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斜斜落在校園操場上，操場的熱氣被風吹散，混進教室裡。 同學們的喧鬧聲像潮水般湧來。 曜宇試圖融入，卻感覺自己像個透明人。 老師在課堂上宣布了接下來的野外考察計畫，四天三夜，地點在山區。 換作以前，他一定會興奮地找爸媽討論，但此刻，他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孟辰。 ——這種事……我要先問一下葉孟辰吧。 這個念頭讓他愣了一下，筆尖在紙上停住，留下一個小小的墨點。 他看著那個小小的墨點，像是要隱藏那個噪點般，在上面用力又隨意塗出一團糾纏的線。 午休時，同學們笑鬧著分享帳篷和行程，他突然覺得那聲音離自己很遠，像隔著水聽到的回 音。 他默默打開手機，打了一行訊息。 ——「我可以去嗎？」 手指懸在「傳送」的按鍵上，想了幾秒，又把訊息刪掉，沒發送。 他嘆了口氣，想著昨晚孟辰家那張全家福，對比著他現在的無表情， 連偶爾展露的笑意都顯得麻木，那樣的人，還算活著嗎？ 生命的生與死一直都沒有離他太遠， 海口的沖積、山裡的斷層，都是地球活著的痕跡， 彷彿連地震都像是一種地球對生命發出的宣告——有點累，但我還活著。 他其實有仔細想孟辰問他的那句話。 ——如果我把你爸媽跟妹妹都殺了，你會想殺我，還是期待法律制裁我？ 他不敢不假思索的說出：你就去關到死。 而是，他連這個問題到底有沒有答案都不知道。 下課後，曜宇在校門口等著，像被馴服過的習慣。 熟悉的黑色車子停在路燈邊，安安靜靜的，像個影子。 車窗降下，孟辰的眼神一如往常，安靜而沉穩。 曜宇自然的上車，坐在副駕駛座，繫好安全帶，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我好像已經很久沒騎過自己的車了。 以前他總愛在巷弄裡穿梭，現在，卻只剩下孟辰定期來接送。 這種被安排的「日常」，讓他感到一絲微妙的抽離。 車子發動後，兩人都沒急著說話。 直到下個路口被紅燈攔下，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帶著一絲忐忑。 「那個……學校有野外考察，我……可以去嗎？四天三夜。」 孟辰側過頭看他一眼，視線又回到前方。 「想去就去。」 「啊？」曜宇愣了愣，他以為孟辰至少會問問細節或考慮一下。 「你是學生，該上的課，就去上吧。」他的語氣裡聽不出情緒。 孟辰專注地看著前方路況，輕描淡寫道。 「偶爾出去走走，也好。」 曜宇低頭，指尖輕碰著大腿邊緣，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暖意。 沉默了幾秒，他又問。 「……你為什麼一直都來接送我？」 「剛好有空。」孟辰回答得簡潔，不帶任何情緒，但曜宇總覺得那不是全部的答案。 他看著孟辰側面的輪廓，突然覺得這個理由很重。 他沉默了很久，終於小聲地說。 「我……不太想回店裡。」 聲音很輕，像樹上的葉子怕被風吹落。 孟辰沒有馬上回答，車裡靜了幾秒。 「……好。」他的聲音依然平穩。 車子沒有往咖啡店的方向開去，而是停在孟辰的獸醫院旁。 「下來吧。」孟辰解開安全帶。 「來這裡幹嘛？」曜宇疑惑。 「你不是不想回店裡嗎？」孟辰反問，語氣帶著一絲微微的縱容。 「我在這工作到八點。你要獨自在家，還是跟我待在這？」 進到診所內，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溫和的消毒水味和淡淡的動物氣味。 與咖啡店的壓抑和偽裝不同，這裡充滿了生機和真實的忙碌。 櫃檯後，一位留著俐落短髮的女子正忙著接聽電話。 櫃檯姊姊看見孟辰，親切地打招呼，目光也落在曜宇身上，帶著一絲好奇。 他們跟她點頭示意後，走進裡面的診間。 曜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像是嘟囔般，小聲的抱怨。 「……我也很想回家打個電動啊。」 「你是玩什麼？」 孟辰淡笑著，穿起放在椅上的白袍。 「線上遊戲啦，我要跟團隊打副本好不好，已經很久沒上線了……」 「你想一下，我怎麼敢在店裡打電腦又跟朋友開語音啊？」 在診所待的幾個小時，讓曜宇看見了另一個孟辰。 他的動作輕柔而專業，面對焦慮的飼主，也會耐心解釋； 面對害怕的動物，他會輕聲安撫。 「乖，很快就好了，不痛。」 他給一隻受傷的兔子縫合傷口時，眼神專注而溫柔， 那種對生命的尊重，讓曜宇感到強烈的衝擊。 那一瞬間，曜宇覺得孟辰有點陌生。 眼前這個男人，不像會殺人的人，甚至不像咖啡店裡那個沉著的孟辰。 他在這裡的樣子，純粹得有點不真實。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在深山裡冷酷執行處決的男人，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為一隻大狗檢查牙 齒。 看完大狗的牙齒後，孟辰一邊脫下手套，語氣帶一點疲憊。 「餓了吧？櫃檯有餅乾，去拿一點。」 曜宇怔了一下，那語氣輕得不像命令，更像照顧。 他走到櫃檯，吃著餅乾，跟櫃檯姊姊聊聊天。 櫃檯姊姊在結帳時笑著跟他說。 「葉醫生雖然看起來酷酷的，但對小動物和牠們的主人都超有耐心的！很多飼主還特別來找 他看喔。」 「上次有隻被虐待的小貓咪送來，葉醫生治好牠後，還幫牠找到領養的人。」 她的話語，像一束束柔光，照亮了孟辰冰冷外表下不為人知的柔軟。 曜宇愣了一下，只是點了點頭，視線落在正抱著小貓、輕拍牠背的孟辰身上。 ——這樣的他，好像真的能拯救什麼。 到了傍晚，診所裡只剩下零星的幾個病患。 曜宇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著孟辰輕輕撫摸著一隻恢復中的病狗， 突然覺得，這個男人所散發的，並沒有單純的惡。 他像一個被揉碎又重新拼湊起來的人，在冰冷的殼下， 依然有著殘存的，對溫暖和生命的渴望。 晚上八點，兩人一起關了診所的燈。 孟辰脫下白袍後，換回那身沉鬱的黑灰色衣服。 走向曜宇，眼神比在診所裡時又多了幾分幽深。 「走吧。」 車子行駛在佈滿霓虹燈的城市裡。 曜宇沒有問要去哪裡，只是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 當車子再次停在孟辰公寓的樓下時，曜宇的心跳漏了一拍。 「今晚還是住這？」孟辰問，語氣卻不像疑問，更像是一種確認。 曜宇遲疑一會後應聲，沒有說話。 只是覺得，自己暫時不想回去那家店的二樓了。 咖啡店那份偽裝的日常讓他有些窒息，而自己家裡的溫暖，也在某種程度上變得陌生。 孟辰的世界，儘管矛盾、帶著黑暗，卻意外地安靜。 他的家依舊乾淨，淡淡的木頭香氣混著夜風。 曜宇在陽台上，看著窗外萬家燈火，心裡浮上一種說不出的空洞。 不像是找到了什麼，反而更像是踏上了某個無法命名的邊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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