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王宮前殿有一間「地圖室」，整間無窗，四壁為淺浮雕列國銘文，地板則為一幅以千片 彩陶與寶石鑲嵌而成的世界地圖。地圖中央，赫然是一只紅陶所燒薩第斯城模型，高不盈 指，形制圓整，城牆、塔樓、神殿、街巷一一俱全。從此為心，向四周輻射開來，依比例 標示出呂底亞王國及其附庸國疆域，山丘平原以漸層黑陶堆疊，以水晶為湖泊河流，諸多 城鎮皆以紅陶製成小城模，精準對應真實地勢。 克羅伊斯立於薩第斯模型邊緣，手中正把玩一根冰白色的長角，其長約一肘半，觸感冰 涼，表面如螺旋雕琢，閃耀微光，那是傳說中冰海巨龍所遺之角，從北方換得。他低頭沉 思，面色森然。忽然，眼角餘光瞥見門扉外，一名重甲武將伏地不起，全身塵泥，金屬盔 甲因伏地太久而反射燭光微微抖動。 　　克羅伊斯冷聲開口，語氣如鐵：「廢物。整整四天，連個人都抓不到？」他手中冰角 慢慢一轉，尖端指向地圖西南方。「那是一整個車隊！朕問你，他們能快到哪裡去？」 　　阿德剌斯托斯仍伏地不起，聲音低沉卻不失清楚：「啟稟陛下，依馬車平日行速，推 估此刻應已至——」 　　克羅伊斯猛然轉身，將長角一指其頭頂：「別說什麼依常理！依常理你早該把那傢伙 的人頭給我提回來了！」 　　地圖室一角忽然響起輕快腳步聲，一道年輕的身影開門踏入，衣袍未整，鬢髮微亂， 卻帶著一貫的笑意：「喲，父王早安啊！」 　　克羅伊斯聞聲收了怒氣，語調稍緩：「喔，阿提斯，你來啦！」隨即轉頭大喝一聲： 「來人，把今日值班的傳令太監給拖出去斬了！」 　　門外立刻有太監尖聲驚叫，但阿提斯已搶上一步，道：「別這樣，父王，是我叫他別 通報的。」 　　克羅伊斯盯著兒子，眼神冰冷，語速緩慢：「今天你說，他便不報。明日旁人說，他 也敢不報，你覺得這樣，對朕與你有保障嗎？這叫瀆職，懂不懂？」 　　阿提斯低下頭：「我明白了。」 　　克羅伊斯歎了口氣，語氣緩了一分：「你來這裡作甚？」 　　阿提斯收起笑意，站直了身子：「我聽說父王這幾日連日召見阿德剌斯托斯大人，或 是他進進出出，疲於奔走。父王也好些時辰未曾出席弟弟們輪值的晨會、午會與晚會。雖 然我代父王在旁監督，他們也都謹守職分、無甚差池，但朝中人言嘖嘖，多有揣測。」 　　克羅伊斯眉毛微挑，盯著兒子：「他們都說了什麼？」 　　阿提斯聳聳肩，故作輕鬆：「父王若聽了那些風言風語，定是大為不快，孩兒還是不 說為妙。」 　　克羅伊斯點頭：「也罷，那你就不必說，畢竟與你無關。」 　　阿提斯笑了笑，語氣一轉，眼神卻不閃躲：「的確與我無關。譬如說：龐大良叔叔撞 見奶奶與一個小白臉通姦，於是奶奶手起刀落殺了龐大良，小白臉驚慌失措逃出城外。國 王陛下聞訊震怒，誓要將那小白臉碎屍萬段……這等傳聞，當然不值一哂，完全無稽之談 嘛！」 　　克羅伊斯瞇起眼睛，冷冷問：「他們真的這樣說？」 　　阿提斯一攤手：「這還不算最離譜的版本，所以沒傳開，只是市井間三兩人低聲議論 罷了。」 　　克羅伊斯聞言仰首大笑，笑聲中夾雜一絲不屑與解脫，彷彿那些謠言不過是一群小丑 在表演。 　　阿提斯趁勢上前一步，語氣轉為積極：「父王，既然如此，這場追捕之事，不如也讓 孩兒參與。畢竟只是個手無寸鐵的小人物，我若能將他親手擒回，也算為國分憂，證明自 己多少還有些用處。」 　　克羅伊斯聞言不語，手中長角緩緩轉動，沉思片刻後才問：「阿提斯，假設有個人原 籍卡里亞，他的根在那裡，但如今卻未往卡里亞逃竄，那麼他會往哪裡跑？」 　　阿提斯不假思索：「若不歸鄉，那應是渡海而逃，或向東進入波斯。四日前已傳令至 各大港口，能走的船都受了監控。即便他已登船離境，也絕非快船，快船都由我們掌控， 仍有機會追上。綜合判斷，逃向波斯是最可行的選項。」 　　克羅伊斯頷首，冷靜追問：「那為什麼不是往東南，投奔巴比倫？」 　　阿提斯微笑：「因為巴比倫公主正是我的妻子。巴比倫王既為親家，自會配合陛下行 事。若那人稍有腦子，就不會主動往巴比倫送死。」 　　克羅伊斯望著兒子，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隨後他將手中長角一轉，輕敲地板：「進來 吧，看看地圖。」 　　廳堂中央，那一塊由七十二掌見方的白色地磚鋪就之處，正嵌有薩第斯為中心的整片 已知世界圖。城模型僅酒盃大小，四周密布燒陶小山、湖泊、山道與城市，形象生動，精 緻入微。 　　克羅伊斯以長角依序指向地圖各處：「這是第一天的搜查範圍，這是第二天，這裡是 第三天，這是今天。全都一無所獲。」 　　他轉頭望向阿提斯，眼神銳利：「你說，他可能逃往哪裡？」 　　阿提斯眉頭微皺，凝視地圖良久，忽問：「他是步行嗎？」 　　克羅伊斯冷哼一聲：「當然不是步行。他應該是駕車離城。」 　　阿提斯皺眉問：「怎麼確定他駕車？又是什麼樣的車？」 　　克羅伊斯道：「北門的守衛回報，說希羅多德帶了十二輛車出城。他自己駕的是馬車 。」 　　阿提斯搖頭分析：「馬車不利山路，要擺脫騎兵的追蹤，唯有走山徑。若真如此，他 用的應該不是馬車，而是牛車或驢車。」 　　克羅伊斯怒道：「是又怎樣？就算換成牛車或驢車，也還是在我們輕騎的搜索範圍內 ，照理早就該找到人了！」 　　阿提斯沒回應，卻低頭凝視地圖一會兒，忽然抬手指向東北方向一處湖泊：「那千丘 陵園這裡呢？有搜索過嗎？」 　　克羅伊斯一愣，隨即面色微變：「別開玩笑了！陵園外圍高牆足有三肘之高，牆上每 三步就立一名黑甲守衛。哪可能放人隨意進出？」 　　阿提斯輕聲問道：「所以阿德剌斯托斯沒派人查過那邊？」 　　克羅伊斯臉色沉下來，反問：「誰會去查那種地方？你為什麼懷疑那邊？」 　　阿提斯說：「現在是新年假期，按理說守城的士兵不會放任何車隊出城，但希羅多德 卻出去了，還帶了十二輛車。這意味著他拿到了可以通行的令牌或命令。那麼，同一套辦 法，進陵園也是可行的。」 　　克羅伊斯沉默良久，手中長角緩緩敲擊地板。「阿提斯，命令你即刻整備，親率騎兵 前往千丘陵園搜索！」他轉頭望向阿德剌斯托斯：「你輔佐他。」 　　阿提斯立刻躬身受命：「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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