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偌大的安平宮內，自宮主發瘋以來，近兩個多月來除了邢香兒之外，所有的僕役都 已經被趕跑，所以無人修剪草木、灑掃庭院，因此到處都是灰塵與蛛網，院子裡面 遍地都是落葉或松針，看起來十分破落。閔平勳獲得父親的許可，幾乎每天都會來 此陪伴郡主，所以偶爾也會幫這裡打掃清潔一番。 這日晌午時分，當閔平勳正在前院掃地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從大門處傳 來，他抬頭一看，居然是父親帶著皇帝與皇后親臨此處，連忙下跪磕頭。 冀帝姒玄慶道：「你就是閔太傅的公子閔平勳？請勿多禮，平身，並且要小聲說話 。」等到閔平勳依令照做之後，冀帝又道：「朕的皇妹現下何處？」 閔平勳說：「宮主娘娘的行蹤飄忽不定，小的也不敢確定。」 語畢，遠方忽然傳來一名女子的歌聲： 「蕭條庭院，斜風細雨，重門須閉。寵柳嬌花寒近，種種惱人天氣。險韻詩成，扶 頭酒醒，別有閒味。徵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 冀帝聽到這個歌聲，趕緊吩咐閔平勳道：「我們先躲起來，你千萬不可說我們來了 ，因為我們想給皇妹一個驚喜。」閔平勳點頭，於是冀帝、姜后、與閩太傅三人即 刻分別躲入一座假山後面，隨行的宮娥與太監連忙走出大門外，每個人事前都得到 吩咐，所以動作又快又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不一會，披頭散髮，倒穿衣裳的安平宮主手中持書而上，她唱著： 「幾日春寒，簾垂四面，慵倚玉欄。被冷香消夢覺，不許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 桐初引，多少春意！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 閔平勳向她打了一聲招呼，說：「宮主娘娘吉祥！」 宮主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只是把剛才背誦過書頁用力扯下，扔到地上。「今 日沒放晴，這書寫錯了。」宮主說：「寫錯了，那就是廢話、空話、大話、虛話、 謊話、不著邊際的話、毫無意義的話，那麼為什麼要寫在這本書上呢？」 閔平勳道：「宮主，那是很久以前的人所寫的一首詞，不是用來預報天氣的。」 宮主沒有望向他，只是蹲了下來，望著地上的那一頁紙，卻開口問道：「很久以前 的人寫的麼？」 閔平勳回答：「是的。」 宮主又問：「誰寫的？」 閔平勳面有難色，他說：「我不知道，因為這不是用來考功名的書……」 宮主沒有等他說完，打岔道：「多久以前寫的？」 閔平勳連忙改口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躲在一旁的閔仲雲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心裡著急的罵道：「這個傻兒子，怎那麼 笨呢？」雖然他也不知道這首詞是誰寫的？ 宮主接著又問：「還有，這是以前的人寫的詞，為什麼我們現在還要拿來唱呢？」 閔平勳回答：「因為……因為他寫的好吧？」 「寫的好？哪裡好了？」宮主道：「寫的人已經死了吧？大概是死了。有誰記得這 個人是誰呢？沒人記得，書上沒有他的名字。那書上的人，應該都已經是死人了吧 ？對，都是死人。那麼，這整本書裡面的詩詞歌賦，豈不都是死人在唱的死人歌？ 」說到這裡，宮主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然後原地不斷地跳躍著，並用手拍著書， 像唱歌一樣的高喊道：「死人歌，死人歌，大家都唱死人歌。哥哥妹妹姐姐都唱死 人歌，氣味清香死人歌！」唱完，再度高聲歡笑了一陣。突然，宮主停止所有的動 作，雙目緊閉，滿面愁容，並流下兩行涓涓清淚。 閔平勳連忙問道：「宮主，怎麼了？」 宮主張開眼睛，轉身，看到了閔平勳，問：「你是誰？」 閔平勳連忙回答：「我是閔平勳。」 「我記得你，」宮主道：「你是個賣糖葫蘆的。」 「我不是賣糖葫蘆的。」 「如果你不是賣糖葫蘆的，為什麼你的糖葫蘆的味道那麼甜？」宮主走到他的面前 ，忽然跪下，一把抱住他的腰，抬頭望著他的臉，臉色哀愁。「我沒有錢，賣糖葫 蘆的，我沒有錢，能不能讓我晚點還你的錢？」 「宮主，妳並沒有欠我什麼。」 「沒有嗎？」 「沒有。」閔平勳搖了搖頭。 「不，我有欠你，而且欠你很多。」宮主說：「賣麥芽糖的，對，你是賣麥芽糖的 。」 躲在假山後面的三人心想：「唉，這到底是變好了呢？還是變得更糟了呢？」 宮主忽然發出「嘻嘻」的笑聲，道：「賣麥芽糖的！你有沒有爹？」 「有。」 「他在哪？」 閔平勳回答：「應該在皇上的身邊。」 「原來他在賣麥芽糖給皇上啊！可是你知道嗎？皇上不愛吃麥芽糖，他愛吃薑茶， 因為裡面有黑糖。」宮主笑道：「賣麥芽糖的，黑糖很好吃喔！」 「我不知道，我覺得都很好吃。」 「不，不一樣！」宮主搖了搖頭，嘟著嘴道：「我吃了你的麥芽糖，前天我有吃了 另外一個人的糖葫蘆，那些糖都沒有黑糖好吃。你知道黑糖有好吃嗎？」 「我不知道。」 「吃了黑糖，就忘了娘。」宮主笑道：「那麼我給你吃黑糖好不好？」 閔平勳道：「宮主，妳忘了，我其實並不喜歡吃糖。」 宮主放開手，並用力把閔平勳推開。她大罵道：「騙子！騙子！騙子！男人都愛吃 糖！尤其是女人給的糖！爸爸吃女兒的糖、兒子吃媽媽的糖、哥哥吃妹妹的唐、弟 弟吃姊姊的糖、丈夫吃妻妾的糖。連你都還不是希望能吃我給你的糖？如果有一天 ，我當了女皇，我就下詔訂一個日子，叫天底下的女人都要送糖給男人吃，到時候 你看看有哪個男人不想要吃女人送的糖？」 閔平勳皺起了眉頭，搖頭說：「這種節日不好。」 「為什麼不好？」宮主站了起來。 「因為這只會便宜了糖商。」 宮主聽了之後，突然大笑一聲，然後又變得滿面愁容，長吁短嘆了起來。 閔平勳連忙問道：「又怎麼了，宮主？」 她道：「我想到了剛才問了之後，沒人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 「那首詞的作者已經死了，為什麼我們還要唱他的詞？」她指著地上的那一張書頁 ，道：「活著，還是死了，這可是讓人百思不解的問題。到底是活著，卻不如死了 一般的痛苦比較好呢？還是死了，不要再去忍受活著所要面臨的苦難會好呢？死了 ，真的就跟睡著了一樣，什麼痛苦都會感受不到了嗎？若這是真的，那麼死了不就 比活著還要舒服？那死了還真是不錯的結果。死了，真的就跟睡著了一樣嗎？睡著 了，還是會作夢。很多人都說有夢最美，但說這話的人，大概不知道夢不光都是好 的，很多夢根本只是噩夢。夢想成真就一定是好事？不，噩夢一旦成真，誰都無法 承受。好吧，死了，若真的跟睡著了一樣，那麼這場睡眠之後，會是做什麼樣的夢 呢？」 閔平勳道：「宮主，也許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聽說在幽燕州有個隱居起來的道士 ，他知道這種事？」 「他知道？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他寫的書。」 「他寫的書？他死了吧？」 「他還沒死，他叫做臧濤能。」閔平勳道：「要不要我幫您把他請來，好治治您的 心病？」 「他書上寫了什麼？」 「他書上寫了一個故事，內容是這樣的：『濤能嘗夢為蟑螂，栩栩然蟑螂也。自喻 適志歟！不知濤能也。俄然覺，則蘧蘧然濤能也。不知濤能之夢為蟑螂歟，蟑螂之 夢為濤能歟？濤能與蟑螂，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也。』我想，生死之事，這位 道士最能懂了，他一定能夠解答宮主的困惑。」 宮主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冷漠。她問：「你剛才說，他是個道士？」 閔平勳答：「是的。」 宮主又問：「平勳，我問你，你是個好人嗎？」 閔平勳想了一下，回答：「我是個好人。」 宮主接著再問：「那麼你聰明嗎？」 閔平勳愣了一下，說：「我……我不知道，但我並不算笨吧？」 「如果你是個好人，而且你又夠聰明的話，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宮主高聲喊道， 態度上像是在痛罵他說：「一個好人如果聰明，他就會變成一個混蛋！可是聰明並 不會因為被好人擁有而變成智慧。這句話聽起來一點道理都沒有，可是現在卻已經 獲得證明了！平勳，我曾經喜歡過你。」 閔平勳愣了一下，道：「宮主，我還是一直喜歡妳……」 宮主怒道：「那麼你就趕快去出家當道士吧！平勳，趁著現在你還沒有聰明的時候 ，做個好人，去出家當道士吧！因為我聰明了，我不再是好人了，我是個混蛋！我 並沒有愛過你！」 「宮主……」 「出家當道士去吧！為什麼你要做好人呢？我以前也是個好人，但我現在聰明了， 我已經進化成一個混蛋了！平勳，出家當道士去吧！我求求你，出家當個道士去吧 ！你是個好人，你必須一直是個好人，而我不能對不起你！不能對不起你！」宮主 抓住他的手，用力將他拖到大門口，然後用力的甩開，並同時大喊道：「去做個好 人！出家當道士吧！像我們這樣齷齪的人，你不應該在這裡！我求你！我請求你！ 我哀求你！我苦求你！我跪下來哭著求你！平勳，出家當道士吧！出家當道士吧！ 我現在是個混蛋，將來會變成壞人，在你這個好人沒有被壞人傷害到之前，去出家 當道士吧！出家！出家！出家！」 在一陣狂風暴雨般的咆哮與怒吼聲中，宮主把書重重地甩在閔平勳的臉上，然後又 哭又笑又叫又喊的跑走了。 冀帝、姜后、與閔仲雲三人從假山背後走了出來，而閔平勳則驚魂未定的站在原地 ，不知所措。 冀帝嘆道：「朕原本還以為皇妹原本只是裝瘋賣傻，發發脾氣，沒想到她真的是因 愛生癡了。」 閔仲雲道：「皇上，或許安相國的建議，確有必要。」 姜后也同意道：「妾身也認為如此，也許該考慮撤換掉太妹，改封太子才是。」 冀帝搖頭。「不，朕覺得皇妹講話並不是全然的毫無頭緒，這不會是真的瘋癲，只 是受到太大的刺激而已，也許我們應當延請四方良醫診治，應該就能治好她現下的 心病。當然，剛才閔公子提到了一名叫做臧濤能的道士，倒是令皇妹的眼神忽然清 澈了一下。閔公子？」 閔平勳回過神來，連忙轉身應道：「在，皇上。」 「這位名叫臧濤能的道士，現下居於何處？」 閔平勳回答：「有人說他正在涿陰城西山三清觀閉關修道。」 冀帝嘆道：「真可惜，涿陰乃幽燕州治，而此處軍情不穩，恐怕要等到大勢底定之 後，才能請這位道士出關，替宮主看病了。」 就在此時，一名太監走了過來，向冀帝伏拜道：「皇上吉祥，安相國說北方有緊急 消息傳來，正率領九卿在內閣等候。」 冀帝皺了皺眉頭，說：「唉，才剛剛提到幽燕州，那裡就有消息來了。好吧，我們 現在即可啟程回宮。」接著他對閔平勳道：「閔公子，皇妹就託您多多照顧了。」 閔平勳連忙伏拜道：「是，皇上。」 -- http://gps.wolflord.com/ 歡迎大家參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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