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迎賓館會客廳裡的氣氛安靜而溫暖，炭盆裡的餘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早餐已畢 ，僕從們收拾過後便悄悄退下，只留下兩組人馬各據一方。 　　靠近窗邊的躺椅圍成一個小圈，皮辛德利與卜萊嵩對坐雙陸棋盤前，棋子散落在盤面 與兩人膝間的小桌上。希羅多德半跪在旁邊，手中捧著骰盅，專心搖骰。赫拉克利特則坐 在父親卜萊嵩身旁，雙手抱膝，乖巧地看著棋盤，時不時歪著頭湊近耳語。希羅多德身後 站著七名侍女，為首的正是面容冷靜的蘇珊，她垂手而立，目光沉穩地觀察著眾人舉止。 　　另一邊，靠近火盆的躺椅也圍成一圈，泰利斯、阿那克西曼德、阿那克西美尼與梭倫 四人圍著一個正方形棋盤。棋盤中央排著五條刻痕，兩色木釘分列中間那條刻痕兩側，此 乃「五線棋」。 　　阿那克西曼德與阿那克西美尼剛剛相繼認輸，泰利斯悠然地整理著棋子，抬眼笑道： 「又輪到我們兩個來決勝負了，梭倫。」他微微側身，食指點著棋盤，「這次可沒有那位 年輕人來打斷我們的棋局。你若現在認輸，我就只收你一半賭注而已。」 　　梭倫低笑一聲，毫不客氣地回敬：「上次要不是海希奧德救了你的面子，恐怕你早就 得賴帳收場了吧？反正你泰利斯大名鼎鼎，快輸棋就開始翻桌，然後就是我年紀大了，手 不穩了之類的託辭，當我沒見過啊？」 　　泰利斯眯起眼，呵呵一笑：「是嗎？上次也有人這麼囂張，結果三十七局全輸，最後 連衣服都輸光了，只好光著身子回家。我記得……他叫什麼來著？嗯，對了，應該是『雅 典的梭倫』，對吧？」 　　梭倫假裝一臉錯愕，裝模作樣地拍膝反駁：「哪有這種事？上一次在愛奧尼亞，我們 根本是第一次見面，連棋都還沒開始下呢！」兩人對望一眼，竟同時放聲大笑，彷彿方才 的爭執只是鬧著玩一般。 　　阿那克西曼德看著梭倫，搖頭笑道：「梭倫先生，您現在說話的樣子，和在呂底亞王 面前完全判若兩人啊！我本來還懷疑，在米利都見到的那位梭倫，會不會只是一位長得跟 您一模一樣的演員。」 　　梭倫裝模作樣嚴肅地糾正：「錯！要說是『喜劇演員』！千萬別說是『悲劇演員』， 那可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羞辱啊！」 　　阿那克西美尼忍不住笑著問：「說到那位海希奧德先生，我這幾天倒是幾乎沒怎麼見 過他人影。他到哪兒去了？」 　　梭倫不疾不徐地將一顆棋子向前挪了一步，淡淡答道：「喔，他正忙著訓練呂底亞王 家的音樂團呢。準備發表兩部新作：《特利亞斯》和《基狄珮雅》。」 　　阿那克西曼德與阿那克西美尼互望一眼，臉上露出困惑的神色。泰利斯撫著鬍鬚沉吟 片刻，忽然壓低聲音說道：「梭倫啊，克羅伊斯是一個聰明人，恐怕是我所見過最聰明的 ，但也正因為他太聰明了，未必看得懂你這番用意。」 　　梭倫揚起眉頭，嘴角帶著幾分戲謔：「特洛斯、克萊與比頓兄弟的故事，會有那麼難 懂嗎？」 　　阿那克西曼德恍然大悟：「啊，原來是那兩個故事！」 　　阿那克西美尼卻遲疑地問：「可是那兩個故事，適合在新年慶典上演嗎？」 　　梭倫雙手一攤，笑道：「想當年，海希奧德的祖先，就那位鼎鼎大名的海希奧德，可 是在歡樂的慶典上唱頌《神譜》呢！然而那首詩歌，可都是為葬禮準備的歌。既然能在慶 典上讚頌死亡與苦難，為什麼不能在新年時節欣賞一齣闔家歡的人間喜劇？」 　　而在另一個圓圈裡，氣氛卻截然不同。 　　皮辛德利一邊晃著酒盞，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希羅多德啊，你是不是有一個跟你 同名的親戚，在我那裡當差？」 　　希羅多德雙手合抱骰盅，恭敬答道：「是的，我的叔叔正是您麾下的一名將領。我能 來薩第斯，其實也是依照您的指示而來。」 　　皮辛德利點了點頭，低聲笑道：「我很慚愧沒有早些把一切說明白，不過，你現在的 表現，遠超過了我原本對你的期待。這份心意，我是不是還沒正式向你道過謝？」 　　希羅多德心知肚明，連忙低頭辭讓：「我不敢居功，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何況我不過 是運氣好罷了，沒做什麼值得一提的事。」 　　皮辛德利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說：「你還沒成親吧？可惜我沒女兒，不然啊……」 他話鋒一轉，笑聲一收，「不過說到這裡，我確實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希羅多德凝神傾聽。 　　皮辛德利將手中棋子輕輕一擲，壓低聲音：「我想請你回一趟哈利卡那索斯，幫我帶 話給你叔叔和我兒子。當然啦，國王陛下是絕對不會讓人在年假裡開工的，所以你得先去 見王太后，把我的想法傳達給她，看看她願不願意幫你找個合適的理由，讓你光明正大回 去。」 　　希羅多德遲疑了一下：「我當然願意效勞，可是要怎麼開始才好呢？」 　　皮辛德利輕聲一笑，像是在提醒他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你身後那些女奴是用來 幹嘛的？還有你那個老隨從，不都是做這種事的人嗎？叫他們去市場找些首飾、布料、刺 繡，凡是女人會喜歡的東西都行。然後讓她們把禮物送到王宮各道門的太監手上，這禮數 你懂的吧？等王太后收了禮，自然會回禮，甚至還可能召你入宮。這些小事不用我教你吧 ？」 　　希羅多德眼前一亮，立刻點頭：「我明白了！我待會就照您說的去辦！」 　　一旁的卜萊嵩忽然湊過來，小聲道：「希羅多德先生，如果您不嫌麻煩，能否順便幫 我向王太后美言幾句，好讓我父子倆能早點回以弗所？」 　　皮辛德利轉頭，輕哼一聲：「別傻了，你們父子肯定能回去的。不過嘛，別指望在年 假結束前。再說了，我那位外甥早就決定讓你風風光光、前呼後擁地回去，畢竟他已經宣 佈了那個超級大計畫嘛。你就別操那些已經沒得操的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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