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們都還很青澀。 請注意，當任何時候你用到「那一年」這樣的語句，此年必定遙遠。我和林旳的相 識，就是在那遙遙遠遠的當年，青澀的國中時代，日日相處，你和誰都容易成為死黨， 而且是突然察覺你總和同一票人鬼混時，才體會到，莫名其妙地你們成為死黨，而非成 為其他關係。 我和林旳便是依照此種法則，只巧得是，我們後來考上同所高中，同間大學，是以 讓這樣的來往延續到出了社會。 當年多青澀啊。我望著不小心翻出來的國中畢業旅行相冊，看照片中勾著班上同學 脖子笑得燦爛的林旳，我一肚子窩火無處宣洩，只得隨便找個理由開罵。 「畢業旅行還得要全程穿制服，有沒有王法啊！」老子明明就站在姓林的傢伙的另 一邊，怎麼就跟那誰誰勾肩搭背，不跟我，有沒有王法啊！ 林旳被我的罵聲吸引過來，湊在我旁邊對著相片哈哈大笑，「太懷念了阿培，我記 得小時候你挺可愛，又認真，怎麼現在一整個賤樣，到底受了什麼刺激？」 我嘆氣，應道：「因為你就是隻不知世間險惡的純情小白兔，為了保護你，不知道 有多少邪氣往我身上招呼，連你的份吸久了人也就賤了。」 他挑眉，「你的意思是我害你？」 「正是如此，你的偶像福爾摩斯可是個拳擊好手，你至少也要有點基礎身手，不要 每次讓我天南地北地去救駕，你都不覺得對不起我？」 他無法反駁，只瞪我一眼，然後露出遙想當年的神情。他說：「噯，那時高中，你 多好啊~像個知心姊姊一樣照顧兄弟，沒想到出了社會，你就被敗德的社會污染成這樣。 你記得啊，就算身手好也不可以去當惡霸。」 「你兄弟我有帶把，從不做知心姊姊，並且只喜歡當精神面的惡霸。」 我們一直是死黨關係，共有的回憶族繁不及備載。 高中時代，有幾件事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例如他原本該要是跟我同班，卻不知為何 轉去了別班，例如他突然對於原版夏洛克˙福爾摩斯產生一股毀天滅地的熱情，並且立 志追隨這個性格惡劣的英雄，只差沒有將他的即時通暱稱改為林旳˙福爾摩斯。例如， 那年他說他喜歡上了校花，校花好似也喜歡他。當時只有我沒嘲笑沒皺眉，無視於校花 與校草的花邊新聞滿天飛，認真以對，認真幫他排解煩惱。後來他當真跟校花走在一塊 兒了，卻惹惱了校草一夥人，每每需要我解救。 是的，林旳身手奇爛，這點令我大惑不解，因為我們一直是去上同一間跆拳道教室。 後來他不學了，再後來他跟校花在畢業季分手，我得到消息那時，方才撂倒放話要堵林 旳的某人。 那瞬間我覺得憤怒又委屈，我為了林旳與校花的「真愛」與多少人結仇，這些人之 後也只會衝著我來。 結果林旳卻這樣對我。 為了捍衛他們的愛情，我心中壓抑了千萬個委屈，可真愛卻是假的，我的辛苦半個 屁也不值。 What the FUCK！ 我怒氣沖沖地想找林旳理論，卻沒料到才見到他，他就撲過來將我用力摟住，我又 氣又噁心，想破口大罵，卻疼得抽了口氣。 「姓林的！滾開，你壓到我的淤青了！」 他沒有放手，只悶悶地說：「阿培，她說她畢業之後就要到國外唸書。阿培，我沒 有辦法跟她去國外，我不夠好，她值得更好的……」 那一年，我們都還很年輕，正值多愁善感時時傷春悲秋無病呻吟的年紀，林旳言情 了這麼一把，我竟覺得純情感人，便接受了這種理由不再生氣。 他的鼻息噴在我汗濕的頸側，溫熱，有點黏膩，太過親近。 心臟驀然狂跳起來，我突然明白，為什麼捍衛兄弟的愛情感覺會如此委屈，為什麼 林旳的擁抱如此肉麻我卻沒有揍他，還有，為什麼心跳會不受控制。 我的心理只閃過一個念頭：死了。 但是我隨即安慰自己，沒關係，大家各自考大學，我和林旳從國中到高中都同校， 總不會連大學也同間。時間，可以撫平一切。 只可惜你永遠預料不到人生因何會出現悲劇，我們不只考上了同一間大學，甚至還 是同系同班。我覺得百感交雜，只想吐血，林旳卻開心得不得了，新生入學時看到我， 就一屁股坐到我旁邊，笑道：「親愛的華生，在這樣的早晨見到你，真令人感到欣喜。」 我翻了一個白眼，「華生可不能幫你打架。」不論武術，光是純情這一點，就讓他 此生無法與他的偶像分屬同流。儘管他拉得一手好提琴、奉行夏式觀察法，還喜歡隨身 攜帶放大鏡。「而且我沒說過嗎？我小時候只喜歡亞森羅頻。」 我說林旳純情可不是毫無依據，由於我為何喜歡他已不可考，是以我只好運用各種 實驗方法，企圖證明他不會喜歡我。 林旳的純情就是我的實驗結果之一。 說，那日，我為了證明林旳甚至不可能去發現我對他有別樣的心思，所以我假設， 有天，調情出現在我倆之間。 我把林旳叫來，然後塞給他一個紙盒。紙盒裡面散落著從報紙上挖下來，同樣數量 的兩個字：「情」以及「調」。我說，你看看這個。 「一個謎團！」他開心地接過紙盒，掏出放大鏡細細檢視。「嗯，紙盒上沒有任何 標示，從尺寸來看，這是從零售商單買A4米白色美術紙手工製成，從紙盒的黏貼手法， 還有挖字的裁切線來看，兇手顯然是一個不善於手工、粗心大意的人，看，紙盒內側甚 至留有報紙墨跡印上的指紋，至於盒內「情調」兩字的涵義……」 「不好意思，」我打斷他，「這紙盒是一位心靈手巧，只是當時有點急躁的人所製 作，恰好就是心靈手巧的本人我。謎團我已經解開，本人即將頒給你『純情小白兔』勳 章。」 「怎麼我看個盒子就純情了？」 「因為你看到情調，如果是我，當然就是調情了。」 他用眼神告訴我，此種舉動幼稚無聊至極，「阿培，你這個骯髒的大人。」 我不理他，只想著他如此純情，我應該往純情的路線前進，才不會因為樣本特質造 成實驗偏差。 俗話說，要征服一個男人，必先征服他的胃，無奈我並不會做菜，只好純情地問： 「林旳，什麼時候下廚來吃吃唄，我喜歡你做的菜。」 林旳連一秒猶豫都沒有，乾脆應下，「當然好啊，不跟你說了，我爺爺唸你不來家 裡玩唸好久了，在我家都我做飯，想吃就來吧。」 一次的挫敗並不能讓我放棄，我繼續苦思純情的做法。 送早點？我早上都睡到不得不去上班的最後一刻。溫馨接送情？他自己有車。送花？ 我花粉過敏。燭光晚餐？又沒停電。 我又糾結了好一段時間，最後我想到，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甜蜜愛情故事的必備 禮物，手工織品！ 所以我在他生日的時候親手織了圍巾，並且用粉紅色包裝紙打上粉紫色緞帶大蝴蝶 結，無比誇張地送給他。 我說：「拿去。」 林旳先罵了一聲，攻擊我的包裝品味裝可愛，然後一反常態地沒有福爾摩斯上身， 而是直接拆開了禮物。 我用充滿研究熱情的視線凌遲著林旳，林旳看著圍巾先是沉默，接著輕輕把圍巾拿 起來，我以為我的實驗終於進入正途，也許林旳終於稍微感覺到我心思不純，將要有所 反應。哪裡想到他轉向我的視線充滿感動，硬生逼退我一步，「你哪裡買的？」林某人 開心道：「我一直想要條這樣子的配件。阿培，雖然你的人格有缺陷，眼光還是不錯 的。」 買什麼買？我陰沉開口：「你拿大爺的手藝跟外面的工廠貨比？」 他哈哈大笑，「就知道是你做的，你個悶騷，謝了，我真的喜歡。」 我想，實驗失敗了，忘記考慮兩個大男人坦坦蕩蕩，我們又那麼友好，一條圍巾而 已，誰會覺得曖昧？ 於是，在外人眼中，我們的友誼更鐵了。 於是，在家人眼中，我們的關係更鐵了。 於是，在林旳眼中，我們的交情更鐵了。 但是，在自己眼中，我覺得我快要毀了。因為我可以從林旳的眼神中讀出，我的地 位一路從同學、死黨升格為親人，他對我的態度越來越親暱，越來越不拘小節。我則以 戲謔的態度和回應和保護自己不受傷。 林旳並不是個敏感的人，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只認為是因為我們真正熟識了， 所以我的態度也隨意起來。 一直到出了社會，雖然我們分屬不同公司，他仍時常來找我閒聊留宿。家人搬了新 家，我因為工作關係留在舊家，空下來的空間收留一個活人綽綽有餘，所以林旳來得毫 不客氣。 在工作進入軌道差不多兩年左右，林旳再一次來找我傾吐他的愛情煩惱。 呵，愛情煩惱，正是我的專門科。 話說距離我發現自己心情至今，數年過去，我早已修練成精。 我冷靜非常，甚至唱起了歌： 挺起你的槍桿兒 瞄準那個屁股兒 看哪！多好的獵物 每一個獵人都想 將子彈射到獵物體內 深深射入、深深射入 多好的獵物 好獵人滿心歡喜…… 他羞憤欲死，瞪著我的眼睛簡直要噴出火來。 而我舉起雙手作投降狀，無辜地說：我唱這歌是很純潔的，不就是鼓勵你勇於追求 麼？ 他羞惱地摔門離開，我自嘲一笑。 暗戀是一種病，一年妨礙你的精神，三年危害你的人格，五年過去，你將成為禍害— 我想我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 情調這種事，是需要天份的......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15.151.169 我當年寫論文的時候也被老師這樣說XD ^+++^ ※ 編輯: Ahsnoom 來自: 59.115.149.103 (07/22 2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