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觀眾席上，難掩我的興奮。 我等了好久。 之前看版上大家的討論，說兩千年在北藝大演出的事，我的心情，跟看著表坊、屏風 等劇團節目單末頁的「歷年作品回顧」的感覺是一樣的，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接觸戲劇?錯過 了這麼多的好戲。終於，讓我等到了如夢之夢，好似那本來就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總有 個缺，在那兒等著，沒有了它，便不完整。 今天，我改掉了以往駝背的惡習，挺直脊背，全神貫注。演員魚貫的出場，我認不清 絕大多數的人，是的，我一直在找尋著我認識的演員，發現腳步愈來愈急，終變成急趨。 有的被趕過了，有的堅持著自己步伐的頻率。全部演員就定位後，盧燕手上的鈴響了，故 事開始了。 莊如夢的故事，是一連串故事的引子。 醫生，第一階段。醫生是個很特別的職業，天天與人接觸，卻又不得已在緊要關頭得 抽離自己的情緒。侯文詠在《我的天才夢》裡，寫著這麼一段故事，他說那時在產科麻醉 值班時，常常有機會遇到一生下來就呼吸窘迫的新生兒，必須緊急插管，如果不能在幾十 秒鐘之內未及時完成插管，嬰兒便會死亡，因此常讓侯文詠雙手發抖，患得患失。於是有 資深的醫生建議他，要他不要把嬰兒看成是一個生命，而只是個物品，要他抽離自己的情 緒，忘記情感，保持理性和冷靜。說服侯文詠(同時也說服我)的理由是：「你冷酷無情， 沒良心地把病治好了，大家都感謝你。你充滿愛心、同情心，卻治療失敗，他們照樣去告 你。」 之後，醫生聽了堂妹的話，用自他交換的方式企圖治好5號。在外人看來，這根本是一 件十分荒謬的事!且在5號的最後一刻，醫生也沒有採取什麼急救措施，只是用自他交換來 幫助5號(而且不知道真正是否有幫助)，在我看來，十分不合理。(如果5號有家屬在一旁， 不明就理的家屬，一定會把醫生告到死吧!) 然而，把病人救活，就是一件正確的事嗎?醫好了病人的身體，醫好了病人的心嗎?但 往往我們在乎的，到醫院所求的，也僅是希望醫生能醫治好身體上的病痛，雙方的互動， 便侷限於此了。也許也只有這樣，才不會有更多的醫療糾紛。也許保持冷酷理性，才能救 活一個人的命。也許只做表面功夫，是比較容易的一件事。也許不碰觸到病人的心，才不 會自找麻煩。 也許我們也把自己藏了起來，把想了解我們的人隔絕在外。也許我們也懶得去理，一 個陌生人的內心世界，哪怕他的故事多麼精釆。 這個故事一開始便很脫俗。 醫生用不尋常的方式(也就是所謂的「道聽塗說」)開始治療5號，更想聽他的故事，了 解他，關心他。5號發現了這個與眾不同的醫生，開始說出了他的故事。 故事的開始，是另一個故事。5號的獨白，說著西藏高原上牧羊人的故事，我開始在腦 海裡勾勒出我的想像，跟著他說的字字句句。想著西藏高原一望無際的草原，牧羊人和他 的妻子，想像牧羊人的妻子，走到青色地平線後消失不見，想像拖著屍體的女人，臉上的 疲憊和無助，想像他們倆併肩走向天葬場，禿鷹在灰濛濛的天空盤旋，想像牧羊人再次失 去妻子和兒女時的悲慟，想像牧羊人大夢初醒的恍然。 朱宏章說得真好，我已經把自己變成故事中的任何角色，惴模著各個角色的情緒狀態 ，我在觀眾席上演了起來，一人分飾多角，跟著舞台上那個，說著故事的人。 之後，便是類似一千零一夜的模式，5號每夜每夜著著他的故事，醫生聽著，護士聽著 ，我，像是坐著病床上，看著5號的眼睛，隨著故事起伏而倘佯想像。也只是聽著。 當我忘記時間，廣播把我拉回現實。中場休息了，好快，真的過了這麼久了嗎?我坐在 觀眾席裡，有點迷惘，彷彿還不能適應我人是在國家戲劇院裡的現實。 又開始了。一下子便進入情緒，我又把自己假設成某個角色，跟著戲裡的角色，演著 。當然，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著演戲，一切都太真實了。 跟著流淚，跟著笑。直到吃晚餐前，還不知道坐在旁邊的人是男是女。 不是坐在蓮花池裡，我坐的是一樓，二排的地方。可以看清楚一切的動態，有的看不 清楚的，就偷瞄銀幕。5號給江紅的吻，就在我面前落下，看得我兩頰飛紅，好似談戀愛的 是自己一般。5號和江紅的分離，是5號的抉擇，他要完成他的旅程，縱有再多不捨。江紅 知道5號究竟是要走的，仍是留著他，她會陪他到最後，她不離不棄。然而，5號還是走了 ，去上海找尋顧香蘭。 顧香蘭的故事，開始了。小鳥的故事很特別，我心想，顧香蘭的籠子是人家給他的， 還是她自己造設的？故事中的男人們，因為她的美貌深愛著她，卻完全不了解她，想給她 自由，卻只是為她換一只籠子，等到她覺得真正的自由時，伯爵卻不讓他飛。最後，顧香 蘭還是回到了王德寶的身邊，跟以往的老套故事不同，不是女主角最後回到自己最愛的身 邊，而是顧香蘭知道，王德寶已經不是他的最愛了，因為她明白的知道，王德寶根本不了 解她，只是迷戀她，還有一段回憶。她的最愛一直不存在，她想要的只是一個了解她的人 ，但受限於她的美貌，男人們第一眼便為她的外貌著迷，而忽視了她的內心。 顧香蘭一直是寂寞的，因為從沒有一個男人真正了解她(也沒有一個男人想了解她)， 直到5號出現，他，在她年華老去時出現，只想聽她的故事。於是顧香蘭沒有保留地說著故 事，所有的怨恨嗔癡，彷彿在述說故事裡完成告解，所有故事裡的不甘，能得到和解，那 是故事裡的智慧，這些智慧，是說故事的人想都想不到的產物。 是怎樣的緣份，讓說故事的人和聽故事的人藉由巧合相遇。是怎樣的一個謎，要用另 一個謎來解這個謎。 如夢之夢的脫俗，是在於故事的不圓滿和真實。不似在看推理電影，所有的線索都有 解答和作用，本來猜想5號的妻子是顧香蘭和伯爵的女兒(中法混血)，然而顧香蘭根本沒有 子嗣。所有的故事都有關連，所有的故事也都是獨立的。因和果，果又是因。 人生的每個一階段都是循環，大部分的人總是學不會，而一再地犯相同的錯，一再地 忘卻歷史給的教訓，有的cycle周期比較短，在一個人的一生中便會循環很多次(就像我一 再地不用功，一再地考試不會寫)，有的cycle比較長，你可以從長輩和前人的經驗中對照 ，更長的就是朝代的循環和演化的競賽。 如夢之夢，夢裡有夢。你的故事裡，有我的故事，我的故事，是你的故事的延伸。我 ，是另一個5號，是另一個顧香蘭，另一個江紅，另一個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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