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三點，透過薄紗簾的陽光落在木質地板上，柔和的像被水沖淡過。 孟辰把外套隨手掛在玄關，動作比平時慢了一些。 曜宇換了一旁的室內拖鞋，抬起頭，才真正看清這個男人的私人空間。 這裡乾淨到不像有人住，簡約到幾乎沒有生活痕跡。 牆上掛著一張小小的全家福，被木框緊緊護著，卻落滿了極細的灰。 曜宇走過去，指尖懸在那照片邊緣，沒有碰，只是盯著看。 照片裡的孟辰比現在年輕許多，眉眼更柔，笑容甚至有點青澀。 他身邊的父母笑得很溫暖，眼神裡有種「家」的安心。 「那是我爸媽。」 孟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沒有情緒起伏，像是隨意介紹一張照片。 他手中端著兩杯水，其中一杯遞給曜宇。 曜宇接過水杯，指尖有些發涼。 他看向孟辰，欲言又止。 「你想問什麼？」 孟辰淡淡地問，走到窗邊，拉開一點窗簾縫隙，看向外面的車水馬龍。 曜宇沉默了很久，才小聲地說。 「你家……以前一定很溫暖吧。」 孟辰低低笑了一下，像是笑自己。 「嗯……以前。」 那兩個字落地，客廳像瞬間安靜了一拍。 「為什麼……」曜宇斟酌著用詞。 「為什麼第一次見面，你沒殺我？」 他想起槍口對準自己的那一刻，以及孟辰要求他開槍的冷酷。 「我以為，看到那種場面的人，會活不了。」 孟辰的背影顯得有些單薄，聲音也壓得比平日更低。 「你很無辜，只是路過，殺你的話，」 他停頓了一下，眼裡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我就真的跟殺人犯沒兩樣了。」 曜宇直怔著眼，又轉向那張全家福，裡面三張笑臉，像被時間凍住，現在都沒了。 孟辰轉過身，眼神落在曜宇手中的水杯上。 「我不會殺你，也不會殺你家人，只是，你再待一會，也許可以乾淨的走吧。」他沒有解釋 ，只是模糊地帶過。 兩人又陷入沉默。 他們坐在沙發上，孟辰打開電視，剛好是一則社會案件的新聞。 播報的是某個富二代，已多次酒駕還有毒駕肇事，造成多人死傷， 但每次都能透過聘請知名律師、脫罪策略或賠償金， 只受到輕判甚至全身而退，繼續逍遙法外。 畫面中，受害者家屬們哭訴無門，絕望的臉龐觸目驚心。 曜宇看了一眼，又看向孟辰。 「你們……會殺這種人嗎？」 孟辰沒有馬上回答，只慢慢地吐了口氣。 「……如果證據確定，會。」 「那……如果證據不確定呢？」曜宇追問。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知道答案，只是心臟有點亂。 孟辰轉過頭看著他，眼神很安靜。 「那就看，能不能承受錯殺的代價。」 曜宇怔住。這句話不像是在對誰說，反而像是說他自己。 晚餐很簡單，孟辰煎了兩塊牛排，配上現成的沙拉和湯。 曜宇咬著叉子，看著孟辰在廚房的背影，不知怎的，覺得比咖啡店來的更真實。 餐後，孟辰收拾著碗盤，曜宇擦著桌面， 有點像在店內時，他們玩完特調後，總一起整理吧台。 「你今晚回店裡嗎？」孟辰忽然問道。 曜宇的心臟顫了一下。 他看著孟辰，又想到家裡那份他無法融入的「正常」，以及咖啡店裡那些令他窒息的氣味。 「我……不太想回店裡。」曜宇低聲說，手上的抹布擦得更用力。 「那裡……有點……無聊啦。」 「嗯。」他簡潔地應了一聲 孟辰拿起餐盤走向廚房，轉過頭看向他，目光比平時多了一絲暖意。 「你待會去洗澡吧。臥室左邊那間是空的，我去整理一下。」 曜宇的心頭一鬆，夾雜著感激、不安和一種說不出的情緒不斷湧上來， 那是什麼，他也說不上來，只覺得，平靜的生活竟是如此難得。 他洗完澡後穿了孟辰給的T恤跟短褲，尺寸有些大， 走進孟辰整理好的那間空房， 床單是乾淨的米白色，淡淡的洗衣精香混著暖陽的氣味，和他家裡很像。 「……這裡晚上，比我想的安靜很多。」曜宇站在房門口，小聲地說。 「我習慣了。」孟辰靠在門邊，神情平淡。 那瞬間，曜宇突然有種想留下一點什麼的衝動，哪怕只是為了證明，這個地方真的有人住。 孟辰轉身到熄了一半燈的客廳坐下，彷彿怕「家」裡太過安靜，隨手打開了電視， 待在沙發上，眼神卻是看著畫面放空著，讓電視裡的人在背景說說話。 曜宇悄悄坐在一旁，看著電視的光不斷打在孟辰臉上， 畫面裡的主持人說了笑話，電視前的人嘴角卻沒動半分。 「那個……對你爸媽……那樣的人，現在呢？」曜宇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口。 房間陷入一瞬間的靜默，只剩下電視裡的音量。 孟辰靠在沙發上，過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在精神病院管束。」 曜宇愣住，以為會聽到死了或逃走。 「所以……他是精神病患？」 「判決是這樣寫的。」 孟辰淡淡地說，眼神沒有看他。 「所以被判了管束，送進了醫院的監護病房。五年，又三年，再三年……」 他的指尖輕輕叩了叩沙發的布面，每一下都像敲在曜宇的心上。 「他真的……是神經病嗎？」曜宇的指尖微微收緊。 孟辰笑了一下，卻沒有任何溫度。 「我不知道。當時他拿刀的時候，看起來像很清醒。法院說那是『症狀發作』，所以……就 不算兇手了。」 曜宇心底突然一陣寒意，那不是對那個人，而是對整個系統。 「所以你……還沒殺他，因為他被關著？」 孟辰沒有馬上回答，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水杯時發出微弱的聲響，那聲音在安靜的「家」中格 外響亮。 「……我不確定，等他出來的那一天，我還能不能扣下板機。」 曜宇怔住，看著那張翻倒的相框，覺得胸口有點發緊。 「為什麼？」 「因為……如果他真的是病人，那我殺的，到底是兇手，還是一個生病的人？」 孟辰的聲音低到像是在自言自語，眼神落在某個不存在的遠方。 他想安慰，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喉嚨像被什麼堵住，只有心跳聲在耳膜裡轟轟作響。 曜宇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比他想像的更累，更破。 他不是天生冷酷的殺手，只是被迫站在一條誰都不想走的路上。 「算起來，明年是他一個三年期滿。醫生們說，他的狀況『開始穩定』，可以『試著回歸社 會』了。」 孟辰突然轉身看向曜宇，眼神深不可測，像兩口無底的古井，直直地望進曜宇的心底。 「如果我把你爸媽跟妹妹都殺了，你會想殺我，還是期待法律制裁我？」 曜宇怔著眼停頓了一下，舌尖下意識頂住上顎，像是要阻止什麼東西湧上喉頭， 那不是字句，是一種被逼出的窒息感。 夜裡，曜宇在客房翻來覆去，聽著隔壁傳來孟辰輕微的腳步聲。 那種安靜讓他有些心慌，卻又奇異地安心。 凌晨，他終於睡著前，腦中最後一個念頭是—— 這個男人，其實很孤單吧。 隔天早晨，淡淡的木質香氣混著陽光的味道。 孟辰敲了敲門。 「起床，送你去學校。」 曜宇掀開被子，看到乾淨的房間，心口一陣說不出的微妙。 第一次他覺得，比起咖啡店，這裡更像某種「出口」。 可是這個出口通往哪裡？ 他也無從得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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