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排又一排的擺攤延伸出去，桌面鋪著薄布，攤上堆著梳子、髮飾、彩石項鍊、小罐 的香膏與粉末。人影來來去去，動作輕盈，指尖不停翻看、挑選、交換意見，像是正為節 慶或某場典禮做準備。在那許多亮晶晶、香噴噴的東西之中，有一攤前卻擺著一把劍。那 劍不長，樣式簡單，沒有裝飾，也不特別鋒利，看起來甚至有點舊。擺放的位置也不顯眼 ，就橫在一疊摺好的布匹之旁，像是被人順手遺忘在那裡。幾乎沒人注意它。 　　但有個女孩在那裡停下了。她的衣著不像旁人那麼精緻，髮絲也沒綴珠飾，只是輕輕 綁著。她沒有去碰絲巾或耳環，而是俯下身子，把那把劍慢慢地拿了起來。她沒有試圖揮 舞，也沒有問價，只是握在手裡，好像從小就拿慣了這種東西。那把劍在她手裡待了很久 ，久到讓周圍那一切喧鬧聲都變得很遠。 　　公雞的啼聲才剛剛響出第一下，啞女荷馬便睜開了眼。她沒有像熟睡的人那樣翻身或 賴床，而是立刻從地舖上坐了起來，動作俐落，神情清醒。她抬眼望向四周，確認室內十 幾名女祭司仍舊熟睡，呼吸均勻。隨後，她目光轉向房間內最陰暗的角落，停留了一會兒 ，彷彿那裡藏著什麼人似的。 　　她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赤裸的身體在清晨冷空氣中沒有一點顫抖。她先將自己睡過的 毯子、薄墊與小枕疊得整整齊齊，一一塞入櫃櫥內，然後又從櫃中取出一件淡色罩衫與腰 帶，一氣呵成地穿上。潔白的亞麻貼在她纖細的身軀上，動作柔順俐落，仿佛這一套早已 練習過無數遍。 　　她輕步走出大通鋪，穿過走廊，來到後庭角落，蹲身排出體內積留了一夜的水分。做 完這些後，她抬頭望了望東邊尚未泛白的天空，又轉身走向廚房方向。 　　廚房裡已點上燈火，火光照得石牆上影子搖晃，一名女祭司學徒正彎腰生火，還沒注 意有人靠近。啞女荷馬走近時，對方一抬頭，忍不住驚叫一聲：「哇！」她愣了愣，看清 來人後放下手裡的火鉗：「妳起得真早！哦？妳是餓了嗎？我先給妳烙一片餅，但沒辦法 給更多啦！」那學徒一邊說，一邊把早就和好的麵糰攤開來，手上動作還有點笨拙。 　　啞女荷馬沒有說話，只是站在一旁，雙手交握胸前，眼睛望著灶火，像是在等餅熟， 也像是在想別的什麼。就在女學徒將桿好的麵糰準備貼上灶邊燒熱的石片時，啞女荷馬忽 然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力道不像是個瘦小少女該有的，冷得像鐵，穩得像鉗子。 女學徒吃了一驚，手一抖，麵糰掉在地上，掌心也同時翻出些許細細的粉末，散落在磚地 上。她眼神一變，知道事情敗露，立刻反手去抽火爐裡的撥火棍。 　　還沒來得及揮出，啞女荷馬已經先一步動了。她側身閃過對方的動作，左手卡住對方 持棍的手肘，右肩猛地一頂，將她撞得踉蹌。趁勢一步逼近，右手從上往下按住對方頸側 的壓力點，左腿一掃，女學徒便被整個按倒在地。整個過程沒有多餘聲響，只有撥火棍落 地的清脆一聲，在灶火跳動中顯得格外突兀。啞女荷馬仍舊不發一語，跪在她身旁，一手 壓著對方的背，一手探向她腰間，開始搜尋藏物。 　　女學徒忽然仰首，口中爆出一句異族語言，聲音嘶啞又帶顫。緊接著，她猛一咬牙， 表情在瞬間扭曲，臉色發黑，口中猛然噴出一口鮮血，灑在石地上，身體痙攣了一下後便 再無聲息。 　　啞女荷馬鬆開手，無聲地站起來，轉身側耳傾聽廚房外的動靜。沒有多做遲疑，她瞬 間躍起，腳尖點牆借力，身形輕盈地翻過屋樑，飛簷走壁，幾息之間便已站上廚房上方的 屋頂。 　　夜風中，一名胖碩中年人正坐在屋脊上，懷中抱著一只陶製雙耳酒瓶，瓶口插著根長 長的麥桿，嘴邊掛著一個微笑，眼神朦朧。他搖了搖酒瓶，咕噥著說：「我就知道，那個 黑鬼絕對不會讓我這麼輕鬆了事……」他看著啞女荷馬的身影浮現在對面屋瓦上，笑咪咪 地開口：「來吧，妳為什麼不對我動手呢？啊，對了，我忘了，妳是個啞巴嘛！還是說… …妳真的是啞巴嗎？」 　　啞女荷馬站定，眼神冰冷地注視著他，既無退卻，也無回應。 　　胖子收起笑容，語氣忽然變得低沉：「我懂了。如果我不動手，妳也不會主動對我動 手，是吧？」 　　啞女荷馬輕輕點了點頭。 　　他歪了歪頭，嘆了一聲：「那妳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嗎？哦，對不起……妳當然會。」 他抬起酒瓶喝了一口，舔了舔嘴角：「不過沒關係。我的人應該已經處理好屍體了。剩下 的，就麻煩妳把地板沖乾淨。」他慢慢站起身來，看似醉態可掬，但下一瞬間，身形一矮 一轉，便如貓般竄入黑影之中，踩著屋脊在數息間遠去，幾乎不留聲音。 　　啞女荷馬低頭看了一眼，無聲地轉身躍下屋簷，回到廚房。屋裡已空無一人，只剩下 一攤鮮紅且還在微微冒泡的血水攤在地上。她皺起眉，走向角落提起水桶，從石槽中汲滿 水，俯身將那灘血沖刷乾淨。她把水倒乾淨，放下水桶，站在那裡，看著廚房的火光重新 穩定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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