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空無一人的公寓，這裡給我一個人住實在太大了。 說話都會有回音，家具都是新買的，有點像是當代藝術裡面的風景。 或許是因為習慣醫院的晝夜不分，我不怕黑，所以連燈都不想開。 月光就夠亮了，而且很美。 我無力的癱進沙發，累的沒有力氣吃飯。 這裡並沒有比醫院更溫暖。 －－－－－－－－－－－－－－－－－－－－－－－－－－－－－－－－－－－－－－ 在見瀧原留有以前祖父輩空下來的一間房子，父親在東京，有人打理這裡也好。 而且新的媽媽，還有新的兄弟姊妹，也不希望突然有外人打擾。 爸爸結婚之後，我馬上有了一個新的弟弟，據說還有哥哥姐姐，因為在上學不能來。爸爸 跟「媽媽」，帶弟弟來醫院認識我。 「哇，好多管子喔！　媽媽，她是機器人嗎？」 爸爸突然臉色鐵青，弟弟則試著拔我身上的針頭，一行人驚恐的衝了出去。 總是沉默的父親，在門外大吼大叫著，弟弟哭的很慘。媽媽從一開始的慌亂，很快變成了 憤怒，後來大概有半年沒見到他們。 父親的收入很高，也很忙，之前司機載我出院的時候，他也一直在講手機。希望他的工作 很順利。 父親提出我搬來這裡的時候，想請人來照顧我。為我打掃、照顧生活起居，並且開車送我 上下學。 我說這樣很好，但是不用請人了。只要有認識的人，發生狀況時處理醫院的事情就行。 如果我能盡量為父親省一點錢、少跟他說一點話，或許爸爸的新家，也會和樂的多吧？ －－－－－－－－－－－－－－－－－－－－－－－－－－－－－－－－－－－－－－ 「小焰！我們一起走吧」 今天鹿目同學也邀我一起回家，不同的是，美樹同學站在她旁邊。 總是像男生一樣充滿精神，留著清爽的短髮，很開朗又好動，我很羨慕她。 鹿目同學常會為我介紹朋友，之前跟志筑同學聊天，還偶然發現我們的父親似乎是事業上 的競爭對手，她還從父親聽過關於我的事，說是「好友的獨生女」。 但是這位美樹同學，現在很明顯的心情不好。她站著三七步，把手提書包扛在肩上，翹著 嘴角。我很熟悉她看我的眼神。以前在醫院ICU看我的術後狀況時，醫生大概就是這樣的臉 。 「謝謝，鹿目同學，不過我現在要去醫院一趟。」 今天是拿藥的日子，已經掛好心臟科了。 「嗯，妳上禮拜有告訴我啊！　小爽要去探病，所以我想可以一起去。」 由於時間不急，我們先繞到附近的商場，跟美樹同學逛唱片行。 「嗯～　這張好像不錯，可是…」 美樹同學握著錢包，好像快流淚了。 「妳可以去跟他聊天就好啦，這個月妳都買第四張了耶。」 「可是這張好像很不錯啊！上次恭介說喜歡浪漫主義，還說一個法國人叫作季雪金，說他 是很厲害的演奏家呢！還說他是小提琴之神…」 她拿著一片季雪金獨奏的莫札特。 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提醒她某些事情。 「小圓～可不可以借我錢～」 「不行啦！」美樹同學好像常常這樣子，兩個人開始拌嘴了。 我聚精會神的在古典類挑著。 「這張？」　　我用雙手遞給她。 「咦？　這不是貝多芬嗎…　還有塔…啥啊？」 「Taschner，因為妳提到季雪金，但是又想買小提琴的CD，還有浪漫主義…我覺得這張蠻 有代表性的。」 「可是這裡面季雪金是彈鋼琴的耶。」 「Gieseking是一位法國出生，德裔的鋼琴演奏家，他的Debussy跟Ravel很有名…嗯？」 鹿目同學重重嘆了一口氣。 美樹同學則是抿著嘴巴，皺著眉看向遠方。 「…」 「…」 「呃，而且這張在特價喔。」 我補了一個最重要的理由。 我們到了醫院，小圓陪我看完病，美樹同學在一樓的估價臺前等我們，而且在垂頭喪氣。 「咦？小爽妳怎麼這麼快啊」 「恭介好像不大舒服，房門前面掛著『謝絕會面』的牌子，我敲門也不出聲。」 「妳的CD咧？」 「我請護士轉交了，聽說今天恭介又在為不能演奏小提琴的事，心情很沮喪。上次還說， 自己只能聽，不能拉，很難過。」 「…！」 我怎麼不早點查覺她美好卻錯誤的用意呢？ －－－－－－－－－－－－－－－－－－－－－－－－－－－－－－－－－－－－－－－ 在加護病房沒有所謂生活可言。 我幾乎忘記了晝夜交替時天空的顏色，還有正常空氣的味道。 在簾幕後，有許多人跟我一起，在劇痛跟昏迷中掙扎求生。 三周後，我又被轉到一般病房，父親遞給我一大張學校送來的賀卡。 一群完全陌生的同學，用愉快活潑的筆跡， 在畢業旅行的合照下，寫滿了祝福的話。 －－－－－－－－－－－－－－－－－－－－－－－－－－－－－－－－－－－－ 「美樹同學，妳應該把那張CD帶回家。」 「啊？」 「那位恭介同學…他不是說不想聽嗎。」 我使盡全力保持語調的平穩。但是我感覺到，自己全身跟聲音都變的僵硬。 「小焰？」 「妳這是甚麼意思？」 「那位同學不會想聽的。」 「妳憑甚麼這樣說啊！！！」 「聽到這些音樂，會讓他很痛苦。　　嗚！！」 我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後腦痛的發暈。　　　旁邊的人開始圍觀並喧鬧。 鹿目同學連忙跪在我身旁，並且幫我撿回之前摔斷過的眼鏡。 「小爽！！！」 她握緊小小的拳頭，全身微微顫抖著，跟美樹同學對質。 我看不見她的臉，但是她大吼的聲音好像變了一個人。 另一方面美樹同學卻嚎啕大哭了起來。 「妳這轉學生…妳憑甚麼這樣說！妳又不了解恭介！！妳一點都不懂他！！」 －－－－－－－－－－－－－－－－－－－－－－－－－－－－－－ 「對不起，鹿目同學。真的很抱歉…　對不起…對不起。」 我竟然害鹿目同學跟她最好的朋友吵架。 我的口氣太差了，應該有更好的說法。 而且這好像不是我應該介入的事情，我的確不認識那位恭介。 而且，我不是那位恭介同學。 強烈的自責讓我的每一下心跳，都伴隨著深沉的痛。 「小焰不要再說了…！」 即使如此，鹿目同學還是體貼的攙扶著我，應該說是緊緊抱著我。還一直抹掉我流不停的 淚。 視野模糊、頭腦暈眩，疲憊的快倒下，剛剛包紮的地方還在痛。這些都可以忍受。 我最難過的，是小圓也在哭。 －－－－－－－－－－－－－－－－－－－－－－－－－－－－－－－－－－－－－－－ 八歲那一年半夜，又被送進急診。那一次，父親跟母親一起陪了我好久。 我的病不斷的復發，父親不一定會來，但每一次母親都會難過好久。 這次母親崩潰著對父親在走廊上大叫，他們在互相歸咎責任。 母親說父親那時候不應該抽菸、那時住的地方不對、那次感冒沒帶她去看； 父親說母親愛到處亂跑、小時候沒有好好帶我、不控制飲食、不定期產檢； 我想把耳朵摀住，但是那些話已經竄進了我的腦裡。 你們都沒有錯，不要再吵了，拜託你們和好吧。 錯的是我，是我不應該降生到這世界上來。 我辜負了媽媽取的「焰」這個名字。 我的心沒有熱過，是電流灼燒著我的身體。 從那以後，母親就總是把臉埋在手裡，沒有正眼看過我了。 （待續） －－－－－－－－－－－－－－－－－－－－－－－－－－－－－－－－－－－ 終於要開始魔女之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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