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ilouros (Ailour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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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小說] 盲劍客荷馬 第88章
時間Thu Aug 28 19:34:00 2025
第八十八章
盲人荷馬伸出手,輕輕在希羅多德的肩上拍了兩下。帳篷內尚暖,炭火餘燼低伏,哈
妲莎與小克羅伊斯各自靠著熟睡,氣息平穩。希羅多德揉揉眼,見荷馬將食指貼於唇上示
意,便小心地將毛毯往兩人身上覆好,又披上一件罩袍,隨著荷馬無聲走出帳外。外頭夜
色仍濃,積雪覆著地面,但並不深。火堆早已熄滅,風也只在山林間偶有輕響。天際沉沉
地壓著一片墨藍,唯有東方的遠山稜線邊,似有一道極細的銀線慢慢展開,微光潤染夜幕
,未至清晰,但足以撩動視線。盲人荷馬站在雪地中,微微抬首,一語不發,靜聽風聲與
林鳴。忽有低遠的笛音傳來,自不知名的山後飄出,仿佛是風自己吹奏的旋律。希羅多德
轉頭望向聲音來處,正見那一抹銀線化為燦然的火刃,劃破了山際。太陽的邊緣破雪而出
。
盲人荷馬靜默片刻,低聲道:「今天日出位置在正東偏南約二十八度。」他右手一把
撥動里拉琴的弦,清聲彈出雪林,宛如投石入靜水,餘音繞枝穿巒。荷馬側耳細聽片刻,
左手抬起拐杖,指向一處斜坡起伏的方向。「往這邊走。」
希羅多德披緊斗篷,看了一眼山巒深處。他壓低聲音:「我知道您看不到,一定是另
一位荷馬在樹梢上觀測的。但她又怎麼知道日出方位與角度呢?」
盲人荷馬嘴角浮起微不可察的弧線。「我很難跟你解釋。」他說,「只能說,是長年
在海上生活養成的技能。」
天色甫明,希羅多德駕著騾車,依著盲人荷馬所指的方向前行。日輪緩緩升起,直到
整張面容全然露出,這才見哈妲莎睜開雙眼。她低頭看看仍倚靠著她肩膀沉睡的小克羅伊
斯,便將身上的毛毯與厚被輕輕覆在他身上,自己則披上一件御寒的罩袍,朝希羅多德與
盲人荷馬分別輕聲道了聲早安,隨即坐回駕座旁,開始戴上頭巾與面紗。
「她一直都在樹上活動,穿成這樣會不會太單薄了?」希羅多德問道,語氣自然,所
指正是啞女荷馬。
盲人荷馬回道:「方便行動是第一優先,保暖只是其次。再說,等騾子要休息的時候
,她也會下來歇一會兒。」
「真希望能早點擺脫追兵,好讓她別那麼辛苦。」
「放心吧。對她來說,這才是難得的機會,能夠拿出真本事,她反倒樂在其中。」
沉默片刻後,希羅多德又問:「像你們這樣的人,身手又高,又這麼機靈,為什麼還
要四處流浪?」
盲人荷馬輕聲笑道:「我們不是流浪,只是在自己家裡閒逛罷了。」
「那你們的家也太大了吧!」
這時哈妲莎開口:「既然如此,為什麼奧德修斯總是想回家?」
盲人荷馬搖搖頭:「奧德修斯只有在還認為伊塔卡是他的家時,才會想回去。一旦他
意識到那裡已不屬於他,他的故事,也就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希羅多德神色一怔,隨即笑著岔開話題:「荷馬師傅,我們真的要一直走山路,不進
城鎮嗎?」
「只要情況允許,最好別經過任何市集或村落,直到我們抵達普羅龐提斯海。不過這
條山道本就偏僻,照理說,不該有聚落出現……」他話音未落,風中忽然傳來一陣悠長的
笛聲。盲人荷馬眉頭微皺,低聲說道:「果然太久沒來,這前頭竟然有了村子。」
盲人荷馬輕聲吩咐希羅多德:「必須先遠觀前方聚落的情形,倘若那是呂底亞人定居
的村落,務必要繞開;若非呂底亞人,則需再觀察是否為其附庸,畢竟此地原本便多見密
細亞人與佛理幾亞人。若非附庸,或許還有接觸的餘地,畢竟能從村落中通過,山路也會
好走些。」
他們一行便踱步登上右側一處可俯瞰山谷的矮丘,啞女荷馬也從林梢間縱躍而下,無
聲地與他們會合。希羅多德眯起雙眼望向谷中聚落,只見十來座以毛皮搭建而成的屋舍排
布其間,皆為圓柱形屋身,上覆鈍角圓錐形屋頂,屋頂中央有一孔冒著淡淡炊煙。屋旁堆
著高聳的乾草垛,氣味順風而來,帶有一絲溼草與動物脂肪的混合氣息。聚落中來往行走
的男女全著厚毛皮衣服與帽兜,惟腰部以下卻穿著古怪,那是將雙腿分別套入兩條皮管。
希羅多德盯了片刻,終於低聲評論:「看來是野蠻人,完全不像文明人。」
盲人荷馬左手持杖,右手輕扶著啞女荷馬的肩,兩人慢慢從山坡下行。臨行前,希羅
多德低聲叮囑:「荷馬師傅,如果有問題,請盡量別增加殺戮。」
盲人荷馬側過頭,嘴角浮出一絲淡笑:「你真是個好人,怎麼不想想看你自己和你身
邊的人會遇到的危險呢?」說罷,他不再多言,腳步穩健地踏入那個寂靜的山村。
晨霧未散,草堆間氤氳著濃烈的羊脂與煙草味。一隻戴著骨片項圈的老狼從毛皮屋側
探出頭來,嗷嗚一聲,立刻有一名身披黑灰色毛氅的男子走出。他手中無武器,只握著一
根長杖,帽沿壓低,看不清面容,僅見長鬚垂下至胸。見到荷馬二人,他並未顯出驚恐或
敵意,只微微揚眉,發出低促的嗓音。又有幾名男女自屋後出現,圍而不逼,神色警惕而
平靜。
啞女荷馬從背後取下一只皮囊,打開讓他們看看鹽巴與乾奶酪,又慢慢遞上一片乾糧
餅乾。他們接過後,相視片刻,一人向內走去,似是通報。
盲人荷馬站定,微微仰頭,雙耳細細聆聽。
一位老者出現在炊煙升起的屋前。他年邁卻挺直,雙眼明亮,穿著染過的紅色長袍,
外罩獸皮披肩,頭上繫有銅飾的羊毛帽。他舉起雙手,掌心向外,像是在示意和平,也像
是在祝福。盲人荷馬不動聲色,輕拍啞女荷馬的手臂。她點頭,繞過身去,從坡邊一棵樹
後揮了個手勢。遠處山坡上的希羅多德看見了,立刻起身準備下來。
盲人荷馬雖然不熟悉這個族群,但仍勉強能與他們交談。他轉向希羅多德解釋:「這
些人自稱是『亞吉帕伊人』,來自極東北的高原地帶,算是斯基泰人的一個分支,是遊牧
民族。他們信奉和平,不佩帶兵器。此處極為偏僻,能遇上他們是難得的事。」
希羅多德皺眉:「斯基泰人?我從未聽說。」
荷馬語氣平淡,「所謂斯基泰,不是一個國家,而是一種稱呼。原意是『射手』,泛
指那些居無定所、擅長騎射的北地部族。實際上,他們語言各異,分支繁多,我能與亞吉
帕伊人溝通,是因為他們中有人說一種我熟悉的方言。」
希羅多德觀察著聚落的動靜。幾名亞吉帕伊人對他們的騾車顯得極感興趣,其中兩三
人繞著騾子轉圈打量,不時低聲交談。他這才發現,這些人的五官幾乎一致:圓臉、扁鼻
、淡眉,稀疏的鬍鬚與眉毛下,是向前突出的下顎,而且全都天生禿頭。這些面貌在愛奧
尼亞從未見過,讓他一時難以判斷年齡。
一名亞吉帕伊人牽來兩匹馱獸,看起來四肢粗短如驢,肩高也不高,但頭部卻像馬。
他用手指了指,又望向希羅多德的騾子,說了幾句話。
盲人荷馬翻譯道:「他說他想用這兩匹馬來換你的兩匹馬。」
希羅多德搖頭道:「這兩頭是騾子,是馬跟驢的混血,不能繁衍後代。你說那兩匹是
馬?我看著也像騾子。」
那名亞吉帕伊人聽完翻譯後皺起眉頭,大聲說了幾句話,神情有些不快。
「他說這兩匹是他自家養的好馬,不是騾子。他知道你的騾子是什麼,只是沒見過頭
那麼大的,以為是特別的馬。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想問你,做不做這筆買賣?」
希羅多德嘆口氣:「你的馬太小了,至少給我帶幾匹年齡成熟一點的吧,兩歲以上的
。」
亞吉帕伊人挺胸回道:「這些馬都滿兩歲了。你不妨試騎一圈,我們這邊的馬雖小,
但翻山如履平地,跑得比你見過的任何一匹都快。」
希羅多德笑了笑:「既然這麼厲害,那我要五匹才肯換。」
對方大聲喊道:「五匹?你在搶啊!兩匹馬換兩頭騾子,我才吃虧呢。但咱們交個朋
友,這樣吧!我另外再給你一匹絲布。」他從同伴手中接過一匹絲綢,展開來閃閃發亮。
希羅多德雖在王宮中見過絲織品,但那只是遠觀。如今近距離看到,仍不禁動心。他
伸手摸了摸布料,發現布面居然是說不出的滑順,甚至昔日蘇珊的裸體貼在自己背後時,
也沒有這片絲布的觸感來得舒暢。一想到往事,希羅多德不僅臉上一紅,但也隨即想起自
己現在是在逃難,不是在做生意,只好連連搖頭:「不行,五匹馬,不還價。」
亞吉帕伊人雙手一攤:「算你狠!那這樣吧,四匹馬,加這一匹絲布,成交不成交?
」
希羅多德故作思索,點了點頭:「成交。」
對方哈哈大笑,用手拍了拍希羅多德的肩膀:「你是爽快人,朋友!」
盲人荷馬低聲道:「這種人就是這樣,一旦你肯出底線,他們就肯讓出人情。他現在
把你當朋友了,不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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