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希羅多德慢慢轉醒，腦袋還像泡在水裡一樣沉重。他迷迷糊糊地想翻個身，卻突然聽 見有人在說話。聲音細微，卻近得讓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這是什麼？波斯話？他精神瞬 間一凜，強忍著睜眼的衝動。那聲音他認得，德拉康，沒錯，就是他。但接下來那個，他 幾乎想當場翻白眼。「從未在此之人」又來了！他咬著牙，內心滿是罵聲。這裡是呂底亞 王宮的迎賓館啊！你這個波斯的大頭目都不怕被發現吼！當這是你家吼！ 　　德拉康壓低聲音說：「……要離開薩第斯不難，但也不宜久留。」 　　從未在此之人笑了笑，語氣溫溫和和地像在講家常：「從未在此之人同意不宜久留， 但從未在此之人並不想空手而返。」 　　德拉康沉默了片刻，像是壓低聲音湊近了些，試探著問：「想請問從未在此之人，所 欲為何？若真是為了那兩位荷馬，小的認為不如加派人手，少說該有現在的十倍才穩妥。 」 　　「十倍？」從未在此之人輕聲笑了笑，「若從未在此之人真欲動武，百倍千倍也不為 難。十倍兵力，已足以將薩第斯城一舉拿下，還抓什麼兩個人？既如此，從未在此之人為 何不乾脆要薩第斯城？」 　　德拉康又頓了一下，語氣更低：「那麼，從未在此之人真正所求是克羅伊斯的性命？ 」 　　「不。」從未在此之人悠悠回道：「克羅伊斯乃從未在此之人的血親與長輩，從未在 此之人無意要其命。爾再猜。」 　　德拉康的聲音緊繃：「小的愚鈍，實在猜不出來，望從未在此之人責罰。」 　　「呵。」從未在此之人慢條斯理地笑了起來，話音像針一樣細細刺進希羅多德的耳朵 ：「從未在此之人覺得爾只是不願用心思考。或許連床上那位還在裝睡的哈利卡那索斯的 希羅多德，都已經猜到了。」 　　希羅多德整個人僵住，心裡罵翻天。屁啦！我什麼都沒猜到好嗎！還有，你要玩死我 嗎！他剛想翻身跳起來求饒，卻猛然被一雙纖纖玉手緊緊捂住了嘴巴。他瞬間意識到這是 蘇珊的手，而且從背部的皮膚觸感得知，他跟她一樣，渾身上下什麼都沒穿，此刻的蘇珊 就像蛇一樣貼在他背上。希羅多德羞愧得臉頰發燙，雙耳直冒熱氣。天吶！我什麼時候… … 　　蘇珊的聲音細細在他耳邊響起：「別動。再出聲，我就扭斷你的脖子。」 　　希羅多德渾身發抖，腦袋一片混亂，只能聽見從未在此之人的聲音再度響起：「哈利 卡那索斯的希羅多德，既然醒了，不如告訴從未在此之人吧！爾，是否已經猜到從未在此 之人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希羅多德在蘇珊掌心下，心臟怦怦直跳，額上細汗直冒。我哪知道你想要什麼啊？我 連昨晚怎麼變成這副德行都不知道？可他知道裝死沒用，那個黑髮青年已經點名叫他了。 不管怎麼樣，總得說點什麼。希羅多德閉上眼睛，把心裡能翻的念頭都翻了一遍：是克羅 伊斯的命？不，不是。剛剛都說過不殺他。是兩個荷馬？可剛才說十倍人手都嫌小題大作 。他拚命讓自己用心去想，不管多荒謬，多牽強，總得找個答案。忽然，他心頭一跳。難 不成……他小心翼翼，幾乎用氣音擠出聲音：「你想要的是薩第斯？」剛說完，他自己都 覺得像個白癡。屁啦！這種話講出來不等於害死自己嗎？ 　　從未在此之人果然慢悠悠地說：「爾說了什麼？從未在此之人沒聽清楚？喔，蘇珊， 爾之手還捂在其嘴上呢！」 　　蘇珊手指一鬆，希羅多德嚥了口唾沫，心裡罵道：你根本就聽得一清二楚吧！還裝什 麼大爺！他沒得選，只好稍微放大一點聲音說：「你……一直想要的是薩第斯……應該說 ，是整個呂底亞。」 　　「爾應當如何稱呼從未在此之人啊？」 　　希羅多德一陣頭皮發麻。好好好，我配合你這套鬼把戲。他咬了咬牙，繼續說：「從 未在此之人想要的是薩第斯，或者說，是整個呂底亞。」 　　從未在此之人輕輕鼓了兩下掌：「很接近從未在此之人所想的答案了。可是爾的文法 用錯了喔！應該是用第三人稱與未來進行式。」 　　希羅多德腦袋一陣亂。什麼未來進行式？這什麼鬼啊？你以為你是我的文法老師嗎？ 他又吞了口唾沫，只能硬著頭皮照樣念了一遍：「從未在此之人將會要的，是薩第斯，或 者說，是整個呂底亞。」 　　從未在此之人這才點頭：「很好，文法對了。但還是有點贅詞。從未在此之人既然要 的是整個呂底亞，又何必特別指出薩第斯呢？薩第斯難道不屬於呂底亞的一部分嗎？」 　　希羅多德聽得頭皮發麻，心裡卻忍不住翻著白眼：你這人真有病！一邊玩語病抓錯， 一邊還想把人家整個國家吞了。他渾身僵硬，不知接下來還要被逼著說什麼，心裡只剩下 最後一個念頭：老天保佑，這傢伙千萬別讓我念一整篇波斯文法書。 　　從未在此之人聽得滿意，忽然輕笑了一聲：「對了，爾可以平身。」 　　希羅多德滿臉通紅，顫聲說：「不……不好吧？我……我沒穿衣服啊！而且……蘇珊 也沒穿衣服啊！」 　　從未在此之人毫不在意地說：「在這裡，根本沒人穿衣服。爾無須介意。畢竟在波斯 ，君臣之間不講假，都是坦誠相見。」 　　希羅多德一愣，心裡直罵：什麼叫坦誠相見？！你當這裡是澡堂嗎？！可惜他根本無 力反駁，只好低著頭，硬著頭皮從被窩裡鑽了出來。當他睜開眼睛時，下一個畫面幾乎讓 他靈魂出竅—— 　　德拉康與從未在此之人居然也都是全身赤裸地坐在榻前，四周圍繞著整整二十一名同 樣一絲不掛的侍女。那些女人全都神色從容，動作優雅，彷彿這才是這個房間真正的規矩 。 　　希羅多德嚇得立刻閉上雙眼，雙手捂住臉，心裡狂喊：宙斯在上！我沒有動什麼歪念 頭！ 　　耳邊又傳來從未在此之人的調笑聲：「果然年輕就是本錢，馬上就翹起來了啊！是不 是很難受？要不要找哪位幫爾消腫一下？蘇珊，從未在此之人命令爾為其消腫！」 　　「不——」希羅多德剛想拒絕，蘇珊卻已經伸手過來。他渾身一震，才剛想躲開，卻 被蘇珊穩穩制住。下一瞬，他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渾身癱軟，雖然瞬間感到一陣異樣 的舒爽，卻又羞恥到恨不得當場昏死過去。他低著頭，恨不得把頭埋進地板裡，腦子裡只 剩下「我不是人！我真的不是人！」的念頭在來回打轉。 　　從未在此之人滿意地點點頭：「看來爾尚未碰過女人的樣子，不過第一次那麼快也很 正常啦。」說到這裡，他的語氣一轉，悠然開口：「對了，關於拿下整個呂底亞，爾等有 何高見？爾先來說說，希羅多德？」 　　希羅多德渾身一僵，心臟怦怦直跳。該死，為什麼又是我……我哪敢有什麼高見？他 低頭看著地毯，乾咳了一聲，心裡亂成一團。不說不行！不說要死！亂說也是死！他咬了 咬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閉起眼睛，用心去想像。腦海裡浮現出他這幾天在薩第斯城裡 看到的那些陌生的臉孔，城牆邊賣麥餅的老人、在市場裡牽著母親衣角的小孩、還有自己 在哈利卡那索斯的父母、哥哥，還有那個剛剛成親不久的嫂子和還不滿周歲的侄子。戰爭 中會死的從來不是國王，而是這些人……他深吸一口氣，低聲說道：「草民不懂什麼軍國 大事，只知道，打仗這種事一定會死很多人。很多人都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他話越說 越慢，腦海裡那些臉孔越來越清晰，喉嚨像卡著什麼一樣難受。「那些人根本沒辦法保護 自己，絕對逃不了……可國家不就是靠他們在種田、做工、養羊……如果他們都死了，那 打仗還有什麼意義？」 　　從未在此之人微微一笑，回頭對德拉康說：「德拉康，爾看，這種人就是會用心去思 考的人，自然就會馬上揣測到很接近從未在此之人的想法！不過還只是接近。」他轉回頭 來，眯著眼繼續說：「所以呢？爾能否更加明白從未在此之人的意願？」 　　德拉康拱手道：「從未在此之人想要的是盡可能保留呂底亞的完整。既然戰爭無法避 免，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迅速殲滅呂底亞的軍事力量，最好能在戰場上捕獲克羅伊斯與其 王族全體，這樣才能最快結束戰爭。是否如此？」 　　從未在此之人笑意更濃：「很好，非常，非常接近！那麼從未在此之人想要的是什麼 ？」 　　德拉康再拱手：「小的明白，從未在此之人要的是找出達成目標的方法。」 　　「沒錯。」從未在此之人緩緩點頭，聲音忽然低沉下來：「本來，昨晚之前，從未在 此之人以為這也沒什麼難的。但昨晚看了獵豬秀之後，從未在此之人發現要在戰場上迅速 、徹底擊潰呂底亞，幾乎不可能。」他語氣一頓，繼續道：「波斯雖有壓倒性兵力，但面 對呂底亞那樣的重甲步兵與重甲騎兵，從未在此之人不敢樂觀。況且，有情報說克羅伊斯 準備大興土木，還要請克里特的伽雨瑟夫農與梅塔傑那斯父子來修建軍事要塞。若真讓他 鞏固邊防，等戰火一開，拖上十年八載，波斯再強也撐不了那麼久。」 　　德拉康恭聲回應：「小的明白了，過去的情報策略全錯了。接下來該調整重點，專找 或製造呂底亞軍事上的弱點，以及如何瓦解他們的指揮體系。」 　　「很好。」從未在此之人站起身，轉頭看向房中眾人，「從未在此之人已經不是兩手 空空的了。」他轉身一攏長髮，打了個響指：「來，從未在此之人需要穿回衣服。爾等也 一樣。然後，幫忙送從未在此之人回到從未在此之人應當存在的地方。」他剛轉身，又回 頭看了希羅多德一眼，笑道：「喔，對了，好好照顧希羅多德。其今日已表現出其對從未 在此之人的存在價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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