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晴朗的日子。 她跟著若葉師傅，挑著籐箱的腳夫走在後頭，在午後進了那幢宅邸。高厚的 圍牆裡頭是遼闊的庭院，有鋪石板的步道，有涼亭，甚至還有浮著荷葉的湖泊； 僅僅偏屋的一間客室，就比織坊大了不知道多少。 腳夫們在屋前放下籐箱，換成了宅邸的僕人，而他們也在剛剛離開了。送茶 的侍女帶著奇異而安靜的眼神退下後，好長一段時間都沒人再出現。微微偏移的 陽光落在箱蓋邊緣的扣鎖，替上面雕著的紫藤鑲嵌出金黃的輪廓。她在心中描繪 著那些紋路，直到想起織坊裡同伴說過的話，在榻榻米上不安地動了動膝蓋。 ──平民是不能踏上朽木家地板的── 「師傅，我能待在這裡嗎？」 「那當然，妳可是我的弟子。」 若葉師傅給了她一個微笑，她還來不及看清楚，就聽見內室拉門發出聲響。 進來的人披著淺綠的外掛。她認出那是若葉師傅去年冬天的作品，底部的松 葉色好像還是她染的。她才這麼想，就發現旁邊的若葉師傅向著那個人深深地低 頭，連忙跟著行禮。 「呀，好久不見了，朽木大人。您看來依舊健朗如昔哪。」 藤苑是貴族專用的織坊，從創始的第三代九郎衛門起，世代侍奉貴族中的貴 族朽木家，到了若葉師傅已經是第十四代了。從家長到負責打掃庭院的僕役，身 上穿的用的一絲半縷全出自藤苑…… 「托您的福，若葉先生。」 是很年輕的聲音。在她的印象裡，所謂的貴族要不是傲慢的貴婦人、福態的 中年人，就是繃著臉的嚴肅老頭子，那麼這是管家嗎？年紀輕輕的就當上大貴族 的管家，一定很不簡單，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若葉師傅照例稟報這一季呈上的新織物時，她終於忍不住偷偷抬起視線。 那是一雙墨黑的眼珠。 又深又冷。 頭上與右耳的髮飾還不如那雙眼珠給她的印象來得深，一時間她只是楞楞地 看著，直到意識到若葉師傅的斥責才回神。 「緋真，怎麼如此失禮？」 「對、對不起！」 「緋真？」 不是師傅的聲音揚起，清冷得幾乎不帶絲毫感情。 「請大人原諒她的無禮，她是我去年年中收進的弟子，之前一直待在鄉下， 所以不清楚這裡的規矩，回去之後我會好好教導她的。」 「我無意……」 話並沒有講完。半晌，那個聲音淡淡地說著。 「是個好名字。」 ＊ 第一次有人這樣說她。 ＊ 初夏，照例是呈獻新織的日子。若葉師傅之前受了風寒一直沒好，便叫她代 替自己過去。 這一次的房間可以看到庭院。湖上的荷花盛開，在翠綠間渲染著霧般嫩紅， 漂亮得她移不開目光。送茶的侍女剛退下，就從懷裡摸出紙筆臨摹起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地板上的影子變成了兩個。 「妳會畫樣？」 聲音嚇得她握不住筆，看著它掉在榻榻米上滾動，滾到一雙足袋前。足袋的 主人彎下腰，從白茶色的袖裡伸出手，撿起了那隻筆。 那是和若葉師傅的手不一樣的手。若葉師傅的手大而厚實，年輕時長期浸淫 染料使得掌紋變得淺薄，指尖的膚色也比較深；這隻手雖然也很大，色澤卻淡多 了，指節也很柔軟，不是勞動的手。 直到手掌伸到她的眼前，她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對、對不起！我失態了。」 「不要緊。」 是上次那管家的聲音。 照師傅的模樣呈報這一季的新織時，荷花的香味不斷隨風飄進室內，好幾次 讓她差點分神。最後終於小心翼翼地提出詢問。 管家的態度雖然是一逕近乎冷淡的禮貌，卻應允了她的請求。 ＊ 在衣襬盛開的荷花到了秋天，變成桔梗，到了冬天，又變成梅花。不知道從 什麼時候開始，在那個房間裡見到的管家，總是穿著她繪染的衣物。從被師傅斥 責之後，她就沒再敢抬起視線到逾矩的程度，最多也只看得到他的衣袖。 是什麼樣的人呢？ 她揣著除夕前一晚從師傅那裡得到的新衣，經過熱鬧的街市，在錯綜複雜的 巷道裡找到那家當鋪，抽著水煙的老闆娘遠遠就對她舉起煙桿打招呼。 「阿緋，妳又來當衣服啊，要那麼多錢幹嘛？」 「我花錢很兇的。」 拈著手中沈重的錢袋，她露出微笑。 老闆娘的表情很明顯是無法理解她的話，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連她也不能 理解自己的想法。現在的她不像剛到屍魂界的時候，已經不用煩惱自己的吃穿， 每個月的例銀也往往分文未動，又是為什麼要這麼做？ 年節的大街到處都是人。將孩子扛在肩上的父親、牽著女兒的母親、結伴打 鬧的小孩、拉著弟弟的兄長、追在姊姊後頭的黃毛小鬼和背著嬰兒的老婦人…… 莫名的情緒壓在她胸口，逼得她想立刻逃走，離開這種地方。 沒有人知道，但是她忘不了。 她跑下斜緩的坡道，循著從石板變成泥土的路徑出了市區，遠離了人群卻擺 脫不了心中的陰影。 午後的微風吹過耳際，呼呼作響。這裡已經是郊區了，除了草地和遠處的森 林之外什麼也沒有。她拖著步伐上了小丘，漠然地望著底下無盡的綠浪。 這裡和那裡不一樣。她想。那個小孩偷竊、大人搶劫的世界，即使是一片麵 包也會引來殺機。為了生存，連樹根和嫩草都得吃。但是那孩子沒辦法吃那種東 西，她需要的是牛奶，她要上哪去弄牛奶？她用擠在樹葉上的漿果液和著溪水餵 那孩子，怎樣也餵不飽。 怎樣也餵不飽。 住在當鋪後面的男人每年這時都會收下她當掉新衣換來的錢。他總說已經有 眉目了，已經有線索了，年復一年卻還是找不到。 也許永遠也找不到了。 ＊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早春的夜風相當寒冷，披在她身上的外衣卻擋掉了涼意。稀疏的星光落在不 屬於她的外衣上，以及葡萄色的內裡。 比起這個更讓她吃驚的，是站在旁邊的身影。雖然是陌生的臉，但她見過那 頭上的髮飾。 「管家先生？」 墨黑的眼珠俯視著她，那是夜晚的色彩。下一瞬間，閃電毫無欲警地劃破夜 空，照亮了他的臉。 而後是冰冷的雨。 她猛然跳起，想到自己手裡還抓著管家的外衣，急忙把它摺起抱在懷裡。她 認得這是初冬時呈上的新織。新染不久的衣物最怕雨水…… 「不要緊。」 他的聲音穿透了越來越大的雨勢，寬厚的背像牆一樣擋住了濕淋淋的風。 「到這裡來。」 -- 寫這竟是花上將近十小時...真是夠了OTL 白緋文(拜) 顏色參考http://my.internetacademy.jp/~a01070175//03_00/03_00_frame.htm 名詞解釋: 例銀-也就是現代的零用錢 第三代九郎衛門-全名是「第三代 ○代九郎衛門」不過那個○打不出來所以省略 -- あなたのそばに居たい ああ たとえ燃えつきて 死んでも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2.178.158.18 ※ 編輯: endlessend 來自: 202.178.158.18 (05/23 1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