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正午時分，王宮御書房內靜悄悄地，只聽得見陶壺倒水與餐盤輕碰的細碎聲響。克羅 伊斯半躺在鋪著豹皮的榻上，微微側身，讓一名宮女以指尖蘸取蜜漬無花果的汁液，餵送 至他嘴邊。在他身側，各自設有小圓桌或食物托盤的，是泰利斯、阿那克西曼德、阿那克 西美尼、梭倫，以及卜萊嵩與赫拉克利特父子。眾人皆親手取食，婉拒宮女上前餵食的好 意。 　　克羅伊斯緩緩咀嚼著果肉，似乎刻意壓低聲音，打破僵持的氣氛。「昨天晚上的晚餐 ……本來朕也想陪大家一起享用，」他語氣微沉，「結果半途出了些掃興的事情，讓朕實 在沒了心情。」 　　眾人默然片刻，梭倫舉杯致意，語帶關懷：「我們在迎賓館時也聽聞了城中的火災。 願災區的傷亡不至太重，若有什麼是我這個外人可以幫得上忙的事，只管開口。」 　　克羅伊斯眯起眼睛，舉杯回敬，冷冷一笑：「若你能說服雅典與呂底亞締結正式同盟 ，朕想薩第斯的夜裡也不至於讓波斯人那麼容易放火了。」他頓了頓，掃視眾人，語氣轉 重：「這場大火，正是波斯人策劃的恐怖攻擊。他們想趁著新年慶典破壞朕的國威，打擊 百姓的士氣，讓呂底亞民心動搖。所以朕已經下令，將那些可能與波斯勾結的瑪代人，全 數驅逐出城。」 　　梭倫臉色微變，正色問道：「陛下，城中瑪代人少說也有數萬人，且此刻正值寒冬。 若全數驅逐，這些人只怕會凍死在荒野。他們大多是奴隸，卻也是寶貴的勞動力。如此浪 費，未免可惜。」 　　克羅伊斯眼神一冷，反問：「哼，若他們威脅到國家存亡，你要朕怎麼辦？雅典不也 一樣搞什麼陶片流放？怎麼，輪到朕就成了浪費？」 　　梭倫放下酒盞，沉聲回答：「陶片流放是由公民大會表決，針對的是首惡，不是不分 青紅皂白的逐出無辜。」 　　克羅伊斯冷笑一聲，語帶不耐：「你要是參與過調查，就不會說得這麼輕巧。算了， 朕懶得與你爭辯，免得壞了興致。」他話鋒一轉，轉向泰利斯三人，語氣似乎輕鬆了些： 「朕聽說，梭倫訪問米利都時，是跟著泰利斯老師走遍十二城邦。不知老師為何要這麼辛 苦？」 　　阿那克西美尼躬身翻譯，代泰利斯答道：「老師每年都會親自走訪各地，尋找值得教 導的學生。這是他多年的習慣。」 　　克羅伊斯抹了抹嘴角，笑問：「說到學生，朕倒好奇，泰利斯老師平日是怎麼挑學生 的呢？」 　　阿那克西美尼低聲翻譯了克羅伊斯的話，隨即代泰利斯回答：「若是學生主動上門求 學，老師向來不會挑剔。因為入門之後若發現不適合，學生家長自己會知難而退。但若是 老師主動收徒，那自然是因為老師已看出對方具備入門的資質。」 　　克羅伊斯點點頭：「原來如此。那麼，朕若請泰利斯老師收朕的子嗣為徒，老師也不 會拒絕吧？」 　　阿那克西美尼轉述後回答：「按照愛奧尼亞的習慣，學生必須住在老師家中學習。此 外，入門年齡限定在十歲以下。老師昨夜見過陛下的七位王子，恐怕已經都過了年紀。」 　　克羅伊斯不甘心地笑了笑：「老師大可搬來住，朕可以指定宮中一殿作為老師的府邸 與講堂。至於年齡嘛，老師是否能破個例？」 　　阿那克西美尼恭敬回應：「孩子一旦過了十歲，性情已定，學問難成。若只是想讓他 們多些學問，老師門下倒有不少年輕才俊，比老師更適合擔任師傅。」 　　克羅伊斯饒有興趣地問：「既如此，老師可有心儀的人選，願意推薦給朕？」 　　阿那克西美尼代泰利斯回答：「最適合的，莫過於哈利卡納索斯的希奧多羅，一位幾 何學家。陛下或許聽過此人。」 　　克羅伊斯笑著點頭：「當然聽過！他弟弟現在可是為卡里亞總督皮辛德利辦事。年輕 有為，十分了不起。不知老師是否認識？」 　　泰利斯微微皺眉，說了幾句，阿那克西美尼翻譯道：「希奧多羅的弟弟怕不是叫希羅 多德吧？」 　　「正是！」克羅伊斯當即答道。 　　泰利斯略帶嘲諷地回應：「既然陛下對希羅多德這麼看重，那不如請他的兄長希奧多 羅來宮中授課，也不失為良策。」 　　克羅伊斯似笑非笑：「老師此話何意？」 　　泰利斯回答後，阿那克西美尼翻譯道：「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希羅多德並沒有通過我 的入門測驗。他父親曾帶他來過，但他是我見過資質最差的小孩之一，這點我記得很清楚 。」 　　克羅伊斯挑眉：「所以希羅多德不聰明？」 　　泰利斯透過阿那克西美尼回應：「不是不聰明，而是沒那個資質。就像陛下您，恐怕 也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但未必有那個資質。」 　　克羅伊斯大笑：「既如此，朕能不能也來試試？」 　　阿那克西美尼翻譯後回答：「可惜，此測驗只限十歲以下。陛下如今不適用了。」 　　克羅伊斯笑聲漸止，轉而正色：「既然你曾遊歷以弗所，不知可曾遇見合適的學生？ 」 　　泰利斯點頭，阿那克西美尼轉述道：「老師最近一次到以弗所，確實找到過一位合格 的學生。可惜對方家長未答應，這事也就作罷。」 　　克羅伊斯雙眼微眯，忽然開口：「不會就是叫赫拉克利特吧？」 泰利斯露出一絲迷惘，阿那克西美尼答道：「好像是這個名字，不太記得了。」 　　克羅伊斯忽然提高聲音，喊道：「卜萊嵩！」 　　卜萊嵩嚇得一震，立刻伏拜在地：「微臣在！」 　　克羅伊斯冷笑問道：「你為什麼不答應？」 　　卜萊嵩滿頭霧水：「微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克羅伊斯一拍膝蓋：「你以弗所有幾個父母敢給孩子取名『赫拉克利特』？泰利斯老 師說的，不就是你兒子？」 　　卜萊嵩張口結舌：「可是微臣在來薩第斯之前，從未見過泰利斯老師啊！」 　　泰利斯微微一笑，阿那克西美尼翻譯道：「原來你才是阿提米絲神殿的殿長啊！看來 是我認錯人了。」 　　克羅伊斯哈哈大笑，旋即語氣一變：「不管怎樣，朕有話要對你說——」他眼神銳利 ，聲音低沉：「若你不答應讓赫拉克利特成為泰利斯老師的弟子，朕就免了你以弗所王的 位子。你懂了嗎？」 　　卜萊嵩嚇得連連叩首：「微臣當然願意！願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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