對馬車 來說，大概得要走兩天。」 　　他沉了口氣，語氣篤定：「換句話說，我們只要沒跟丟方向，就能在入夜前或明天這 個時候，逮到希羅多德等人。」 　　阿提斯聽完，露出一絲苦笑：「結果繞了那麼大一圈，最後我們還是來到了奧林帕斯 山。」 　　獵犬此時已經被放出，沿獸徑來回奔嗅，發出短促幾聲鼻音，彷彿已捕捉到什麼氣息 。阿德剌斯托斯凝視牠的行動，沒有再說話。從這裡開始，不僅是地形收束、人跡罕至， 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獵物就在前方。 　　獵犬來回奔跑，鼻尖貼地，不時停下抽動鼻息，最後朝右側獸徑猛然一躍，吠出短促 一聲。那名軍官立刻舉手示意，快步走回。「報告長官大人，屬下剛剛找到了逃犯的行車 方向！」他單膝跪地，高聲回報。 　　阿德剌斯托斯點頭：「好。等用完午飯，即刻上路，跟著獵犬行動。」 　　半刻鐘後，炊事兵早已用瓦罐溫好昨夜的肉乾與濃湯，軍士們迅速吞下簡易午餐。短 暫整備後，兩支騎兵部隊再度集結。午後的陽光透過濃密林蔭，撒在獸徑上，灑出斑駁光 影。阿德剌斯托斯勒馬在前，獵犬跑在道側，獅首鷲隊與人面獅隊緊隨其後，蹄聲雷動。 　　獸徑愈發開闊，當他們衝出林地，前方便是一片平坦草原。地面柔軟，雜草間仍可見 深車轍與不規則蹄印。然不多時，車轍與蹄印終於分岔，向不同方向延伸。夕陽橫斜，長 影如血。前方，一道沉穩矗立的山巒矗立於西方雲腳，壓住天邊的殘光，輪廓隱隱，如沉 睡之獸。阿德剌斯托斯勒馬止步，目光穿越草原，凝視山腳輪廓：「那就是密細亞的奧林 帕斯山。山下有不少希臘人修建的寺廟，他們應該會前去投宿。現在時間已經快要晚上了 ，我們就在此紮營，明天日出時出發！」 　　眾人領命，騎兵轉入防衛隊形。帳幕依河流與地勢布陣，夜色漸深，山風清冷，營火 照出列隊整齊的影子。阿德剌斯托斯坐於主帳外，一面觀察星象，一面俯視地圖，計算明 日機先。 　　次日日出之後，霧氣如絮，但山勢已近在眼前。阿德剌斯托斯率騎兵重新出發，獵犬 已不需指引，車轍痕跡清晰地穿過山腳丘陵，蜿蜒而上。當他們抵達奧林帕斯山的一處隘 口時，晨霧已被東方曦光驅散，山谷靜寂，空氣稀薄。就在五百步外的峽道中央，一名身 形佝僂的老者，正手持一張由羚羊角製成的長弓，靜靜站在車轍之上。他腳邊插著數十支 箭矢與一根手腕般粗的長拐杖，髮鬚皆白，身披破舊獸皮，身形瘦削卻巍然如松。距離雖 遠，然他一開口，聲音竟如鼓擊山谷，回響不絕，竟真切傳至每一名騎兵耳中！ 　　「你們不能通過！」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43.107.123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ebptt.com/m.aspx?n=bbs/DummyHistory/M.1756570841.A.D1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