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國文科實習老師豐亞頌坐在學校為老師準備的諮詢室裡等待他的學生，二年五班的 傅行弼。他望著攤開在面前桌上的稿紙，那是傅行弼交上來的作文作業：一名老師之死。 紙上以端正卻不沉重的字跡寫著一篇有些驚世駭俗的小說，最後兇手雖然自首了，但是豐 亞頌還是覺得有必要找這名學生來談一談，他與五班的國文老師(同時也是該班導師和自 己的實習指導老師)說過這篇文章，但沒有著墨太多，甚至連作文都沒給對方看過，因為 他直覺認為這篇文章是傅行弼寫給自己的，如此斷定的理由很多，除了他使用自己的名字 做為被害者的姓名，還有當天收齊作文送到辦公室來的人並不是該班的國文小老師而是傅 行弼，基於保護學生隱私的理由，他不想讓太多人看見這篇文章。 有人敲了門，豐亞頌說了請進，傅行弼的身影就輕巧地閃進了諮詢室。傅行弼是風靡全校 的風雲人物，右手寫校刊左手帶球上籃，同時擔任校刊社的編輯和籃球隊的得分前鋒，小 麥色的臉很帥氣，豐亞頌在幾次上台授課的機會裡很容易能在人群裡捕捉到傅行弼的臉， 他總是認真地盯著上課時的自己，年輕的俊美臉龐好幾次讓豐亞頌忘了講課講到哪裡，幸 好班上的同學都很喜歡他，文組班上女孩子多，她們尤其喜歡和年輕男老師聊天，所以豐 亞頌若是吃了螺絲，大家都會笑笑鬧鬧一番就過去。 「豐老師，你找我有什麼事呢？」傅行弼站在離豐亞頌有些距離的地方，豐亞頌示意他在 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 「啊，是關於這篇作文嗎？」傅行弼坐了下來，看見攤開在桌上的那張稿紙，很快就能確 定是自己的作品。 「是的，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故事，但令我感到一些不自在。」 「當然囉，我是故意的，老師是哪個方面感到不自在呢？是死亡，還是與學生的不正常關 係？請告訴我，我很有興趣。」 「兩者都有。所以你果然是故意的，為什麼？只是為了問我這個問題嗎？」 「不完全是囉。」 傅行弼笑著，不輕浮也不嚴肅，豐亞頌對於這樣的傅行弼感受不到敵意，他原本猜想傅行 弼是為了挑戰師長的權威而挑上身為實習老師的自己，但是他目前的狀態感受不出任何挑 釁的氣息。 「我只是突然想到這個故事，然後把他寫下來，如此而已。對了，老師看完這個故事之後 ，有什麼想法嗎？我想和老師聊聊這篇文章。」 「這沒有問題，但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用我的名字。」 「作為交換，等我們討論完文章，我會把真正的答案告訴老師。」 「好，我答應你。」 「謝謝老師。」傅行弼笑得燦爛，豐亞頌無法將現在的他和寫出晦暗風格小說的他聯想在 一起。 「關於這個故事，老師有什麼疑問嗎？原作在此，可以盡量發問噢。」 「為什麼要用我的名字？」 「老師不要急，說好了最後會告訴你的。好吧，那我先問。」傅行弼因為豐亞頌的問題又 笑開了。真是好看的一張笑臉啊，豐亞頌想。 「老師覺得，少年對亞頌到底是懷抱著什麼樣的感情呢？」 「可以不要用亞頌這個稱呼嗎？」 「沒辦法，裡面的這個角色就叫亞頌嘛。」 「呃，好吧，我想少年對他的老師是抱持著玩弄的心態，『──大部分時間他幾乎沒有在 聽課，而是在腦子裡意淫台上的年輕老師，這位老師最後被學生的言語迷惑，讓學生進到 自己家裡，最後死在性交的過程中。』從這段話裡我推測少年是一名聰明而個性有點差勁 的學生，而這名老師似乎長得很好看，個性單純，所以成了少年的獵物。」 「老師好悲觀，但是最後少年去自首時，說了『──殺了自己的老師，原因是因為不捨得 他的離去。』這樣的話呢。」 「也許是想替自己殺人的事實作一些無濟於事的美化吧。」 「大家都覺得豐老師是個溫柔的好人，沒想到你很冷酷呢。」 「我是合理推測，這是很有可能的不是嗎？」 「好吧。 「那，老師覺得，少年能在殺了人後如此冷靜地善後，最後為什麼還是去自首呢？」 「少年也許並不如字面上描述的冷靜，『──他照著鏡子，發覺自己雖然面上神態自若， 雙手卻微微顫抖。』他也許有著強大的自制力，但心裡一定是不平靜的。而無論是什麼人 ，在殺了人之後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要逃離吧，所以他決定逃脫，『路上經過一個舊衣回 收箱，少年有股衝動想把手上的衣服全投進去，但他只是個殺人兇手，沒有辦法做出這麼 沒公德心的事情。』這段話可以看出少年有著不低的道德標準，而且在『──路上沒有人 ，是逃亡的好時機，而他卻沒有方向，漫無目的』裡，我們可以看出逃亡並不是他內心真 正想做的事情，最後在路上看到的那具貓屍，由於肇事者是不知名的他人，於是讓他冷靜 下來思考了，最後他得出了最好的一個方向：自首，所以他自首了，還帶著貓的屍體，大 概是因為那具屍體讓他下定決心，給他走到派出所的勇氣。」 「老師很厲害耶，這裡分析得很好，不過和我原本的想法有所出入。」 「羅蘭巴特說，作者已死。我是個認真的讀者，身為作者的你該要高興。」 「我很高興啊，從許多方面來說都是。 「最後一個問題，老師最喜歡這篇文章的哪個部份呢？」 「唔，說到最喜歡的話，大概是開頭吧，『黑色的是血，紅色的是花瓣，白色的是大理石 而灰色的是已經失去彈性的肌膚。』這篇文章的筆調其實很中性，有點刻意強調冷靜理智 ，開頭的第一句話卻完全出自少年的視覺感受，甚至有一點浪漫，為什麼會有花瓣呢？這 句話組成的場景在我的腦海裡意外美麗。」 「呃，抱歉，花瓣是我隨便寫的，我想把應該屬於血的紅色套入另一件事物，所以隨手寫 了花瓣，事實上在我寫作的當下若是閃過浴袍或是脫鞋什麼的可能就會變成紅色的浴袍了 吧。」 「……你才是最冷酷的人。」 「哈哈，抱歉，老師則是最浪漫溫柔的人。」 「好了，問題你都問完了，是不是該回答我的問題了？」 「別急別急，先讓我說說剛才那些問題我自己的答案好嗎？」 「請說。」 「首先，少年對亞頌抱持著的感情，是真正的喜歡。他還年輕，所以不清楚這份感情到底 是真愛或只是意亂情迷，不過他是真心喜歡著亞頌。」 「可以不要用亞頌稱呼他嗎？」 「不行，對任何事物我都傾向使用正確的稱呼。」 「求你。」 「第二個問題，少年殺害亞頌的動機並不是失手，而是亞頌的要求。對少年來說是失手， 但其實是亞頌自己製造的機會，在殺害了亞頌的當下，少年就已經知道亞頌求死的意圖， 但是因為他對亞頌的感情，讓他想為亞頌做出一些什麼，他不想讓亞頌死得如此隨便，他 想為亞頌營造一個轟烈的死亡圖像，所以他盡他所能把案發現場布置得很超現實，他認為 這是最適合亞頌的樣子。」 「為什麼亞頌……我是說為什麼他的老師要藉由少年的手殺死自己呢？」 「我的猜測，少年可能是第一個覺察亞頌內心渴望的人吧。」 「什麼意思？」 「最後我再解釋。 「第三個問題，在這篇文章裡我最喜歡的部分則是『──亞頌的屍體的重量比他想像的還 要重上許多，不是說靈魂也有重量嗎？』這一段，當然，亞頌的屍體大概是因為吸了太多 的水而變重了，但在精神層面上，亞頌的靈魂太過重了，因為他背負了太多包袱，這也是 少年願意承擔下殺人兇手一罪的原因，他想要解放亞頌，事實上，這篇文章裡作者想殺死 的並不是真正的亞頌，而是亞頌的靈魂，更精確的來說，是他靈魂的一部分，是那些不必 要的包袱。」 傅行弼的大翻盤讓豐亞頌有點害怕，這篇文章莫非是想揭開自己的秘密嗎？ 「傅同學，你說的太複雜了，我想事情沒必要弄得這麼困難，只是一篇小說嘛。」豐亞頌 硬擠出一個笑臉裝傻，不過傅行弼沒有要放過他的樣子。 「老師，你就是亞頌，亞頌就是你。」 傅行弼起身，他的身高比豐亞頌高上半個頭，對坐著的豐亞頌帶來不小的壓力。他繞過桌 子走到豐亞頌身邊，蹲跪下來，像名騎士。他的眼神炯炯含光，豐亞頌在這樣的眼光下幾 乎要無法呼吸。 「而我是那名少年，我喜歡你，而且我知道，你的性向和我一樣，我們都喜歡和自己同性 別的人。」 傅行弼一次把兩個人都給推出衣櫃，但讓豐亞頌驚訝的是，他居然沒有想逃回櫃子裡，他 一直害怕的事情發生了，卻沒有擊垮他，反而讓他如釋重負。他突然可以理解另一名亞頌 的想法了。 「我不是為了讓你接受我，才硬是要打開你的衣櫃把你拉出來，我只是想要你過得開心。 老師，你太像以前的我了，而我知道這樣的壓抑有多痛苦，我喜歡你，非常喜歡，所以我 不希望你繼續獨自承擔。至少，讓我替你分擔。」 太犯規了，太犯規了，豐亞頌目前的狀態對於眼前這名美少年的深情毫無招架之力。其實 他注意傅行弼很久了，沒有人能不去注意他美好的臉龐，他是上天精心雕琢的天之驕子， 無論是在球場上衝鋒陷陣還是坐在校刊社的桌前埋頭趕稿，沒有一件事情傅行弼做起來是 不帥的，而他沒有女友對於全校的女孩們來說都認為是最佳狀態，因為沒有人能夠承受「 傅行弼的女朋友」這個頭銜帶來的壓力，不如以這個狀態擁有他，一視同仁。而距離自己 如此遙遠的他居然對自己告白，豐亞頌突然覺得前半生由於自己的性向遭受到的壓力與迫 害都不算什麼了。他幾乎熱淚盈眶。 傅行弼停止了言語，他想說的在紙上和前三十分鐘的時光裡都已敘述殆盡，只殘留極微小 的一些，情感或是難以言詮的感覺碎片，而這些都不需要再反覆討論了。他用柔軟的眼光 注視著第一次距離這麼近的，他的國文實習老師，像冬日和煦的陽光，像母親溫柔的撫觸 。他不懂自己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人呢？真只是因為兩人的相似之處，或是膚淺的他白淨 美好的面容，或是無法解釋的頻率對上了就像這樣？他們之間的年紀差該有六歲吧，但在 愛情裡沒有什麼是距離，時空年歲什麼的都只是藉口罷了，他如此深信。 蹲跪的姿勢維持得有點過久，膝蓋開始痛了，傅行弼緩緩起身，想走回原先自己的位置上 ，手臂卻被拉住，回頭是豐亞頌帶著微笑的在斜照進房的夕陽下發著柔和光暈的臉，他想 也不想便吻上了，他不知道原來有這樣的吻，電流流竄在兩人之間，時間彷彿停止了，只 有不停索求的激情還在運轉，豐亞頌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似乎要承受不住這樣大量激烈的 情感，傅行弼將豐亞頌的身體按倒在沙發上，腦裡一片空白，眼前的豐亞頌太過誘人，斜 射的陽光下纖細的肢體掩藏在薄薄的襯衫裡，他寫作時在腦裡描繪千百回的軀體就在眼前 ，散發出的魅惑讓傅行弼幾乎要爆裂開來，他第一次痛恨襯衫的脆弱與那排鈕扣。 「等一下。」 在鈕扣已全數解開的瞬間，豐亞頌的理智回過頭來找他了。 「不要在這裡，這裡是學校。」 傅行弼放下手裡的襯衫，又狠狠吻了豐亞頌一回。 「那要到哪裡去？」他的聲音裡透出明顯的壓抑。 「我一個人住……」 「老師不怕我殺了你？」 傅行弼輕笑，這笑容映在豐亞頌帶著情慾的眼裡，就算是終點是死也願意與他一同沉淪。 「我已經被你殺死了，已死之人還須害怕死亡嗎？」 --------------------- 因為很怕他們被拆散所以趕緊發了文, 就忘了該說的話還沒說XD 本篇是小狗小貓(另一件拙作的主人翁們)在番外吵架之後, 取而代之成為個板成立後的第一篇紀念文 個板的成立受到板友們的幫助甚多, 無以回饋只能多多寫文 一開始的構想是: 一名高中男生使用作文對國文老師性騷擾(認真) 但最後卻變成這樣, 我只能向大家道歉XD 在個板裡有我的一點類似後記的文章, 有興趣的人可以過去看看唷(這是廣告無誤XD) 公寓地址: 批兔>>城市>>農場>>SaturneAPRMT土星公寓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09.9.44.124 請問是哪一個轉折讓你如此意外呢? 我很有興趣XD 唔，連著兩位的推文，我發現我似乎寫了一個飄故事出來XD 這樣解釋是可以的，我也曾經想過這個結局的可能(死亡結局) 文末那串有點跳太快的對話，只是從傅行弼的作文裡拿梗出來開玩笑 豐亞頌的最後一句話，是因為傅行弼殺死了他的「逃避」 因此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這是最淺白的解釋， 也可以從豐亞頌理解了「文章裡的豐亞頌」的想法這點出發， 他也許也能接受被理解自己的人(傅行弼)殺害的可能，因此他也無所畏懼。 當然這些都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作者已死，讀者們要如何解讀都已經脫離我的掌控了 這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希望有不同想法的版友可以與我分享:) 因為上篇是作文，所以有刻意用比較嚴肅的筆調寫作 不過我本身就是一個很容易嚴肅的人，希望沒有太過嚴肅XD 傅行弼和豐亞頌本身的個性還有外型都很接近，只是傅行弼在之前就已經與自己的性向 有過一番拉扯掙扎，而在某些人的幫助下走出來了 豐亞頌則是一路壓抑到現在，所以在面對自己的性向這方面，傅的確是比較成熟的一方 但是從他的作文和回應裡還是可以看出天真的一面(可能我表達得不夠好XD) 我一直都喜歡有勇氣的人，希望接下來他和豐老師可以談一段美好的感情。 謝謝你的稱讚(羞) 其實設定成作文一方面也是死亡這個議題對我來說還是有點太沉重了 告訴自己「這只是一篇作文」寫起來比較輕鬆XD 真的不是錯覺XXDDDDD 感謝：） 我也很喜歡:) 說個小祕密那句話原本不是這麼有氣勢的XD 我有反覆看新完稿文章的強迫症，大概在第三次看的時候才決定改成這樣 然後可以得到你的喜愛真是開心^^ 是指上篇原來是作文一事嗎? (不好意思我還有追根究柢的強迫症XD) 這篇文收到意外多的喜歡, 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至於主角的名字完全是我的惡趣味, 因為我很不會取名字所以... 小狗小貓那部作品有一家人的名字全是從詩經裡出來的, 古文經典是我的命名寶鑑XD ※ 編輯: nzi 來自: 109.9.44.124 (07/23 0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