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劇場的前一夜，有一個峰迴路轉的起伏，值得一提。 昨晚九點，被突然告知週末有急務要加班，本已買好的兩張票，必須在12小時內脫手，心 中如搗。想與好友共進劇場為愛角鼓掌喝采的期待，被現實硬生擠開，當我一邊沈重的告 知手機一端好友這糾結的意外，一邊在網路上找尋欲能代為欣賞的戲友，卻苦無對象，百 感焦急，然後十點半，組長一通電話，傳來福音，週六有變，不用加班，美好依舊，心情 從谷底飆升到天境，短短一個半小時也能有如此高潮迭起、五味雜陳，心情好似三溫暖。 那晚的覺難以平復入夢。 我會想看這齣戲，是因為我曾經在2003年看過李光玉的『打神告廟』，我被李光玉精湛的 水袖舞功深深打動，也因為當代的『兄妹串戲2』得知『王魁負桂英』這樣一齣真心換絕 情的戲，我看到絕望的焦桂英，天不應地不靈，上無路下無門，用水袖舞出悲憤怨恨的曲 線，最後一段白綾從天而降，桂英默默仰望著鋪陳在眼前的幽冥路，生命的燭火隨著燈光 逐漸熄滅....。 終於有幸一睹全本的『王英』，而且帶著好友共賞，看到滿座的來賓，有一半以上都是年 輕人，好久以來的小小心願逐漸成真，感激之情不由言表。 萊陽名妓焦桂英，資助窮魄書生王魁三年，不賣藝接客，噓寒問暖真情相待，後王魁高中 ，被丞相招為女婿，王魁寄了一封休書與紋銀三百給滿心盼望的桂英，收到以為是情書的 桂英。，拆信後，在前來賀喜的姊妹們與假母面前強顏歡笑，整飭嚴妝，一一辭別親友， 盛裝前往當初與王魁盟誓永不負心的城隍廟，到海神爺面前傾訴悲怨，昔日溫馨畫面湧現 心頭。景物依舊，人事全非，訴盡衷腸只換來眾神的無言已對，淚人兒柔弱無力的敲打著 海神爺像，無奈搖晃著判官神像，心境逐漸痴狂的跪倒在小鬼像身旁。萬念俱灰的她，摧 毀完身旁的一切後，就剩自己能毀滅了。 上了黃泉路，愛到死處無怨由的桂英，欲往京城找王魁一探是非，遭遇百鬼夜行，那悽厲 的冤屈連同鬼神也為之動容，一縷幽魂穿梭飄蕩在本來阻擋的眾鬼族，在判官同情的一筆 令下，桂英乘著眾鬼橫渡奈何橋，以人形之姿來到王魁面前，想重溫舊夢，可王魁當時的 真情皆假意，說：「落花若有恨，落地也無聲。」屢次侮辱排斥桂英，狠心換絕情，依偎 在王魁身旁的桂英，被推倒的身子一挺，水袖一抽，面容一收，藏身屏風後，化身無形鬼 魅之姿，以無所不在的穿腦魔音把拔劍反抗的王魁心智逼至絕境，瘋癲而亡。 開演前，我本擔心剛演完吃重的『貴妃醉酒』，一個月不到，就要初試這心力交悴悲劇的 黃宇琳，會負擔不過來，曾聽郭小莊言道：這是一齣極為消耗精神力的戲。我相信這齣戲 需要相當時間浸泡醞釀，才能培養出足夠深入的悲傷，讓自己的身心，能承載桂英魂那不 可承受之重，戲我同步率才搭的起來，好在當擺脫身形束縛，幻化靈體時，閻惜嬌、焦桂 英、郭小莊的三重身影交疊在鬼影幢幢的白袍上，附著在詭美的長髮裡，輕柔的鬼步在舞 台上飄逸，轉身時帶有淒涼陰狠的殺氣，我心大讚：「這才是戲裡的她。」 當吐火的判官、黑白無常、燈籠鬼、小鬼們現身，圍繞、翻騰在倩影身旁，文武場（京胡 、二胡、鑼、鼓、月琴）與鬼哭神嚎交錯其中，我頓時感動到渾身顫慄，無比興奮。原來 黃泉路上的景觀，可以這麼詭譎壯美，奇偉瑰怪。 整場赴陰曹段子，群魔亂舞，人間言語顯得多餘無用，冥冥中萬般皆已定，走向必然的因 果。 當桂英在「打神告廟」裡泣訴上蒼時，文武場奏起了只有在悲壯神聖時刻才有的鼓聲與鈴 叮聲，我看過無論貧富貴賤，醉酒的貴妃、訣別的蔡文姬、訴冤的蘇三、出塞的昭君、舞 劍的虞姬、祭塔的白蛇，都會有這莊嚴隆重的配樂。 這回是我聽過魂魄都要跟著音符給勾了去的動聽，差點回不了魂，這樣高貴的配樂是京劇 藝術對這些人物的犧牲奉獻致上最高的敬意與悲憫。 判官是一位叫李彥龍的年輕花臉飾演，我在當代曾看過他的判官與牛魔王，是一位認真靦 腆，戲途有望的好角兒，看他揮灑著自己拿手的角色，朝天蹬再連三半蹲，腳底蹭地曲行 ，自信中帶一點可愛的青澀。同樣的判官，在當代的他時與在國光時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駕輕就熟，越來越有架勢，見到年輕演員的成長真高興。 女老生王鶯華飾演的王魁老僕王興，唱的慷慨激昂，屢勸主子回心轉意，勿忘舊恩念情， 從他的倒述中得知桂英為了照顧王魁，發誓就算減壽六年也要王魁病癒，若無桂英，豈有 今日王魁。 自滿得意的狀元公活像隻在籠子裡鳴叫的待宰公雞，渾然不覺有愧，少爺只是玩玩，盟誓 只是兒戲，露水何需當真？城隍亦奈我何？讓王興怒唱：「舉頭三尺，湛湛青天！」憤而 辭退。 汪勝光（王魁）真的很適合演有點邪裡邪氣，外加一點喜感的小生，兩年前看他演『趙氏 孤兒』的趙武，簽名會時我對他說：「痴迷啊～」，他感動的說：「如果大家都像你一樣 ，不要去看Lady gaga就好了！」合照時他摟我肩膀的手非常用力溫熱，那種真誠很難忘 。 我在這齣開始相信女人是水做的，我是泥身，泥土要體會水的心境頗有不易，我好難體會 桂英的癡情從何而來，尤其看到他成了鬼都還對王魁念念不忘。 擔憂他身乏病倦，難分難捨的樣子，那種單相思的愛情已經到了罪業深重的境界，馬老言 猶在耳：「人一旦到了痴，往往悲劇收場。」 愛之深翻面就是恨之深，聽桂英在屏風後一層比一層尖銳悽厲的叫喊著：「王～魁！王～ ～魁！！王～～～魁！！！」 迴盪在陰風厲厲的舞台上。 想著當初收到休書時，為了不讓母親與姊妹們擔憂，將三百兩紋銀孝敬母親，強忍淚水假 辭別真訣別，那種寧可自我犧牲也不願傷害別人的善良純真，實在讓我想不疼愛都難，那 種莫名的壓抑，也讓我很不捨。男女之間，我想有很多事是想不透也說不清吧。 這齣精采到讓我內心澎湃洶湧，謝幕時王魁還被桂英的陰威嚇的退了回去，在一旁的好友 不時蹦出難得的叫好聲與掌聲。 後來在城市舞台旁的亭子下聊起戲來，他說：「你看待京劇就像自己的孩子，不管怎樣都 好，是吧。」 這是只有知己才會說出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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