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ilouros (Ailour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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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小說] 盲劍客荷馬 第94章
時間Sun Aug 31 00:16:35 2025
第九十四章
樹影稀疏,霧氣漸沉。落日餘光斜灑林間,篝火邊傳來盲人荷馬的歌聲:
彎背鉤唇驟降臨,斜行跛足甲如鱗。瘦骨寬額肩甲冷,凸胸八足目森森。
利齒斷尾裂手足,鼠輩喪膽潰逃奔。長矛折盡夕陽落,一日戰終血染塵。
琴聲未歇,盲人荷馬雙手仍在里拉琴上輕撥弦線,指法彷彿尚未離開戰場。最後他即
興奏出幾段起伏跳動的旋律,像是那些未曾回歸的長矛回音,在暮色中沉落。曲終。赫羅
泰利斯首先鼓掌,阿絲克樂庇婭緊接其後,熱情而認真,儘管他們對荷馬的旋律仍無法完
全理解,但節奏與音勢已足以令人震懾。啞女荷馬亦放下雙笛,站起身來,面向眾人伸出
右手,掌心朝上。這是她慣常的「要打賞」手勢。
赫羅泰利斯一時愣住,回頭張望,嘴唇張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哈妲莎笑著走來,手
上端著一口小鍋與一只木勺。她將一面淺盤擺上啞女荷馬掌心,接著從鍋中舀出一團米黃
色的黏稠糊狀物,溫熱的蒸氣在空氣中裊裊升起。
「麥餅自己拿,」哈妲莎說道。
說完便轉身離去。啞女荷馬望著她背影,忽然做了個調皮的鬼臉,眼睛瞇起,舌頭一
吐,逗得小克羅伊斯咧嘴而笑,喉間發出「呃呃」的氣聲,像是模仿大人笑聲卻還未掌握
要領。阿絲克樂庇婭跟著啞女荷馬一同走向鍋邊,開始分食新烙的麥餅。
赫羅泰利斯這時則被小克羅伊斯吸引了注意。他走向前方,蹲在哈妲莎與小克羅伊斯
身旁,伸手輕柔地捏住小克羅伊斯的頸部,讓他微微仰頭。「你把嘴巴打開讓我看看,好
嗎?」赫羅泰利斯和氣地低聲問。小克羅伊斯似懂非懂地張開嘴,赫羅泰利斯細細觀察他
的咽喉構造,又用兩指輕觸喉部肌肉震動,並試著讓他模仿發音。過了一會,赫羅泰利斯
轉頭朝盲人荷馬說:「這孩子的聲帶健全,應該可以學會說話。」
盲人荷馬沒有立刻回應赫羅泰利斯的診斷,他輕撫琴身,將最後一絲餘音收束進指縫
,緩緩說道:「那孩子不是不會講話,是不想講話。」他的語氣如古井深水,「這是心病
,藥石罔效。」
語畢,火光間傳來樹葉踐踏聲。希羅多德撥開灌木走進營地,臉上帶著難以壓抑的懊
惱。他一邊脫下披風一邊說:「你們絕對不敢相信,那四匹馬拉了多少!」他話說一半,
目光掃過眾人眼前餐盤中米黃色的糊狀物,不禁皺眉。「今天晚上,我只要吃麥餅就夠了
,謝謝。」他揮手婉拒,坐到哈妲莎對面。
哈妲莎正用一塊扁麥餅挖著那團糊狀物,就著鍋邊進食,一邊不以為意地說:「你這
樣會營養不均衡的喔!」
希羅多德笑笑:「狼肉湯還有吧?而且真正營養不均衡的是妳吧。妳不是一直都在吃
素嗎?妳幾乎一路上都在吃這類豆糊。」哈妲莎撇撇嘴,沒回話。
赫羅泰利斯聞言,順手摸了摸自己肩上的繃帶,驚奇地說:「我倒覺得那狼肉湯可能
還真有些效用。昨天我受了那麼重的傷,失了那麼多血,今天居然幾乎完全恢復了!裡面
是不是加了什麼?」
哈妲莎拿起湯勺攪了攪鍋底,淡淡說道:「只是加了點鹽巴,還有蔥、薑、蒜去腥。
應該有去腥吧?我自己沒嘗過。」
阿絲克樂庇婭愣了一下,睜大眼問:「妳煮的湯,妳自己不嘗一口嗎?」
「我只吃素,」哈妲莎回答得理直氣壯,繼續用麥餅擦鍋邊。
赫羅泰利斯抬起頭,表情古怪:「天啊,妳不會是奧菲斯教信徒吧?」他話未說完,
又指向她手中的餐盤:「不對,妳現在就在吃豆子。」
希羅多德皺眉:「奧菲斯教?那是什麼?」
赫羅泰利斯斜倚著石頭,語氣像是講八卦:「就是一種神神鬼鬼的邪教啦。說什麼人
死後可以復生,靈魂輪迴什麼的。他們要求人只吃蔬菜,而且最奇怪的來了:規定不能吃
豆子。」
哈妲莎瞪大眼:「不能吃豆子的話,那吃素還能吃什麼?只剩葉子了嗎?這樣根本活
不下去吧!」
赫羅泰利斯點頭,一臉「你懂我意思」的模樣:「對呀,當醫生的最怕遇到這種信徒
。你跟他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聽。你叫他補血,他不肯吃肉;你說豆子也能補血,他也不
肯吃。只吃幾片菜葉還覺得自己接近神明。」
火光搖曳中,眾人陸續笑了起來,暮色下的野林竟透出一絲久違的輕鬆。
盲人荷馬清了清喉嚨,里拉琴已放在膝邊。他的聲音雖不大,卻帶著讓人自然收斂笑
意的力量。「先來說些正事。」他說,「我如果沒算錯的話,從這裡到密細亞的奧林帕斯
山,還有三天的路程。那麼,赫羅泰利斯先生,請問你們所要前往的喀耳村,是在奧林帕
斯山的哪一個方向?」
赫羅泰利斯頓了頓,隨即回答:「是在奧林帕斯山的西北方。」
荷馬點點頭,神情沉穩:「若是西北方,那就得翻越主脈,從北隘口過山。若一切順
利,我們四天後就能將你們全家送達喀耳。」
赫羅泰利斯挑起眉頭,語氣略帶驚訝:「有那麼快嗎?這幾天積雪被雨沖光了,沿路
會變成一堆爛泥巴,反而更難走了吧?」
荷馬笑了笑:「這附近的土質還不至於變成泥沼,排水還算快。真正麻煩的是──」
他停頓了一下,「──會留下更明顯的車轍與蹄印。」
赫羅泰利斯一時沒反應過來,順口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除非你們後面也有追
兵……」話音剛落,他神色一變,瞳孔微縮,語尾驟止,空氣凝滯。
一旁的希羅多德輕歎一聲,把麥餅放下,語氣平靜地說:「好吧,我還是把情況跟您
講清楚吧。我們在薩第斯惹到了一名權貴,只好連夜逃往拜占庭。如今,我們的背後很可
能有追兵,所以才選擇繞道山路。若你覺得與我們同行不安全,我可以送你們一家人到最
近的村落,從此分道揚鑣。」他的語氣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絲誠意與隱憂。
赫羅泰利斯低下頭沉思,未作聲。但他尚未回答,阿絲克樂庇婭卻率先開口:「赫羅
泰利斯,我們的情況也沒比他們好。他們畢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不如你就實話實說吧。
」
赫羅泰利斯像是被點醒似的,頓了一瞬後忽然笑出聲來:「好吧,既然我老婆大人都
說話了,我就不藏了。」他坐正身子,望向眾人,語氣中帶著一種灑脫而不失浪漫的坦率
:「其實,我跟我老婆,嗯,也還沒有正式舉行結婚儀式。但我們彼此相愛,決定自行成
立家庭。只是這件事我們雙方的家長都沒辦法接受,所以我們只能想辦法脫離原本所屬的
家族。」
「私奔。」盲人荷馬不動聲色地補了一句。
「對啦!」赫羅泰利斯毫不否認,「就是私奔!我們本以為逃進呂底亞境內就能甩開
那些人,沒想到雙方家族還是不死心,陸續派人來抓我們。我們只好不斷往內陸走,直到
遇見你們。」
希羅多德抱臂靠著一塊岩石,目光銳利地問:「如果是這樣,那你們在喀耳村的熟人
是誰?若你們要投奔之人,是你們家族的人,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赫羅泰利斯搔搔頭,苦笑道:「好吧,我承認我們也沒見過他本人。我們只是聽說喀
耳村有一位叫做塔羅斯的老人,是我們兩家族的共同祖先。據說從前兩族發生什麼解不開
的矛盾,都會派人去喀耳請示他,讓他裁決一切。」
哈妲莎眉頭一挑,嘴角泛出不信的弧度:「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說你從小就聽這個故
事長大的?」
「對啊!」赫羅泰利斯點頭。
哈妲莎眯起眼睛:「那是不是你爹說這是他從他爹那聽來的,他爹又說是他爹那聽來
的?」
「沒錯,完全正確!」赫羅泰利斯笑著肯定。
希羅多德挑眉:「那這樣塔羅斯還活著嗎?」
赫羅泰利斯聳了聳肩,語氣低沉:「不然我們還能去哪裡?重點是近年來兩家還是持
續有人去請示他,而且似乎每次都得到了裁決。倘若他已不在人世,那我們長輩們又是在
向誰請示?」
盲人荷馬終於放聲笑了,火光映照他滿面鬍鬚的臉,笑聲中帶著讚許。「非常好!我
倒想去喀耳村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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