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新年的第五日，夜色已深，克羅伊斯率領所有貴賓齊聚在亞提米絲神殿內舉辦晚會。 神殿內燈火輝煌、樂聲不斷，而在神殿與王宮之間的大廣場上，卻是另一番緊張而忙碌的 景象。 　　原本為招待外賓所搭建的長排涼棚，此刻正被數以千計的奴隸拆卸改建。粗大的木樑 與帆布被一車車搬運，重組拼接成一座巨大的臨時競技場。一圈高聳的木架圍出場地，層 層疊起的座位包覆著鮮豔的亞麻布條，在夜色與火光中映出一圈圓形的色帶。木架之間留 下了兩個巨大的出入口，寬闊到足以讓兩輛四馬戰車並馳而過，彷彿特意為即將到來的對 決開闢的戰道。 　　寒風穿過廣場，細雪從昏黃的火光外飄落，灑在奴隸們的髮間與肩上。地面結著一層 薄霜，踩上去發出微弱的碎裂聲。奴隸們雙手僵硬，鼻息成霧，但沒有人敢停下。監工的 皮鞭與長矛如影隨形，讓這座寒夜裡的臨時競技場，在尚未完工前，已經瀰漫著一股肅殺 之氣。 　　濕冷的夜裡，天上飄著細雪，廣場上的奴隸和衛兵還在忙著拆卸涼棚、搭建競技場。 遠處的樂師們打著呵欠，有的站著，有的靠坐在木架邊，百無聊賴地望著那座還未完工的 木造環形閱覽台。有人低聲嘆氣，因為今晚的音樂比賽又要延後了。 　　盲人荷馬坐在一張簡陋的木箱上，膝上攤著他的里拉琴。手指一遍又一遍地調整著琴 絃的張力，聽著那微微不穩的聲音。他調了許久，忽然停下，低頭靜思片刻，然後將里拉 琴收入皮囊，揹起包袱，拄著拐杖站了起來，轉身走向不遠處一條黑暗的小巷。雪花靜靜 落下，巷口一片死寂。荷馬踏入陰影中，腳步未停，卻在走出幾步後輕聲開口道：「這裡 已經遠離人群，你有話就說吧。」 　　幽暗中傳來一聲輕笑，聲音有些沙啞：「唷，我在那麼遠，聲音那麼小，這邊又那麼 吵，你居然聽得到？該死的，你還讓我輸了一枚銅錠！」 　　荷馬微微一笑，語氣平靜：「我已經從她那邊知道了，你今天凌晨是不是玩得很開心 啊，希基柏留先生？」 　　「咦？」那聲音頓了一下，笑得更放肆了些，「我還沒正式跟你們兩個自我介紹過呢 ！」 　　荷馬輕輕搖頭：「你忘了？前幾天你和雅典副使對談時，你們可是互報過名號的。」 　　「了不得啊！耳朵那麼好，記性也這麼好！」胖子的聲音帶著戲謔，「你真的是瞎子 ？」 　　荷馬笑了笑：「記性好跟看不見沒什麼關係。至於另外一位，我想都已經是熟人了， 應該不用再介紹吧？」 　　巷口另一邊傳來低沉的聲音：「當然不用。」是德拉康。他頓了頓，又道：「我只能 跟你說聲抱歉，本來沒打算驚動你的導盲人。但上面說，讓希基柏留先生試試看，也無妨 。」 　　荷馬聳了聳肩：「是啊，只是規模小了點，讓我的導盲人很不滿呢！她可是喜歡大場 面的。」 　　希基柏留輕鬆地笑著：「不關我的事喔！我有任務在身，她卻剛好擋在那兒。」 　　荷馬側耳傾聽，語氣轉冷：「所以你不是替他們做事的？」 　　「當然想幫他們做事啊！」希基柏留笑聲未歇，「但他們說，我得帶份禮物來，一方 面證明我的本事，另一方面看看如果成功了，薩第斯會不會鬧出點好戲。僅此而已。」 　　荷馬沉吟了一下，冷冷道：「所以我的導盲人根本不是你的目標。那麼她是怎麼擋了 你的路？……讓我猜猜，是不是小克羅伊斯？」 　　希基柏留輕聲鼓掌：「哇，你真厲害，怎麼猜到的？」 　　「克羅伊斯偶爾會來古菲絲神殿探望那個送來的啞巴兒子，而我的導盲人正好照顧了 他。若你敢動那孩子，她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其實我倒不覺得她會這麼多事啦。」希基柏留搖頭，「不過有些人可不這麼想，他 們說，你們這兩個，連不相干的人都愛多管閒事，更何況是熟面孔。」 　　荷馬冷笑：「你們一起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麼？」 　　希基柏留聳肩：「感謝你的導盲人幫我脫離新僱主。不過他不會放棄，所以我來提醒 你們小心點，也順便……賣個人情。」 　　荷馬靠著牆邊，低聲問：「那麼，這個沒什麼價值的人情，什麼時候要我還呢？」 　　希基柏留哈哈一笑：「到時候再說！再小的人情，我也不嫌棄！」 　　荷馬轉頭對德拉康道：「那麼德拉康先生，你也來湊熱鬧，是想裝作沒跟你老闆同來 ？」 　　希基柏留挑眉：「什麼？他……」 　　忽然，黑暗中傳來一聲水面破裂的聲響，像是有人猛然從水下探出頭來，隨之而來的 是一陣急促的喘息聲。一個年輕而威嚴的聲音響起：「了不起！你居然連這樣都能聽見？ 」 　　荷馬冷冷答道：「你以為把自己藏在水裡，只靠皮管呼吸，我就聽不出來嗎？說吧， 你三番兩次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對方大笑出聲：「其實沒什麼，只是想親耳聽你吟唱伊利亞得與奧德賽。畢竟你可是 自稱荷馬——雖然那位荷馬早是三四百年前的人物。你若不是恃才傲物，就是……」 　　荷馬打斷他：「無論我是誰，都沒興趣為你獻唱。」 　　「為什麼？」對方問。 　　荷馬淡淡答道：「因為你是個無趣的聽眾。」 　　「那我要怎麼做，才算有趣？」對方追問。 　　荷馬緩緩一笑：「很簡單。像個普通人一樣，與眾人同樂、同吃、同笑、同老、同死 。不裝腔作勢，不自以為高人一等。這樣的人，才值得我歌唱。否則，你很無趣。」 　　對方大笑：「明白了！那麼，今晚我會和其他有趣的聽眾們，一起聽你在音樂比賽上 的表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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