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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與雪 京都偵探物語 第二話 火中之蓮華 -非專職翻譯,歡迎指教。 -可能隨時刪除。 -全書共五話。 -建議按順序閱讀。 新年快樂!! -- 男人們的聲音逐漸變大。 我一邊點燃新的煙草,一邊將目光移向正面的玻璃櫃。 目測以等距並排的茶杯前,模糊地映出那些傢伙的影子。 分別是個子瘦高,目測約四十歲的男人、大個子鬍子男,以及剃成平頭的小個子男三人組 。 從不得不聽見的談話內容裏,可以得知他們是所謂的幫派份子。年約四十歲的男子是大哥 ,鬍子臉跟和尚頭是小弟的樣子。三人的桌上已經放了大量的空酒杯,四十歲男不知說了 什麼,其他兩人拍手爆笑出聲。那些嘈雜聲在沒有其他客人的包廂席內迴響,簡直是噪音 。 "喂小姐"和尚頭喊道。帶著銀盆的花枝以憤怒的神色從吧檯走出來。往店內深處看去 ,老闆正狼狽地盯著花枝的背影;看樣子,似乎是沒注意到我的視線。我猶豫著是否要擅 自行動,先含下一口溫咖啡,看著玻璃櫃上倒映的花枝身影。 緊接著從背後傳來和尚頭說再拿酒來;花枝停頓了一下,毅然決然地說:已經沒有酒了。 「沒酒的話去買就好了唄!」 「請您自重,我們這裡不是酒店。」 花枝才說到"不是"就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越過前方的人偷偷看去,花枝的腳邊碎了滿地的玻璃,看樣子是和尚頭摔的。 再次看向老闆,這次目光對上了。血氣盡失的他,一看到我就微微點頭。 我把還很長的菸丟到菸灰缸裏,拿著裝了水的玻璃杯從座位起身。 在裏面的包廂席,鬍子男正站起來抓住花枝的手腕。 "你要做什麼!"花枝一邊尖叫一邊死命地掙扎。四十歲男傾斜裝了琥珀色液體的玻璃杯 ,冷笑地看著她的模樣。我見狀連忙快步趕上前,注意到我這邊的和尚頭立刻欲起身,我 也毫不在意地把裝水玻璃杯往鬍子男的臉上澆下去。 飛散的水滴也噴濺了一些到花枝的女侍服上,鬍子男則是一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表情; 我站在原地轉過身子,以空著的右拳,直接往站在旁邊一臉呆滯的和尚頭喉頭揍上一拳。 比想像中還輕。和尚頭大大地往後倒仰,發出哀號後蹲在地上。 眼前的鬍子臉,就跟捏爛的紙一樣扭曲。 我想把花枝拉過來我這裡,以右腳踹去,鬍子男失去重心之際往後退了半步,我趁勢抬起 皮靴往他的胯下一踢,他便痛得倒吸一口氣,跪倒在踉蹌地撞上牆的花枝旁邊。 可是,事情沒這麼簡單結束;鬍子男念念有詞地欲往我腰間撞上來。我方才踢了他胯下的 腳底,這次直接朝他的臉把他踹飛;鬍子男發出痛苦的哀嚎倒地,以極大的聲響撞上桌子 。 「喂,你這傢伙。」 四十歲男緩緩站起身,我一看他,臉上就閃過膽怯的抽動。看樣子,他沒有直接來找我算 帳的膽量。我移開目光,抓起鬍子男的右腳。 跟外表相應的重量。我刻意大步走出去,一方面也是真的很不爽,表面上裝出平靜的態度 ,實際上是使盡了全身氣力,把大個子鬍子男從店裏拖到玄關去。鬍子男留著鼻血開始呼 喊著什麼,但我一踢他肚子,他哀號一聲後就老實聽話了。 打開門後,我在陽光直射的街道前放下鬍子男。路上的行人們以吃驚的表情退開,我向那 些行人們簡單行個注目禮就回到店裏去。 包廂裏的和尚頭從沙發上以憤恨的表情瞪著我,我則比他更快一步向前,在四十歲男開口 之前先揪住他的領帶。 「這裏是安靜喝茶的地方,要鬧事的話上別的地方去。」 「混帳,你知道我是誰嗎?」 一股腐敗柿子的臭味撲鼻而來,我拉緊手裏的領帶,往他的臉狠狠來一記頭槌,同時鬆開 手。他用手壓著鼻子往沙發倒下,接著翻滾了幾圈倒向入口。和尚頭也以護著喉嚨的態勢 ,步伐搖晃地追上去。 我朝向他的們背影,許久才吐出沙啞的聲音。 「我是寺町的鯉城,有什麼不爽就到事務所來,下次再讓我在這裡見到你們,就不是這麼 簡單了事了。」 曾放狠話的四十歲男,現在手扶在門上,突然露出後悔的表情。 再這樣下去面子也掛不住,他像是努力嚥下冒出喉嚨的狠話,在嘴裡念念有辭。我隨性地 靠著沙發坐下,發出最後通牒。 「沒聽見嗎?還不快滾!」 彷彿等待著我說出這句話,男人一臉"竟然有這種事"欲言又止地環視周遭,發出鼻哼示 意後與和尚頭一起出去了。 老闆小跑步地上前來道謝,我這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單手拿著玻璃杯,於是順勢交給了他。 一回到吧檯前的座位,發現花枝就在對面。似乎是重新泡好了咖啡,冒著白煙的茶杯旁邊 ,放著一個裝了白色蛋糕的小盤子。 「我沒點這個啊。」 花枝從吧檯靠著手肘,彷彿想把我看穿一般地盯著我。 「這是我們的謝禮,你討厭甜食嗎?」 我把叼在嘴上的菸收回菸盒裏,重新拉出椅子。 -- 關於咖啡「那美唯」最近被一群混混纏上,老闆找上我求助,是約莫上週的事。 (註:片假名發音 DAMIWI,語源我查不到,因此用相應的漢字來貼。) 這三人組混混,大白天的就在店裏喝酒喧嘩鬧事,似乎也不是基於最近流行的腥羶色獵奇 嗜好,充其量只是想試探標榜平穩氛圍的咖啡廳「那美唯」老闆注意。這段期間因為混混 鬧事,常客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困擾至極的老闆,便拿著寺町商店街組合會長寫的介紹 書,造訪我的事務所。 我願意接受老闆委託,但也問道:為什麼不找警察?比起委託在這一帶經常被冷眼相待的 我,找警察比較好吧? 「不能那麼做,如果報警的話,像我們這樣的咖啡廳就會變成官方的眼中釘。最近女侍賣 淫的店很多,上面取締得也很嚴格,我們當然沒做這種事,但也不知道會被說些什麼。」 老闆透露出"你連這個也不知道嗎"的諷刺眼神,但還是恭敬客氣地說明自己的窘境。簡 單來說,要咖啡廳老闆求助於公權力,就等同於雉雞向狐和獵人請求保護是一樣的自投羅 網。 「連組合會長也說了,鯉城先生出馬的話肯定會有辦法,能拜託您嗎?當然我會支付酬勞 的。」 我嚴肅地撫著下顎,在心中撥起如意算盤。 那美唯開在距寺町小路稍微再下面一點的地方,距離寺町二条的事務所走路不用五分鐘。 我為了解決午餐已經光顧過好幾次;作為招牌商品的三明治並沒有那麼好吃,但唯獨咖啡 相當美味。再加上,打退混混也不費什麼功夫吧!更何況要是拒絕委託的話,又不知道會 被那些奇怪的商家,跟平時對我就相當冷淡的寺町商店街成員說成什麼樣子了。 經過十分鐘的商議,我以半年份的免費咖啡為條件,接受了老闆請託。 -- 以叉子切開舒芙蕾蛋糕送進嘴裡,彷彿能融化牙齒的甘甜在口中擴散開來。 思及至此,就覺得給我吃這個蛋糕有些太客氣了。將蛋糕一分為二的同時,我心裏茫然想 著:最後一次的份到什麼時候? 花枝將兩肘靠在吧檯上,露出潔白的牙齒微笑。 「很好吃吧?」 「還真甜呢。」 「那才好呀!可是我嚇了一大跳,鯉城先生真強啊。」 「只是因為對方是外行人罷了。」 「那也一樣。嘿,我之前完全不知道,鯉城先生是偵探?」 鮮奶油的甜味,蓋過了咖啡的酸味。我說"是啊"點頭應道。 「我不太清楚,偵探是什麼樣的工作?」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因為我有事想拜託你。」 我詫異地抬起頭,在我面前的臉,不知何時變得嚴肅認真起來。還真像大人會有的表情啊 ,心裏感到一陣微妙。 「喂,你有在聽嗎?」 「我正在聽,可是,我沒時間陪你玩遊戲。」 花枝憤怒地抱起雙臂。 「好過分,我可是很認真的喔!」 「就算你是認真的,我也是靠這行在餬口飯吃,可要收費的。」 「我當然知道呀,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會要你免費替我辦事呢。只是真的很困擾!」 「該不會是被哪個奇怪的男人給纏上了吧?」 探出身體想抓住我手腕的花枝,猛然僵住了臉。見到她出乎意料的反應,我也有些慌了起 來。 「喂,不要突然不說話啊,真的是那樣?」 「真厲害,你是怎麼知道的?」 「什麼怎麼知道的,你……」 花枝抽回身,單手抱胸地嘆口氣。 「但不是我,是我朋友啦,她被奇怪的男人糾纏了正在煩惱。」 -- 花枝在兩天後帶著蓮沼夕子造訪我的事務所。 兩人在尋常小學校時期就認識,相對於畢業後就出來工作的花枝,夕子繼續升學至高等女 學校,現在則在西院村的「京都石鹼化學」擔任事務員。夕子因為緊張而顯得沉默寡言, 到此為止都由特地同行的花枝來說明。 「糾纏夕子的是公司的同事嗎?」 「知道他的來歷嗎?」 「當然了,你說那傢伙叫什麼名字來著?」 "滑川先生"夕子猶疑地開口道。 「年齡呢?」 「比我年長個八九歲吧,大概二十五、二十六歲左右。」 夕子以為我在問她,便繼續回答道;我也轉向她,直接向她詢問之後的事。 「那個叫滑川的男人是單身?」 「我是這麼認為的。」 「他做了什麼?」 「那個、他說希望我能跟他交往。可是我對他……而且也還有其他工作要做。」 「總而言之,就是拒絕了對吧?」 夕子低下頭,微微頷首。我向後靠著沙發,重新打量眼前穿著樸素銘仙和服的她。 (註:銘仙是一種以"絣"的紡織法織成的布料,透過改變經緯線的顏色創造出柔和模糊 的顏色和圖案,在大正至昭和時期為流行的女性和服款式。) 是個白皙纖細的姑娘,身上散發著惹人憐愛的氣息,確實是男人喜歡的類型。對方大概也 沒想過會被拒絕吧,不,如果是那類男人,應該不會持續糾纏不休才對。無論如何,真是 棘手的問題。 「您拒絕他時,對方有說什麼嗎?」 「只說了一句"這樣啊"那時候我還覺得能他就此死心真是太好了。」 「可是之後滑川就對您糾纏不休了。那傢伙做了些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但是……」 「不管是下班歸途或假日,他都會一直跟蹤夕子回家,光這樣就很可怕了!」 花枝接續說不下去的夕子,堅決地道。 「您有請滑川不要再這麼做嗎?」 「那個、還沒有……」 「為什麼?」 「因為、感覺好像會激怒他,很恐怖,畢竟先拒絕的人是我。」 大概不想引人注目吧,我也不是不明白夕子的心情。我稍微放緩了語調,換個話題提問。 「以您的眼光來看,滑川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夕子沉默不語。臉上露出該怎麼回答好呢、謹慎選擇用字的表情。我將目光移向揉捏著膝 上漁夫帽的花枝。 「你見過那個叫滑川的傢伙嗎?」 「沒有,我也想去揍他一頓,但夕子阻止了我。」 「蓮沼小姐的判斷是正確的喔。」 「你說啥!」 花枝氣得火冒三丈,夕子則遲疑地開口: 「滑川先生是老實認真的人,工廠最困難的"釜焚"工程也由他一個人進行,上面的人都 很信賴他。只是,在公司會跟他聊天的人不多,就算忘年會也總是一個人待在角落……我 跟他說上話也不過一兩次的程度而已,那天突然被他叫出去時,我也嚇了一跳。呃,這樣 說能明白嗎?」 (註:釜焚是指利用鹼劑和水,將油脂水解成脂肪酸和甘油的過程,為肥皂製程之一。日 文"石鹼"就是肥皂的意思。) 夕子盡量選用了比較不尖銳的遣詞造句,但已很明顯地表現出對滑川的拒絕之意,我說著 "當然"並點點頭。 「整件事我已經很明白了,那麼,您想怎麼做呢?」 「我希望他能放棄追求我。」 「那樣的話,直接由您親口去跟他說不就好了?」 "所以啊"花枝挺身而出說道。 「如果那樣的話也不用這麼麻煩了,不就是因為夕子辦不到,才想拜託鯉城先生嘛!」 「蓮沼小姐,您也這麼想嗎?」 夕子瞥了花枝一眼,微微地頷首。 「我明白您不想親口說,但叫身為局外人的我出面也只會讓局面複雜化喔。我知道您很猶 豫,但也能拜託兄弟或其他親人,這樣如何?」 「誠如鯉城大人所言,我自己也很明白親口拒絕滑川的重要性,但果然還是很害怕……而 且,雙親在我十歲時就過世了,也沒有其他兄弟姊妹,唯一能拜託的親人是伯父,但他人 在台灣擔任稅務官,無法輕易拜託他。」 「是我失禮了,這麼說您現在是獨身一人?」 「不,我跟祖母兩人一起住。」 「因為滑川也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不能拜託上司或其他同事,要是謠言傳開,夕子處境也 會變艱難,所以只能拜託鯉城先生了!」 「你們還沒說希望我做什麼呢?」 「夕子啊,希望你能扮演她的戀人,對吧?」 被花枝催促的夕子,由下方往上看向我。這張意想不到的訂單,我稍微嚇了一跳。 「等一下!就算真要這麼做,裝成叔父之類的比較好吧?」 「那樣對方不會放棄的吧!希望上演"不准接近我的戀人!"之類的簡單明瞭給對方好看 ,就像在我店裏做的那樣。」 「別開玩笑了!喂蓮沼小姐,您該不會也是這麼想的?」 「我跟花枝討論過了,這麼做的話或許滑川先生就會放棄了。」 「傻了嗎!沒想過我跟你們差了幾歲?不可能成功吧!」 「唉呀鯉城先生不知道嗎?現在已經是自由戀愛主義時代了唷,年齡差距算什麼。」 花枝露出強勢而理所當然的燦笑。 我啞然以對,輪流看著這兩人的臉。說到底還是不太能接受;但另一方面,被小了我一輪 的年輕女孩這樣教訓,也忍不住懷疑難道是我思想太古板了? "這麼做真的好嗎?"我再度向夕子確認。 「是的,我會支付酬勞,那就麻煩您了。」 夕子直視我的臉道,接著低下頭去。 -- 「鯉城演戀人嗎?還真有趣。」 露木一邊讓身著白袍的老醫師把脈,一邊咯咯笑出來。 「說是偵探,終於變得像萬事屋啦,不過這份工作很適合鯉城呢,好好當護花使者呀。」 我從丼飯碗裏抬起頭,瞪著露木。 「傻瓜嗎你,這哪裡是適合我的工作了?」 「擔任身陷煩惱的少女護衛,不是超適合鯉城嗎?」 露木呵呵笑道;他敞開解開腰帶的浴衣露出前胸,老醫師隨即低下頭,將聽診器聽筒貼在 露木雪白的胸前聽診。 我為了報告關於上個月的經費運用狀況,而致電到岡崎的宅邸,家僕溝呂木說露木染上了 夏季感冒,正在昏睡。 露木從小就是蒲柳之姿、體弱多病,即使只是輕傷或生病,也可能轉瞬就惡化成重症。據 說現在也是危急的時候,正打算通知我;我從沒聽過溝呂木像現在這樣緊張到上氣不接下 氣的聲音,便慌慌張張地從事務所飛奔出去。 沒想到,連東西都來不及拿就奪門而出的我,眼前看到的卻是在豪奢的床上坐起上半身, 正舔著看起來非常美味冰淇淋的露木。露木對搞不清楚狀況,呆站在原地的我露出尷尬神 情,溝呂木則誇張地聳肩致歉。 細問後才知道,今天早上的確高燒到四十度以上,但在我接到電話,趕到這裏的路途中病 況就漸漸改善了。 雖然覺得白跑一趟,但看到平常不怎麼表現出感情的溝呂木也留下安心的眼淚,我還是默 不作聲比較好。 最重要的經費資料沒有帶出來,但就這麼回去的話也有點火大,便想至少吃完午餐再回去 。我邊大口吃著外送豬排飯邊閒聊時事,夕子的委託就是其中一個話題。 「不過,這也不是需要那麼費心逞強的事吧?只是一起向那個名叫滑川的男人說些什麼把 他趕跑罷了,算是輕鬆愉快的工作唷。」 「或許吧。」 露木以平淡的表情褪下浴衣,露出整個背部。老醫師繞過床緣,以聽診器聽診背部。 我心想露木的臉又消瘦了,再重新端詳他的裸體,幾乎瘦成了皮包骨。緊貼著背骨和肋骨 的皮膚,青白得猶如朝鮮瓷器,骨骼的凹凸也顯而易見。 「可以不要這樣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嗎?」 注意到我視線的露木,以責備的語氣說道,並立刻穿上浴衣。我回了句"嗯"移開目光繼 續扒我的飯。 「可是,該怎麼說,確實就像你講的,只不過是趕走滑川而已,或許真是簡單的工作,但 我不認為這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等露木重新綁好腰帶後,我再度開口道。 關於趕走滑川這件任務——即使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我最後還是接受了。當然也提醒過這 麼做說不定會有反效果,但花枝只認為我想太多了,夕子也別無他法,因此沒有反對。也 不可能就這樣一直扮演戀人下去,我還是試圖勸退她們,但花枝認為總而言之先做做看就 是,我不得不妥協。 問題是,要怎麼做才能讓滑川放棄。 撇開花枝提議的狠狠揍他一拳,沒有什麼比改變一個自認為這是純愛的男人心意更困難的 了;夕子看起來也不希望把事情鬧大。 三人討論的結果,決定我和夕子先在下個周日出門約會。提案者是夕子,盤算如果滑川看 到我們兩人像情侶般地走在一起,應該就會放棄了。事情真有這麼簡單嗎?我甚是懷疑, 但也只能靜觀其變,勉為其難地接受。 「可是,那是委託人小姐所希望的吧?所以鯉城也不用介意到那種程度。」 「你說得也沒錯啦。」 老醫師將聽診器和其他器具收進診療包裏,說了"請代我向伯爵閣下請安"便低頭退出去 。露木什麼都沒有回應,只是以嫌惡的表情瞥了他一眼。在屋內一角,彷彿雕像般待命的 溝呂木,為了送客而跟醫師一同出去。 「喂,沒事吧?」 「啊啊,嗯,抱歉啊。」 露木把手枕在頭後方,往床上倒下去。 「總之,是鯉城想太多了啦,既然委託人都那麼說了,只要照辦就好了。」 「可是,你也清楚那並不會讓事態變好吧?」 「嗯,會怎樣呢。」 「拜託你了,就沒有其他好方法嗎?」 「別說為難我的話,因為我完全不認識那位叫蓮沼的小姐喔?鯉城的話應該明白吧,沒有 什麼比男人迷戀一個女人更糟糕的事了。與其額外插手,倒不如一開始就放手別管就沒事 了。」 「可是,就算你這麼說……」 「真是的,真照這樣的話,你又是為了什麼接委託的啊。」 露木不禁失笑道。我回不出任何話。 「可是啊,你可以先好好確認那個叫滑川的傢伙有什麼反應,我話就說到這裏。」 「知道了……順道一提,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你。」 「什麼?」 「跟十八歲的女孩出門時,我該說些什麼好?」 露木瞪大眼睛,隨即噗哧笑了出來。 -- 穿透薄雲的陽光,直射在乾燥而泛白的千本通。 撩人心思的微風時不時吹拂著,冷卻了額頭上的汗水。熱得有如煎鍋般的盛夏逐漸遠去, 迎來了早晚能感受到秋意的氣候。 上午十一點,我搭乘市電從千本丸太町下車,瞥見衛生試驗所的白色建築後,就能進入聚 樂迴一帶。 從二条通稍微往北走,位於山陰本線附近,十分古早味的小鎮。 這一帶的長屋町居民,主要仰賴中小企業生活,不管是哪戶人家,從昏暗的屋簷下可窺見 室內僅有空蕩的三和土地,約莫三疊寬。半裸的孩童在路上跑來跑去,而在室內三和土地 上坐著椅子的老人們則茫然地看著他們。大人的身影很少,大概都出去工作了。 夕子的家就位在鎮上的商店街一角。 事前我已聽說過是柑仔店,因此馬上就找到了。老舊的廚子二階建築,蟲籠窗前歪斜地貼 有鍾馗大人像,斜睨往來的人們。 (註:廚子二階造為京都町家常見建築樣式之一,結構為兩層木造建築,一樓向道路的外 側空間可當店面,裏側是自宅,內外各有出入口;二樓高度較低矮,可當倉庫,而二樓窗 戶通常為細縱條格的蟲籠窗型式) 在店面平放的糖果箱裏,有各式硬糖、串長崎蛋糕、花生包、雙六等緊密地並排在一起。 在三和土地上坐著椅子的小個子老婆婆,想必就是夕子的祖母了。 (註:串長崎蛋糕是一種將切成小圓塊的長崎蛋糕,以竹籤串成一整串的日本古早味平民 小點心) 我壓低帽緣,確認附近沒有可疑人物,便直接從店門前通過。店門前積水造成的泥濘,已 經開始乾了;我避開積水,在下一個路口右轉。 確認時間,指針正指著十一點十二分。夕子原本跟我相約十二點整在岡崎的平安神宮前會 合;可是與約定的不同,我現在人在這裡。這是因為我也有我的考量。 靠近鄰近的電線桿取出菸盒,眺望遠方的斜雲一邊抽著菸。沒多久西方的路口便出現了一 個男人的身影。我靠著圍牆,緊盯著那男人。 猶如鳥巢般的蓬髮,跟看起來度數頗深的眼鏡,約二十歲後半的男性。個子並不高,穿著 磨損的袴和厚底木屐,以鬼鬼祟祟的姿態朝這邊走過來。 男人連看也不看我這邊,逕自潛入了附近郵筒的陰影下,接著從腰下拿出毛巾往臉上擦汗 ,來回看著周遭。 這傢伙就是滑川吧,跟夕子描述的外貌一樣。 從郵筒的陰影處向外窺視的滑川,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他放下毛巾,有氣無力地往柑仔 店遠遠看去。 我離開電線桿,向滑川走去。 看來是打算在夕子出門前去搭話,不知道是想去懇談還是警告?無論如何,我認為有必要 單獨跟他談談。 正想接近他的時候,突然滑川開始行動。我跟著移動目光,是夕子從店裡出來了。 我暗想"糟糕!"但已經太遲,打量四周的夕子僵住了臉,她認出躲在郵筒角落的滑川。 緊接著,夕子跟我對上了視線。 「鯉城先生。」 夕子以小跑步來到我身邊。 滑川飛速地看向這裡,薄唇微微開著,厚重的眼鏡內側,下垂的雙眸瞪得好大。 他踉蹌地踏出幾步步伐,我立刻伸出手抱住夕子的肩膀。夕子原本有些抗拒,但隨即放鬆 氣力地靠過來。透過薄布觸摸到的夕子肩膀很弱小,還殘留著年幼的氣息。我感覺自己像 用手掌抓住雛鳥,便立刻放鬆力道。 滑川呆站在稍微不遠處,啞然無語地死盯著我們。 往來的路人也停下腳步,投以以怪異的目光。 我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以兇惡的目光走向滑川。 「你想怎樣?」 滑川什麼都沒有回應,我轉向夕子。 「你認識這傢伙?」 「呃、啊啊,對,是公司同事。」 夕子對我的話語很是訝異,但也馬上配合。我再度看向滑川。 「你找夕子做什麼?」 滑川嘴角抽動,吶吶地問"你是哪位?" 「你是、蓮沼小姐的、那個……」 「干你什麼事啊?」 我正以為滑川會被嚇退,但他顛簸地想追向夕子。 「蓮沼小姐請告訴我,你——」 夕子小聲地尖叫抱緊我,我伸出手腕揪住滑川的身體,把他拉回來。他的體重很輕。 滑川就在路中央跌坐下去,露出忍耐苦痛的臉,但馬上就消失了。我怒吼"給我住手!" 他也似乎完全沒聽到。 面對搖搖晃晃站起身的滑川,夕子以蚊子般的細聲說:請你住手。 「真的、我很困擾。」 滑川無力地垂下雙手,低下的視線瞟向我這裡。我立刻擺出架式警戒那雙陰暗的目光,但 滑川只是失落地低著頭,以小跑步離開了。 我一直目送他的背影遠去,並叫喚夕子。 「已經沒事了,他不見了。」 夕子用幽微的聲音回答"好的",慢慢離開我身上。四周投過來的好奇目光,也再度開始 騷動散去。還有幾個特別好奇的路人留在原地,就在我惡狠狠地瞪向他們後也立刻離開了 。 「你沒事吧?」 我送夕子回到家門口,一進到店裏,方才的老婆婆已經不在。 夕子猛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看我。 「可是,為什麼鯉城先生會在這裡?不是約在平安神宮見面嗎?」 「有很多原因啦,先不管那個,問題是以後那傢伙會怎麼做?暫時跟公司請假比較好吧? 你覺得呢?」 我端詳夕子的表情,看來這個提議行不通,那也沒辦法了。 「知道了,那我就繼續監視吧!今天盡量都待在家裏,如果非出門不可的話,我會陪著你 ;也會盡量不引人注目地跟著你去公司。」 「可是,做到這種程度……」 「既然都接受委託了,就這樣結束也說不過去吧。」 "所以不是早就說過了嗎?"雖然心底如此暗想,但說到底接受的人是我自己。大概又要 被露木取笑了,可我也做不到就這樣撤手不管。 "非常感謝"夕子深深地鞠躬。 「我不能跟著你進公司,估計那傢伙也沒膽在公司做傻事。但還是請你務必避免落單。至 於之後該怎麼做,就先觀察對方的行動再考慮。好了,請進屋吧,之後我會想辦法的。」 目送著多次低頭致謝的夕子進屋,我回到街上。 考量到滑川會不會秘密地折回來,我在周圍巡邏,但看樣子沒那種事。之後又在附近巡視 了三小時,似乎是我多慮了。 在附近的簡易食堂打發遲來的午餐,我思考著之後該怎麼做。 從今天的事件來看,我不認為滑川會放棄夕子。離去之際的滑川,眼神看起來像在打什麼 主意,可能也得事先防備那傢伙的住處。我暗自決定明天陪夕子上班後,也去觀察滑川的 樣子。 我一直監視蓮沼家直到日落,看見夕子和祖母關上店門後才離去。 雖然已經很習慣被捲入麻煩事,但桃色風波還是免了。我步向丸太町停車場的同時,再次 希望事件能早日解決。 沒想到,我的願望以另一種形式實現了。 滑川死了。 -- 隔天,我為了配合夕子的上班時間,早早就騎腳踏車從事務所出發往聚樂迴去。 進入長屋町的途中,就聞到一股奇妙的焦味。 是燃燒的木頭跟油臭味。踏入還帶有涼意的街道上,惡臭就變得愈來愈濃。 我有股不好的預感。加快步伐,在前方看到的是只拉開一半雨窗的蓮沼家。這時兩側邊隔 壁的人家早就拉開門準備開始做生意了。 周圍三兩成群地聚集了人潮,似乎正看著蓮沼家竊竊私語些什麼。 我抓住附近一個穿著半纏的男人,問發生了什麼事?男人以眼神往老舊的雨窗示意,低聲 道: 「還發生了什麼事……是火災啊大哥。」 我從腹底竄上一陣涼意。男人似乎顧忌周圍,但又想說些什麼,以莫可奈何的表情湊近我 。 「但是啊,那是縱火喔!據說茂木跟他兒子,昨晚都看到有個男人跑到蓮沼家旁的小巷裏 ,之後就從垃圾堆裏冒出火光了,真是不得了啊。」 男人皺著眉說道。所謂奇怪的男人,讓我不快地聯想起滑川那雙陰暗的眼神。 「那蓮沼小姐怎麼了?」 男人立刻住口,事到如今才用訝異的眼神看著我。 「話說,大哥您是哪位?」 「失禮了,我是蓮沼夕子小姐任職的公司員工。」 我拿出自己的名片給他看一眼,男人便接受我的說法了。 「因為馬上就發現,所以沒釀成大禍,但祖母似乎嗆進不少煙呢,被送到西陣還是哪裡的 醫院去了,我不清楚。夕子也跟著過去了。」 「有抓到放火的男人嗎?」 「呃,之後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 「順道一問,茂木是哪位?」 「就是前面的木屐店。」 向撫摸著後腦杓的男人致謝後,我離開了現場。 我心跳加速、冷汗直流。沒有釀成更大災禍是不幸中的大幸,但還不清楚夕子怎麼了。 拉回心思,我順路繞進據說是蓮沼家起火點的小巷裏,在屋簷下說著悄悄話的大媽,毫不 客氣地對我刺來好奇的目光。 挾著土牆的街道上還殘留有滅火跡,所到之處都泥濘不堪。我踩著黏濁的泥巴路,速速往 前邁進,而焦臭味愈來愈濃。 蓮沼家的後門,就在小巷的盡頭。旁邊殘留著溼透的殘骸,應該就是成為起火點的垃圾堆 。 被徹底燒焦的後木門,以焦黑而凝固的狀態維持半開的樣子。從門縫窺視,有個疑似中庭 的露天空間位在後側。中庭或屋內都沒有失火的痕跡,似乎是薄土牆起了防火效果。 我看向垃圾堆殘骸,後木門只剩下炭化的形狀,這裏則被燒得連灰燼都不剩。裏面的垃圾 幾乎被燒融固結,變成一塊黑炭。回頭確認,此處離大街有一段距離,選這裏的話,的確 比較不引人注意。 我取下帽子,擦拭額頭上的汗。自兩邊建築延伸的屋簷,將藍天框成了四角形。 走出小巷後繼續往西,穿半纏的男人所說"茂木木屐店"就在距離夕子家兩條街的距離。 吊了幾個杉木木屐在屋簷下的店內,有個體格很好、年約五十歲的男人正在刨削木屐底。 「歡迎光臨,想找什麼?」 男人一察覺到我,就低頭拿毛巾擦臉同時站起身來,我脫帽輕輕低頭致意。 「您好,我是蓮沼夕子小姐任職的公司員工,關於昨晚的火災,有些事想請教。」 得知不是客人,男人露出失望的神色;但留著滿臉大鬍子的臉立刻浮現其他表情。是好奇 之色。 「我聽說您是第一個發現火災的人,真的非常感謝。其實啊,關於這起火災事故,不知道 能不能詢問您呢?」 「你想調查什麼?」 「關於保險的理賠,還有敝社員工遭遇事故時,一定要做詳細記錄才行,我正是為此而來 ,造成您的不便深感抱歉。」 「那倒是無所謂,你等一下啊。」 男人往店深處走去,呼喊"喂藤吉!" 「快點下來,來了個想打聽昨天火災的人。」 過了一陣子才現身的,是一名消瘦的青年,年齡約莫跟夕子和花枝差不多吧。青年見到我 就露出有些訝異的神情,但隨即就回復成原先面無表情的模樣。 我覺得最近好像在哪裏見過他,稍微回想就馬上想起來了:昨天趕走滑川時,他就是其中 一名投以奇異目光的路人。 「這是我兒子藤吉,這位是夕子公司的人,為了跟公司報告來調查火災的事。」 藤吉以由下往上的眼神看向我,說了句"我是藤吉"便立刻低下頭。 「我是鯉城,聽說……你就是發現火災的人?」 「是的。」 「真是幫了大忙,感謝您。那是何時的事?」 藤吉歪著頭,沒有立刻回答。 「不是過了十點那時候嗎?」 他父親插嘴道。藤吉摸著頭說"對喔" 「大概就是那時候大哥,當時我還在工作咧。這傢伙正在外面閒晃,沒多久就聽到他在外 面大喊失火啦!嗯嗯,的確就是十點左右。」 「因為天氣太悶熱,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說乾脆出去散步好了。然後那個小巷裏突來竄 出一個男人,就是那傢伙幹的好事吧。」 「那傢伙是指?」 「就是、昨天跟大哥您爭吵的那個男人。」 藤吉怯生生地觀察我,接著說道。 我默默點頭。這樣就沒錯了,我再度從腹底感到一陣寒意。 「你知道那男人的事?」 「就是糾纏夕子的男人吧,在這附近很有名。」 藤吉蒼白的臉浮現厭惡表情,他父親也跟著點頭。 「父親您也知道嗎?」 「啊啊是啊,夕子看起來也很困擾,附近的人都在議論呢,我也說過好多遍啦,該給他一 點顏色瞧瞧!是個臉色看起來很差的傢伙。」 「原來如此,那麼藤吉先生,昨天那男人看起來如何?」 「看起來很奇怪,好像很焦慮的樣子,"嘩"地一下衝出來,差點就撞上我,若有所思地 不知道跑哪裡去。啊啊,他提著很大的洋燈呢!明明昨晚月光那麼明亮,所以我覺得很奇 怪,往小巷裏一瞧,就發現垃圾堆燒起來了。」 藤吉慌慌張張地跑回家敲門,父子倆一起把火滅了;在火勢延燒之前,從前門把夕子和祖 母兩人救出來的據說是藤吉。描述這段經過時,藤吉首度露出得意的表情。 要被轉移話題時,我將主題拉回來。 「那麼,你們也不知道那男人去哪裡了?警察呢?」 「當然也說了,那傢伙是你們公司的人吧?」 藤吉用試探的眼神看著我,我只好曖昧地點頭。 想問的姑且都問完了,我致謝後走出店裏。 豔陽高掛在天上,我戴上帽子,拿出新的菸以火柴點燃。 如果真是滑川在夕子家縱火,就代表我所設想的最壞結果一語成讖。吸入的煙沒有苦味, 只剩下空虛。 我到對面的香菸鋪輕敲玻璃窗,買了兩盒櫻桃牌香菸,也順便向顧店老婆婆打聽昨晚的火 災。 (註:櫻桃牌香菸為大藏省專賣局所販售的官製菸草第一代版本,因價錢便宜極受歡迎。 ) 老婆婆很高興我來搭話,關於縱火犯就是糾纏夕子的男人,貌似眾所皆知的事實;昨天滑 川在夕子家附近徘徊的樣子,聽說也有好幾人目擊,大約九點時就在前兩條街的位置四處 晃蕩。 這個男人因為被夕子拒絕,惱羞成怒而縱火,似乎就是附近居民的結論。另一方面,老婆 婆嘴上雖然說很同情夕子,卻也話中帶刺。如果夕子沒有問題,怎麼會招惹得對方癡情糾 纏不休,甚至鬧到差點燒了整排房子呢。責難的目光看來無法避免,我無法置身事外,只 能帶著黯淡的心情離開香菸鋪。 -- 我在充滿消毒液臭味的昏暗走廊下等待,主負責的護理師和夕子一起從病室走了出來。我 在這裏也佯稱是夕子的公司上司,因此夕子見到我時嚇了一大跳。 「我聽說了,還好平安無事。」 確定護理師離開後,我說道。夕子沉默地點頭。 「祖母還好嗎?」 「托您的福沒有大礙,只是逃命時扭傷了腳,還有吸到一點煙而已,應該明天就能回家了 。」 夕子看起來很憔悴。血氣盡失的臉毫無生氣,若草色(帶黃色調的明亮淺綠色)洋裝如今 也染上了些許的焦煤臭。 「首先,確認你們都沒事我就安心了,其他等平靜下來再說。您也多休息比較好,有什麼 需要幫忙的儘管提。」 「請等一下。」 我準備離開時,夕子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知道火災了吧?」 青黑色的眼瞳,散發著必死的光芒。我不得不點頭, 「據說是縱火,而且犯人是滑川。」 「……嗯,可是,那是真的嗎?」 我示意夕子在旁邊的長椅坐下。 「您從哪裡聽說這些的?」 「今天一早,刑警就來問我關於滑川的事,我反問為什麼要問這些?才知道原來縱火的人 是他。」 夕子彷彿想起早上的景況,來回看著周遭。 「沒事的,現在刑警應該也去找滑川了,已經不會再有事了。」 我這麼說的時候,才意識到附近一個警官都沒有。照理說夕子是犯人的目標,應該要配置 一兩名警官來護衛夕子才對,為什麼會這樣? 「包含昨天的事件,連同滑川的事也向警方說明了吧?」 「是的,可是他們已經都知道了,大概也跟鄰居們打聽過了。」 「負責刑警叫什麼名字?」 「是一位木曾先生,您認識嗎?」 「嗯算是吧,我知道了。包含滑川的事,我也會一起確認的,請好好休養。」 我戴上帽子行注目禮,便往樓梯邁步。 如果是西陣署的木曾,是我刑警時代的部下。即使無法要他和盤托出,但應該能跟他打聽 一點情報。 我猛然想起另一件事,於是停下腳步回頭。 「抱歉,還有一個問題。您的伯父人在台灣對吧?請問他今年貴庚?」 「我伯父?我記得他今年四十歲。」 「貴姓大名?」 「名叫來島,來島冴二郎。」 我留下困惑的夕子,只說了聲"好"便再度向樓梯走去。 -- 我看準過中午的時間,屈身鑽入紙屋川町的定食屋「雨月屋」暖簾。如我所料,木曾就在 最裏面的座位彎著背吸烏龍麵。 我在他正對面坐下,他便以威嚇的目光瞪過來,但一意識到是我就嚇得差點噎到。 「鯉城先生,怎麼了?」 「工作的事,我有話想問你。」 女侍拿了茶杯過來,我點了天婦羅蕎麥麵。木曾將手肘立在桌面,探出身子。 「我什麼都不知道,饒了我吧。」 「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就算這麼說也……」 「昨晚聚樂迴發生小型火災了吧?在蓮沼家,聽說是紅貓。」 "紅貓"指的是縱火。木曾看起來益發困惑。 「你已經不是刑警了,應該很清楚我不可能透露半點口風給你才是,拜託放過我吧。」 「蓮沼夕子是我的委託人,她因為被公司的男人騷擾而找上我求助。」 木曾的眼神變了。 「我在附近打聽過了,那個從現場逃逸的傢伙,跟我所知道的男人很像,是同公司的滑川 對吧?」 木曾靠在椅子上,嘆了一口氣。 「世界還真小呢。那位小姐說拜託了認識的偵探,原來就是鯉城你?」 「正是我沒錯。」 天婦羅蕎麥麵送上桌來,我拿出筷子,夾起炸蝦浸泡醬汁;木曾則再度吸起烏龍麵。 「可是啊木曾,我不明白為什麼她身邊一名護衛都沒有?已經逮捕滑川了嗎?」 木曾沒有立刻回答,這段沉默期間,我們只是默默地吃麵。 過了一陣子,木曾喃喃說著"唉,好啦好啦" 「反正明天你也會知道啦,本來是有安排警方人馬的,但現在不需要了。」 「為什麼?」 「滑川死了,是自殺。」 我猛然抬起頭。木曾咬斷嘴裡的烏龍麵,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眼神。 「真的嗎?」 「我們立刻聯絡太秦署,也從西陣署派了其他年輕人趕過去,但還是太遲了。聽說夜裏就 在自家庭院內淋油自焚的樣子。」 我握著筷子,發呆了好一會。確實想過他逃亡的可能性,但沒想過他會自殺。 接著想到的是,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滑川要在夕子家放火,再了結自己性命? 怎麼想也不透。他把我跟夕子昨天演的戲當真了嗎? 機械性地將炸蝦塞進嘴裡,但什麼味道都嚐不出來。麵衣浸泡過湯汁的炸蝦,吃起來就像 人的手指。 我掏出錢包付了餐錢——就跟以前一樣,連同木曾的份一起,接著回頭——從座位上站起 身。 「謝謝,很有參考價值。」 「那點小事沒什麼啦。」 木曾拿著筷子,幾經猶豫後還是開了口。 「你真的不打算再回來?」 從當時至今未曾改變的眼神,率直地向我看來。 我什麼話都沒回答,就這麼離開店裏。 -- 我朝向停著腳踏車的北野天滿宮小路走去。 滑川自殺了——這項衝擊的事實,聽起來就像遙遠的故事,毋寧說是嚇傻了吧。感覺上還 無法接受現實,腦子裏茫茫然地一知半解。 遲早也得跟夕子說明這項事實,她能接受嗎?我只擔心這點。 強勁的風吹得沙塵飛揚,我跨上腳踏車,從北野的電車下車處走御前通往南騎。 目的地是西院村的京都石鹼化學。作為曾經當過警察的人,我還是很為難是否要跟木曾打 聽滑川的住處;因此另外考慮了幾個手段,我認為果然還是直接從任職公司下手最快。 於是我專心致志、一心一意地踩著踏板前進。 京都石鹼化學的公司,就位在從西院村走四条通,沿途往西直進即達的御室川前。 我停好腳踏車,鑽進煉瓦門內,掛著陶製招牌的門敞開著,屋內並排了幾名事務員打扮的 男女。 離我最近的女事務員,帶著訝異的表情站起身。我靠近櫃台,裝出不快的聲音。 「我是蓮沼夕子的親戚。」 效果相當顯著。一瞬間,在場所有人都看向我這裏來。 最裏側的初老男子,慌慌張張地走向櫃台來。 「誠惶誠恐,請到這邊來。」 我被引導至旁邊的小房間,似乎是接待室。 抽著菸等了一陣子,方才的男人帶著一本黑色帳本現身了;我不改傲慢的態度翹著二郎腿 。 「請問有何要事?我是總務部長大河內。您說您是蓮沼小姐的親戚,敢問貴姓大名?」 大河內揭開帳本,打開書頁並窺視著我的臉。帳本封面貼著"社員台帳"幾個字。 我放下菸說道: 「我是夕子的伯父:來島冴二郎,任職於台北稅務署,這次碰巧回來出差,想順道前去拜 訪,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那種事。」 大河內微微點頭並闔起帳本。 「蓮沼小姐還好嗎?」 「夕子本人沒事,我母親吸到煙,正在西陣的醫院接受治療。因為家裏出了這種事,夕子 恐怕也得暫時請假了,沒問題吧?」 「是的,那也沒辦法,我們當然理解。」 「還有,那個火災是怎樣?」 我話說到這就停頓下來,刻意花一些時間抽菸。 「聽說怎麼看都是縱火,我也從西陣署的刑警那裏耳聞了,犯人不就是在這裏上班的滑川 嗎?」 大河內臉色變得難看,看樣子已經接到通知了,這樣剛好。 「別不講話啊,倒是說點什麼如何?你們也知道了吧?」 「是的,已經從警察那裏接到連絡。」 「滑川自殺的事也是?」 「那個也……是的。」 「我從夕子那裏聽說了,那個叫滑川的傢伙,一直纏著騷擾她對吧?那是怎麼回事?」 「這個,我們也是第一次聽說,警察說起時我們也大吃一驚,完全不清楚究竟發生 了什麼事……」 我大大地咋舌,往後靠向沙發,大河內臉上浮現懦弱的表情。 我斜睨著大河內好一會,把變短的菸丟進菸灰缸裏,接著前傾上半身,十指交叉。接下來 才要進入正題。 「那個叫滑川的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是個老實認真的男人,沒想到他會幹出那樣的事。」 「可是就是那個傢伙,放火燒了夕子的家。」 「您說得是。」 大河內拿出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我則又拿了一根菸出來抽。 「把平時跟那傢伙要好的職員叫過來。」 「呃,這該怎麼辦呢,平時沒有誰特別跟他要好,而且,為什麼……?」 「連燒了自己家的兇手是誰都不知道,不是叫人很火大嗎!」 大河內點頭如搗蒜,屈著身鞠躬出去了。 我確認門關上後,就把手伸向桌上的帳本,快速翻閱找尋滑川的住處——找到了。我只看 了滑川的住指,立刻將帳本放回原位。滑川就住在太秦井戶尻的嵯峨街道上,從聚樂迴現 場走路大約一小時。 大河內去了一陣子都沒回來,正想著那不如順便瞧瞧其他住址,這時門就打開了。真是好 險,我裝作不知情的樣子繼續抽菸。 大河內帶來的是一名作業服沾了油汙的老人,他是工廠的罐焚夫,貌似中午時常常跟滑川 一起吃飯的樣子。 (註:罐焚夫:指蒸汽機的燒爐工人) 我把打算同席的大河內趕出去,試圖向這個老人打聽滑川的為人。 只是,不管怎麼問,得到的都是"我不清楚"這樣的回覆。 「他不怎麼愛聊天,就算跟他搭話,也只會回"嗯"或"是"我說的都是真的!對您非常 抱歉,那孩子在想些什麼,我真的也搞不清楚。」 任憑我改變問話方式、問話內容,或反覆質問,答案都沒有改變。看起來不像有意隱瞞, 應該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結束後,對方很訝異地介意我為什麼要問這些,我只能打發他 離開。 -- 自太秦延續的嵯峨街道是一整片的田園地帶。 蓊鬱茂密的樹林與些泛黃的稻穗,其遙遠的另一端就是宛若瘤一般的雙岡連坵。 熾白的陽光自雲間直射而下,是令人聯想起夏季的大熱天。我把脫下的外套放在腳踏車置 物台上,在崎嶇不平的嵯峨街道上前進。 一抵達記憶中的住址,眼前是被土牆包圍、廣大壯闊的房屋。原本想像是公寓之類的建築 ,我感到有些意外。 沿著石子路前進,到主屋的玄關喊門,等待片刻才出現一位穿著喪服的老婆婆。 有如鶴般消瘦的老婆婆,帶著哭紅的雙眼瞪視我,問:你是哪位?我摘下帽子,深深地鞠 躬致意。 「我叫鯉城,是滑川先生一起在京都石鹼化學上班的人。」 「公司的人剛才不是來過了嗎?」 明顯厭惡的語氣。從這個聲音語調很容易想像公司是如何對待滑川的。 「那恐怕是總務的人吧,我因為跟他素有私交,因此是以個人名義請假前來上香的。」 老婆婆原本憤恨的表情緩緩扭曲,瘦骨嶙峋的雙手遮住臉,低下了頭。 枯細的手指間,洩漏出壓抑的嗚咽聲。 由於警方還沒有交還滑川的遺體,我以雙手合十致意的名義,獲准進入滑川死亡的庭院。 滑川小的時候就父母雙亡,現在與這位乳母——名叫登喜的老婆婆住在一起的樣子。據說 從高等學校畢業後,沒有繼續升學大學,有陣子仰賴雙親的遺產度日,但約一年前透過親 戚介紹開始這份工作。在裏庭的小徑上,登喜幽幽不絕地說著這些事。 這是一個種植了蠟梅和山茶等多種植物,相當寬廣的庭院。 「就在那裏。」 登喜指著位於庭院一角,看上去相當古舊的民宅,以壓抑的聲音說道。建築以倉庫來說顯 得太大,別屋的話又太過粗糙。 我跟隨登喜踏進屋內,就聞到一股油焦臭味。 牆邊的地板有如撒了炭粉般漆黑,木壁也殘留了清楚的山型焦痕。附近的草木都被燒焦了 ,炭化的野生山茶葉,隨風發出乾沙的聲音。 被打開的油罐和洋燈殘骸翻倒在草叢裏,洋燈的燈籠被打破,玻璃碎片飛散在周圍。我想 起藤吉曾說過滑川提著洋燈的證言。 接著看向石燈籠和洗手缽。長了青苔的石燈籠,在中間細長的部位不自然地呈現赤茶色, 我屈膝靠近查看,一股煤臭味混雜了鐵鏽味撲鼻而來。 用手指抹了抹髒汙之處,湊近鼻子細聞,雖然痕跡已經乾了,但的確是血跡。 我站起身,回頭看向登喜。 「滑川就在這裏?」 登喜以手帕掩嘴,輕輕點頭。 我雙手合十,閉上雙眼。從背後傳來草木搖曳聲交雜著登喜嗚噎的哭聲。 默拜結束後,我回過頭去,登喜低頭說:謝謝您。 「抱歉問這種事,滑川為什麼會自殺?」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有什麼反常的地方嗎?」 「我不知道,可是,就算有我大概也不曉得。因為即使叫他吃飯也不出來,一直關在房間 裏。」 登喜往那棟小屋看去。 「這裏是?」 「少爺把它當成別屋來使用,說是興趣專用的房間,就算是我也不准進去,所以詳細的情 形也……」 「昨天的他看起來如何?」 「吃完晚餐後,約八點左右,說要散步就出去了,回來時大概過十點,之後就一直待在這 裏。」 「原來如此。順道一問,滑川過世時登喜女士在?」 「因為我先睡了,什、什麼都不知道,是因為聽見外面的聲音,說庭院失火了。接著才跟 山田一起慌張地過去看,這裏……人、人燒起來了、少爺他、掙扎著看起來很痛苦、然後 我……」 登喜的眼眶再度落下斗大淚珠,我站在摀臉哭泣的她身邊,等待她平復下來。正要開始轉 紅的楓葉,隨風飄舞著。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我想大概是一點左右,火立刻就滅了,也馬上找醫師過來,可是已經……」 問登喜能否讓我進去看看?登喜低著頭表示同意。 我繞到側邊,拉開滑門,撲鼻而來的是跟霉味混在一起的藥味。 室內是挑高的建築形式,一樓內部有個很大的書桌,兩邊牆壁緊密地並排了書架。書架上 塞滿了書和茶褐色的燒瓶。爬上梯子到"コ"字型的二樓,看過去也跟一樓差不多。東西 兩側的牆壁各有一個很大的玻璃窗,陽光從那裏灑落。 我就近隨手取出一本書,是紅色書封的洋書;裏面有好幾種結構式,寫滿了英文。書架上 大半是專門書,剩下的則是偵探小說或"改造""講談俱樂部"之類的雜誌。 接著是藥品櫃,我拿起的玻璃罐內放了疑似茶葉之類的東西,瓶身貼有「Fox glove」的 標籤。旁邊其他的玻璃罐則貼了「Japanese andromeda」分別意指「毛地黃」、「馬醉木 」都是有劇毒的藥草。 也試著檢查其他的玻璃罐,有真鯉的膽囊、紬鯊魚乾等其他毒物不說,還有巴比妥之類的 安眠藥,甚至嗎啡等鎮靜劑都一應俱全,簡直媲美巷口藥局般充實。再湊近看,架上還有 兩個跟外面所看到相同的油罐。 接著靠近書桌。 沒有抽屜,桌上整整齊齊地放了幾本筆記在角落;打開筆記確認內容,但裏面麼都沒有寫 。沒有找到類似日記的東西。其他剩下的就是置物箱、菸灰缸和字典。我回到書架一本一 本地檢查,全部都是市售書。這裏被滿滿的書、滿滿的文字包圍,然而滑川的親筆跡卻連 一個字也沒有。為此我感到相當地不舒服。 我拿起梯子爬上二樓。 在排滿了書的書架旁牆角,放了一個收納有繩束和鏟子等物的木箱,似乎是用來收納割草 鐮刀、鋸子之類的農具。 在"コ"字型的轉角對面,有個簡單的睡床和小書櫃,鄰近的牆壁則放了一把閃著黑光的 獵槍。 取下來檢查,裏面果然沒有放子彈。打開書櫃抽屜,有一整箱全新的子彈。而睡床看起來 就像直到方才都還有人睡在這裏般地凌亂。 我站在床邊,環視整個小屋。 為什麼滑川死了? 滑川因為被拒絕,盛怒之下衝動放火把夕子的家燒了。可是,在回程上意識到自己鑄下大 錯而感到恐懼,因此畏罪自殺——這樣還可以理解。 問題是, 、、、、、、 為什麼要自焚? 、、、、、、、、、、、、、、、、 為什麼選擇恐怕是最痛苦的自殺方式? 從這間小屋看來,也還有其他方法。例如口含那把獵槍扣下板金;例如拿繩子掛在樑柱上 ,套進脖子再往前跳;又或者,吞了樓下那堆現成的毒藥。 難道是為了懲罰自己,刻意選擇痛苦的方式?     、、、、、、、、、 還是說,滑川的死並不是自殺? 忽然聽間樓下傳來叫我的聲音。 往下一看,登喜正在門口窺視我的臉。就算主人已經死了,她似乎仍然猶豫著是否可以進 來。 我暫時中斷思考,一邊回應一邊步下梯子。 視線另一端瞥見了什麼。 我立刻來回環視確認,想找尋究竟看到了什麼。靠床的牆壁上,有疑似寫了文字的痕跡。 那裏因為光線角度恰好可以瞧見;我再度爬上二樓,靠近牆邊檢視。 以膝行的方式爬上床湊近一看,登時滑川的生活氣息從寢具湧出來。 我冷汗直流。 牆壁上寫了「蓮沼夕子」四個字。用釘子之類的尖銳物刻出來的。 雕刻了夕子姓名之處,恰好就是側睡時可以觸摸到的位置。我一用指尖碰觸那個地方,立 刻就彈開了。 肯定撫摸了很多次、摸了又摸吧。 在龜裂不平的木壁之中,唯獨刻下了姓名之處變得平整光滑。 -- 三天後,我造訪岡崎的露木家。 抵達時,露木正在享用遲來的晚餐。我說能在接待室等他,但因為露木說他並不介意,最 後還是直接被帶去餐廳,坐在巨大的晚餐桌前、露木的正對面。 「不是還在生病中,吃那些好嗎?」 身穿藍染浴衣、掛著白色餐巾的露木眼前,放了有如木屐般厚的牛排和疊得像小山的野菜 沙拉。旁邊的玻璃杯則斟滿了紅色液體。我原以為是葡萄酒,但據說是果汁。 「想盡快增加血肉的話,像這樣攝取蛋白質是最好的辦法了。」 露木一邊往嘴裏送入還帶血的牛排,露出微笑說道。 「鯉城也要吃點東西吧?你跟我說,我讓他們準備。」 「我只要咖啡就夠了,倒是你慢慢吃,要好好咀嚼喔。」 露木笑著說"我知道啦"微微傾斜了裝著葡萄汁的玻璃杯。 「對了,那個模擬約會還順利嗎?啊啊不對,你自己沒提,就表示結果不太好吧?」 「簡直就是最糟糕的結果。」 「那是怎麼回事?」 露木一邊咀嚼滿口的萵苣,一邊露出訝異的微笑。 「你該不會要說途中發生了什麼曖昧的事?夠囉鯉城,我可不想聽這種話。」 「笨蛋,哪可能有那種事。」 「所以?」 「對方死了,我是說那個男的。」 正在拿刀切牛排的露木停下動作,抬頭看向我。 「你說什麼?」 我啜飲一口熱咖啡,開始從在聚樂迴趕走滑川,到他自焚身亡的整個經過,穿插著我打聽 來的情報,都一起說給露木聽。 「還真是悲慘的結果呢。」 露木握著叉子,撐著手肘托腮道。 「我離開滑川家後,也跟名叫山田的鄰居老爺爺問過話,他因為睡不著而在緣廊下抽菸, 托他的福才能注意到異狀;據說起因是聽到有誰在說話的聲音。」 「從滑川家?」 「沒錯。只是,究竟是兩人以上在對話,還是一個人自言自語,他也聽得不是很清楚。」 「那麼,也可能是滑川本人的聲音囉?」 「似乎沒辦法確認,但的確是有人在說話沒錯。然後,因為好奇三更半夜的在做什麼,他 越過圍牆往那邊一看,就瞧見了亮光,沒多久便傳來燒東西的焦味。」 「跟蓮沼夕子通知滑川死亡的事了嗎?」 「好像是警方那邊聯絡的,昨天我去找她時,看起來已經調整好心情了。」 「因為解決一樁麻煩事了嘛。」 露木用叉子叉起大片肉片,一口塞進嘴裏。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滑川的屍體有沒有什麼外傷?」 「我跟京都日報的記者稍微打聽過,只在後腦勺有一個跌傷,但貌似也不是致命傷的程度 。」 「那麼死因是?」 「全身燒傷導致的休克死亡。據說喉嚨也有吸入煤炭的痕跡,因此是生前燒傷,活活被燒 死這點應該沒錯。」 露木單手撐著臉頰,喃喃說著"沒有外傷啊" 「燈籠不是殘留有血跡?那個呢?」 「警察也考慮過了,應該是掙扎打滾的時候撞到的。除此以外沒有明顯的外傷,內臟也檢 查過,沒有中毒的跡象。」 "可是"我加重了語氣說道。 「也能這樣考慮吧:那天晚上,滑川在小屋附近跟某人對話,之後發生爭執,激動的對方 推倒了滑川,滑川因此撞上石燈籠,暈過去動也不動。對方見狀便認為滑川死了,為了毀 屍滅跡而在滑川身上淋油點火,實際上還留有一口氣的滑川在這時醒過來,但也太遲了, 渾身著火的他就這麼痛苦地死去。」 「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明明還有其他自殺手段,沒理由特地選擇自焚這種最痛苦的方式吧?」 「這樣啊。」 露木若有所思地含下葡萄汁。當他的嘴唇離開玻璃杯,便顯得益發紅豔;理應沒有喝酒的 他,連平時沒有血色的臉頰,也薄薄地染上一層緋紅。 「嘿鯉城,屍體附近有打破的洋燈對嗎?」 「因為聚樂迴的藤吉目擊道滑川帶著洋燈,應該是用來當作縱火的火種。」 「如果調查那些碎片——不。」 露木以遙遠的目光看向我。 「鯉城你啊,不太希望滑川是自殺呢。」 我握著咖啡的手僵住了。露木將目光移向眼前的盤子,把切細的肉塊吃進口中細嚼慢嚥, 並緩緩喝下果汁。 「為什麼那麼想?」 「因為這麼回事吧,如果滑川是自己尋短,那就是因為你演的那齣戲造成的,蓮沼家的縱 火案也是。可是,你不需要露出那副鑽牛角尖的表情呀,因為明明是就算被拒絕也對夕子 糾纏不休的滑川不好。」 "還有"露木以寬慰的語氣繼續說道: 「你放心吧,那個滑川, 、、、、、、、、、、、 是依照自己的意志而自焚。」 「畏罪自殺嗎?」 「不,剛好相反。」 「相反?」 「他放火燒了蓮沼夕子家之後,不是接著往自己身上點火? 、、、、、、、、、、、、、、 正是為了自焚,才放火燒了她家。」 我察覺自己一直拿著杯子停在半空中,便將它放回偌大的餐桌上。 「我說露木,雖然每次都這樣,但現在你說的話,我連一個字也聽不懂。」 「是嗎?我的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露木重新拿正叉子,再度動手切開剩下的牛排。 「滑川喜歡那個名叫蓮沼夕子的女孩,從此陷入眼裏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的苦戀,因此才 開始跟蹤她。她用什麼姿態走路呢?見到美麗風景時會有什麼樣的表情?休假時穿著什麼 樣的衣服、去什麼樣的地方?喜歡吃些什麼呢?總而言之,有關夕子的一切他全都想知道 。他大概壓根沒想過,就算這麼做也只會被更加討厭而已;抑或是雖然知道,但連他自己 都無法克制自己……對吧!正因爲如此,滑川才會對你演的那齣戲大受打擊,而決定殺人 。」 「這些我知道,對夕子的愛意有多強烈,由愛生恨的感情就多激烈。」 「如果那能稱作愛的話;不過……」 露木撇了撇嘴唇,一瞬間流露出輕蔑的表情。 「只是鯉城,你那樣想就錯了。滑川他……並不是因為憎恨夕子沒有選擇自己而殺她,而 是因為他辦不到。但若走到失去她的地步,那他也活不下去了,然而又無法放棄挽回的念 頭,因此乾脆殺了她。」 被露木這麼一說,我啞口無言,還是無法理解,只覺得原來世上也有這樣的感情。 「想得到那個女孩,但既然得不到,與其讓給別人,那不如別讓她成為任何人的東西,由 自己親手毀掉好了,是這樣的心情唷。所以滑川才會想親手殺了夕子,然後再一起死。 、、、、、、、、、 所以他才會選擇用火。」 「你是說滑川打算強迫對方跟他一起殉情?可是……」 「殉情也分很多種類喔,鯉城。」 露木將好幾枚萵苣葉浸泡在肉汁裏一口吃下,大快朵頤之後又喝了果汁,才緩緩地開口。 「所謂殉情,是指相愛的兩人基於某些理由決定一起赴死,例如在同一個地方、同樣的時 間,還有……同樣的手段也算數。通常是同樣的地方,但就算分開不同場所,只要能事先 說好同日同時赴死也行。或是還活著的一方,在日後使用對方拿來自盡的物品追隨而去也 算。不管哪種方法都算殉情,其中最明瞭易懂的,果然還是死在同一個現場吧,因此滑川 相當憧憬這點。」 "所以才選用火啊"露木再次說道。 「嚴島神社所在的宮島彌山,傳說有為了空海和尚修行所點燃的燈火,那燈火傳續了千年 以上而不熄滅。聽到這個傳說時,我立刻就聯想到:如果用那火焰點燃香菸的話,不就等 同於空海大師替我點煙了嗎?」 我忽然感到撥雲見日、恍然大悟。露木見我激動得站起身來,不禁莞爾一笑。 「你明白了嗎鯉城? 、、、、、、 是相同的火源。滑川也是這麼想的。 、、、、、、、、、、、、、、、、、、、、、 因此才會把在蓮沼家放的火,裝在洋燈裏帶回家。 在他的計畫裏,蓮沼夕子會被自己放的火燒死,而他掌握了那個造成火災的火源,自身淋 油後再用那個火源自焚。      、、、、、、、、、、、、、、、、、、、 也就是說,他會被包覆在跟燒死夕子相同的火焰而死去。 、、、、、、、、、、、、、、、、、、、、、 雖然地點不同,但兩人會一起死在相同的火焰中。」 我雙手撐著餐桌,呆立在原地。頭腦彷彿麻痺般,除了"怎麼會有這種事"再也說不出其 他話語。 「不敢相信?」 「當、當然!這太超乎常理了,不可能吧!」 「那是一種傲慢喔,鯉城。」 露木告誡般地道。 「會單純地這麼想,是因為鯉城一直走在幸福的人生道路上;如果是你,大概真的難以置 信吧。只是,若認為世上沒有抱持那樣想法的人,就太過武斷了。」 「可是……」 「這不是很好嗎?滑川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死的,僅僅如此而已。」 我說不出話,只好默默坐下。腦海裏有千頭萬緒,但全身卻像虛脫一樣使不上力。 露木把最後的肉片放入口中,以白布擦拭嘴角,低聲道:這是火中之蓮華啊。 我不明白其中的意味。 -- 我前去西鎮的醫院探病,在病室前就看到夕子跟藤吉狀似親暱地在談話。 夕子一看到我就慌張地離開藤吉,朝我走過來。我什麼都還沒問,夕子就說藤吉會來幫忙 新家的安頓。她沒有化妝的臉頰,淺淺地泛紅著;而藤吉看過來的視線,明顯是見到了電 燈泡。 由於滑川已死,因此委託工作到此結束。因為也添了麻煩,所以本次委託不收費用。我簡 單說明後便當場告退。 在樓梯前方微微回頭,兩人再度坐回長椅上,和睦地說著悄悄話。 我想起露木所說的"火中之蓮華" 之後稍加調查才知道這是佛教用語,字面上的意思是:猶如在火焰中盛放的蓮花,引申為 世間不可能存在的事物。 滑川心底渴求的夕子身邊之位,最後是別的男人進駐。他的願望永遠不會實現,成為火中 之蓮華。 在自己點燃的業火中燃燒的同時,滑川又在火焰深處看見了什麼? 我抱著外套,速速地步下樓梯。 第二話 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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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推 tontontonni: 神文先推再說01/09 17:46
感謝每次都幫推XD
2F:推 Takhisis: 這話明明是守護青春少女 結果看完印象最強烈的是01/09 20:11
3F:→ Takhisis: 露木雪白的胸、削瘦的背、濡濕的紅唇、泛紅的雙頰01/09 20:11
4F:→ Takhisis: 真是糟糕啊鯉城先生~(咦?是他的問題嗎?)01/09 20:11
我對鯉城竟然明目張膽拿露木的裸體來配飯吃這點相當衝擊XD
5F:推 Takhisis: 內心活動正直地擔心健康 但眼神非常直勾勾@_@01/09 21:50
念在他內心正直(??
6F:推 kevinapo: 先推再說 十分明白發文後想要被推文、被討論的心情 每01/09 22:16
7F:→ kevinapo: 個推都是對發文者/翻譯者的鼓勵01/09 22:16
感謝佛心K大(?
8F:推 wintersail: 推推推01/10 08:39
9F:→ wintersail: 可留良超~可愛01/10 08:39
看的時候就覺得 這麼可愛的安樂椅偵探不能只有我看到XD ※ 編輯: kenshin078 (39.9.99.67 臺灣), 01/10/2024 17:02:17
10F:推 wintersail: 再推一次 01/26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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