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午餐已畢，迎賓館大廳內仍飄著熱湯與肉餅餘香。炭盆的餘火輕輕跳動，濕冷的空氣 被阻隔在窗外。低矮的木桌之前，皮辛德利與梭倫對坐，雙陸棋盤攤開在兩人中間。希羅 多德坐在一旁，雙手捧著骰盅，正為兩人擲骰。德拉康立於一側，雙臂交疊胸前。七名侍 女低眉順目，侍立牆邊。索恩則倚在門旁，一如往常默不作聲，眼觀四方。 　　皮辛德利晃著酒盞，嘴角微翹道：「你們一定猜不到，我今天早上進宮的時候，遇上 了什麼怪事？」 　　梭倫指尖輕輕推動棋子，頭也不抬地答道：「不是宰相閣下傳您入宮議事嗎？若是關 乎貴國內政，恐怕我們這些外人不好多問吧？」 　　皮辛德利眯眼一笑，語氣輕快：「咦？雖說是呂底亞的事，可也與您脫不了關係啊！ 」 　　梭倫這才抬眼，笑意淡然：「哦？難不成與我前些日子向陛下進言的建議有關？」 　　皮辛德利輕輕一拍大腿：「梭倫先生果然是聰明人！您猜對了！」 　　梭倫微微點頭：「所以，陛下決定採納那個提議，請宰相大人要求您前往以弗所監督 亞提米絲神殿的工程了嗎？」 　　皮辛德利撫掌大笑，卻又忽然壓低聲音，微微湊近道：「不，不是宰相說的，是國王 陛下親自當著我的面提起的。準確來說，也不是要我去監工。」 　　梭倫似笑非笑，語帶探問：「那我可真猜不透了。陛下又何必假借宰相之名招您入宮 呢？」 　　皮辛德利眼神閃爍，舌頭舔了舔嘴角，乾笑道：「是啊，我也猜不透？」 　　梭倫收回目光，似是有意轉開話題，卻又留下餘地：「就當是吧。」 　　皮辛德利眼神一沉：「你這話什麼意思？」 　　梭倫放下手中的棋子，微微一笑：「人人心中總有難言之隱。我能明白。」 　　皮辛德利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忽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挑眉說：「我說啊，我都提醒 過你多少次了，既然來了薩第斯，還是多用呂底亞語吧？你看看你那些隨從、副使，還有 這位算是我家臣的年輕人——」他伸手指了指希羅多德，「他們可都聽我的話，偏你怎麼 總是嘴硬呢？你分明聽得懂呂底亞語，卻總愛說你那彆扭的雅典話！」 　　梭倫輕輕理了理袖口，神色不改：「正因為我是雅典的特使，在這裡，每一句話都不 僅是我個人之言，而是代表雅典之聲。我若改說呂底亞語，不就像是忘了自己是誰？只要 陛下、諸位大人都能聽得懂，我自當堅守立場。除非我不再是特使。」 　　皮辛德利啞然失笑，搖著頭道：「你這種死腦筋，怎麼還沒被陛下懲治，我都懷疑太 陽是不是該從西邊升起了！」說到這裡，他忽然收起笑意，語氣一沉：「不過不說這個， 你知不知道，你那個提議，卻把以弗所的卜萊嵩給害慘了！」 　　梭倫眉頭微挑，正要開口追問：「卜萊嵩怎麼了？」 　　這時，大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高喊，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國王陛下駕到！」 　　廳中氣氛驟然一變，梭倫起立，皮辛德利與希羅多德連忙伏拜。 　　只聽克羅伊斯爽朗笑道：「平身啦，平身啦，不必如此多禮！」說罷，大步走入廳中 ，手指一勾：「梭倫先生，來，看看朕帶來了誰？」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兩名灰袍老者緩步而入。一人佝僂如蝦，步履蹣跚，被另一名身 材較高、約莫六旬的灰袍男子攙扶著。兩人皆戴灰色尖頂氈帽，帽下皆露出稀疏白髮與濃 密絡腮鬍。 　　那矮小老者微微欠身，開口便是一口濃重的多利安方言：「阮是克里特島來的伽雨瑟 夫農，這位是阮的囝仔梅塔傑那斯。阮父子攏久仰梭倫先生的大名，今仔日有這個福氣會 當親像見面，真是大大的榮幸啊。」 　　克羅伊斯雙手一攤，轉身補充：「他們父子已在朕國作客一個多月，外界尚未知曉。 至於這兩位——」他語聲一頓，回頭揚手。只見一名壯年藍袍男子攙著一名男童緩步走出 。壯者臉色慘白，步伐搖晃，幾乎是靠著那男童支撐著才能站穩。 　　壯年男子深深一揖，勉力開口：「在下卜萊嵩，與梭倫先生曾有一面之緣。這是我的 兒子赫拉克利特。」 　　男童隨即學著父親模樣，挺直身子，用呂底亞語稚聲稚氣地說道：「午安，梭倫先生 ，很高興認識您。」 　　梭倫雙手抬起，向四人一一致意：「伽雨瑟夫農、梅塔傑那斯、卜萊嵩、赫拉克利特 ，願奧林帕斯諸神賜與諸位平安。」他轉向伽雨瑟夫農，微微一笑：「去年我曾遠赴克里 特，親睹您設計的那些廟堂。可惜雅典過去財力有限，未能延攬您到雅典規劃衛城。」 　　伽雨瑟夫農和聲而笑，回以多利安語：「啊咧，無緣去雅典，是我這世人最大的遺憾 。我嘛希望有一日，有這個機會，會當去到彼个以雅典娜女神為名的城邦，獻上我敬敬的 禮讚。」 　　梭倫又轉向卜萊嵩，語氣溫和：「還請見諒。當日在貴國神殿，有人為我卜卦抽籤， 勸我贊助神殿修繕屋頂。我雖囊中羞澀，仍盡綿薄之力。此番特來薩第斯，正是希望向陛 下請求助力，好讓我還此心願。」 　　卜萊嵩微微蹙眉，低聲道：「我就是神殿長啊！我不記得有這樣的請求。」他頓了頓 ，若有所思道：「若真有人自稱神殿長，恐怕是家弟。唉，說來慚愧，他只不過是個輔祭 。我不該在此談家事，請勿見怪。」 　　梭倫微微一笑，轉向赫拉克利特：「小公子，說來我與你其實早有一面之緣。大約一 個多月前，在你們神殿外的海灘，有位老人畫圖問你奇怪的問題——你還記得嗎？」 　　赫拉克利特雙眼一亮，驚喜回應：「想起來了！您是泰利斯爺爺的朋友吧？當時我還 沒問過您的名字！」 　　克羅伊斯聞言大笑，道：「泰利斯？是米利都的泰利斯？」 　　梭倫點頭：「正是。」 　　克羅伊斯笑聲更甚，猛然轉身大喊：「阿德剌斯托斯！」 　　身著重甲的阿德剌斯托斯立刻應聲而入，跪地擊胸：「報，末將在此候旨！」 　　克羅伊斯目光燦然：「泰利斯是否今晚抵達？」 　　阿德剌斯托斯挺胸答道：「是的！」 　　克羅伊斯哈哈大笑：「好！你帶上快馬數匹，立刻去接！務必讓他晚餐前到宮中！朕 要大宴今日在座諸位！」 　　阿德剌斯托斯一叩首：「遵旨！」話音未落，他已起身飛奔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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