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夜已深，寒氣如水，從山間與湖面一同升起。千丘陵園外牆伏在斜坡上，宛如一條躺 臥在雪原中的巨蛇，靜靜看著巨吉斯湖的波光遠影。月亮高懸於東南天際，不再圓滿，卻 仍明亮，似一枚被啃過邊緣的銀幣，將銀白之光灑滿湖面與松林之頂。湖水未凍，卻已極 靜。水面上映出月輪與樹影，不斷因風輕而起細紋，像有人在水下輕輕呼吸。遠處有一兩 聲鳥鳴，音若裂冰；更遠處傳來一聲車輪軋雪的餘響，轉瞬便沒入林間。陵園大門已闔。 門外石階覆滿積雪，兩側的火盆仍未熄滅，風將火苗吹成扁形，影子貼在石柱上跳動如獸 。牆上守衛們輪班站立，甲冑已覆上氈衣，只留槍尖寒光閃爍。遠處傳來沉重腳步與車轍 雪響。陵園大門已然打開，數十名火把手在兩側排列。金色大轎由八人緩步抬出，頂蓋低 垂，四角飄掛獸紋緞幔。克羅伊斯坐於轎中，雙手置於扶手之上，神情未露，唯有轎子行 過時，所經之處皆伏地叩首。 　　阿提斯仍在抬轎隊伍之列，步伐沉穩，面容緊繃。 　　轎側同行者為主祭官，一身黑裳灰裘，手持象牙權杖，隨轎而行。 　　主祭官低聲勸道：「夜已深了，王上還是不考慮在香客大樓留宿嗎？」 　　轎上傳來回應，語氣從容：「朕還有公文未處理完成。且明日是年假第十八日，許多 活動尚需朕親自安排。」 　　主祭官聞言，立刻整衣伏地，朗聲祝賀道：「微臣祝王上歲歲風調，年年雨順，萬邦 來朝，近悅遠來！萬歲，萬歲，萬萬歲！」 　　陵牆上方，持矛衛兵聞聲齊呼三遍，矛尖反射月光，隨聲如林動。 　　大轎未停，繼續南行，至林邊岔口時，前方騎兵隊已先一步趕至。為首的阿德剌斯托 斯翻身落馬，單膝跪地行軍禮。 　　克羅伊斯抬手，整隊即時止步。 　　「阿德剌斯托斯，」他語聲低沉，「看你的表情，若不是天太黑，朕恐怕早就看出來 ，你沒抓到希羅多德，對吧？」 　　「稟陛下，沒有。」 　　「那麼向北的那輛騾車，究竟是誰駕的？裡面又坐著哪些人？」 　　「是一名希羅多德的僕人，車內無他人。」 　　克羅伊斯的指節在扶手上輕敲，一下一下，節奏有致，似在思量，又似壓抑怒意。「 你明日再換一隊人馬，去追那向東而行的車隊，把所有人都搜一遍。無論找到找不到希羅 多德，都即刻回報朕！」 　　「得令！」 　　這時，抬轎一角的阿提斯忽然出聲，氣喘而急：「請父王也讓孩兒一起去將功贖罪吧 ！」 　　「不行，」克羅伊斯語氣更冷，「明日是老八負責主持三會。他才十一歲，個性怕生 ，你這作兄長的該在場為他撐場，也要監督。」 　　「可是……」 　　「若你真想幫阿德剌斯托斯的忙，這次就得乖乖聽他的話。」 　　阿提斯頓住，半晌才低聲道：「父王竟要我受阿德剌斯托斯的指揮？」 　　克羅伊斯冷笑一聲，聲中藏怒：「阿德剌斯托斯昨夜可是救了你，知道嗎？你若真想 將功贖罪，就別再像昨晚那樣，多此一舉！」他語聲陡轉，手扶轎側微傾前傾：「你知道 朕今天為何要親自來這陵園嗎？是為了替你擦屁股！別再跟朕狡辯什麼他們不聽你的話， 你不是一直帶著朕的王家御用劍嗎？連那希羅多德都知道怎麼用！」克羅伊斯忽地停頓片 刻，然後像咬著牙一般吐出接下來的話：「他甚至把那把劍留在太祠裡當供品。你懂不懂 ，那是什麼樣的揶揄？什麼樣的羞辱？這還不是最過分的，他還捐了兩根柱子，一根刻著 朕的名字，一根刻著你奶奶的名字，就立在娼妓協會捐的柱子旁邊！」 　　阿提斯臉色發白，小聲嘟囔：「既然那麼羞辱，父王您大可下旨換掉那兩根柱子啊… …」 　　「蠢材！」克羅伊斯一聲怒吼，「希羅多德假傳聖旨的次數還少嗎？你讓這事洩露出 去，朕將來要怎麼見人？！」說到此處，他忽然收聲，沉默一息後，又換回平常語調：「 阿提斯，為父剛剛是衝動了，並非真心要罵你。你這次就別去了，留在宮中協助主持節事 。況且，明日是大年十八……」 　　阿提斯低下頭，聲音低沉：「兒臣知錯了。這次一定聽從養豬官阿德剌斯托斯的命令 。」 　　克羅伊斯沉默良久，只吐出一聲長歎：「啊……唉……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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