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的一處住著一隻偷偷化作人型、擅長織布作畫的狐狸。 狐狸一直住在村子裡，春夏更迭，在他眼前跌倒的孩子成長、結婚、再生下孩子，然後枯 老死去，他依舊留在村子裡。 狐狸的名字叫做織錦。 村子裡的人都很喜歡織錦做出來的布料，上頭的花紋時而華麗、時而高雅、時而充滿了春 天花草的淳樸氣息。 就像是直接將花草蝴蝶直接印在上面似的。 織錦笑笑，什麼也沒有說，收下了作為交易的金幣後又回到房子裡去繼續工作了。織錦的 手藝會將看到的花草織進布料當中，讓他們綻放瞬間的美永遠停留在布料上頭。 他有著一雙纖細修長的十指，工作的時候總是快速的交錯著針與線，織錦喜歡一邊將漂亮 的花草編織進布料當中，一邊靜靜的哼著柔軟的山歌。 村子依山傍水，無論經過了多少年，村人們的面貌或多或少跟織錦當初看到的樣子不一樣 了，但類似的氣息卻讓織錦感到很安心。 為什麼要下山，留在村子裡呢？ 「織錦只有一個人住嗎？家人呢？」三三兩兩穿著補丁的村童在織錦的小院子裡頭快樂的 摘著花草，織錦的小院子裡總是有許多漂亮的花。 他們很喜歡這裡，而且織錦人既漂亮又溫柔，有時候還會把過季的漂亮布料送給他們。 「嗯，一直只有一個人喔。」 「爸爸媽媽呢？沒有兄弟姐妹嗎？」 「嗯，沒有喔。」織錦抬頭瞇眼感嘆了一下春日溫暖和煦的陽光，然後低下頭對著村童們 嘻嘻的笑了笑。「你們該回去囉。」 村童們愣了一下，然後接二連三的點點頭，彼此拉起了小手，一邊唱著歌一邊離開了織錦 的小院子。 就這樣，沒有人知道織錦是從何時就在村子裡的，也沒有人會去想到織錦的來歷。他就像 是這個村子本身，「存在」這件事如同呼吸一般的自然。 一直，只有自己一個人。 冬天的時候，春夏之花都枯去，但依舊有幾點白雪與梅，織錦拉開向著小院子的拉門，坐 在走廊上把黑夜下的冬雪與飄到他腳邊的梅花一起繡進了布料當中。 日子就這樣寧靜的過了下去。 那天是秋天栗子剛熟，紅楓從遠山一片燒燃著的日子，打開了織錦家的門的男子帶著陌生 的氣息。 「居然會在這種窮山僻壤遇見同類啊——要買一點嗎？」男人抖了抖兩側長長的深藍色耳 朵。 織錦嚇的把剛撥好的栗子都掉到了地上。 有著一身稀奇的藍色皮毛的狐狸叫做青石，職業是販賣寶石的商人，不知道為什麼會跑到 這種山裡的野村裡兜售寶石。 「啊……你是雪狐吧？怎麼會在這種地方？」青石玩著手上散發著流光的寶石，毫不在乎 的將寶石們當作彈珠般的玩弄著。 「我喜歡這裡。」織錦難得停下手上的工作，發現肩膀上停了一隻粉黃色的蝴蝶，小心翼 翼的用指間將蝴蝶牽引進白布之中。 手指忙碌一會兒後，原本純白色的布料上浮現出一隻生靈活現的粉黃蝶。 「好漂亮。」青石湊了過來，將布料拿過來細細摩娑著那隻蝴蝶。 「嗯。」織錦點頭。 青石就這樣在織錦的家住了下來，山腳下偶爾會有集市，織錦是不去的，但青石去買賣寶 石時總會順便帶些有趣的東西回來給織錦。 「這是什麼？」 「水燈。」 「做什麼用的？」 「把你思念的人的名字寫在上面，然後讓河水帶走。」 「為什麼？」 「因為這樣，河水就會幫你把思念帶給你見不到的那個人。」 螢火點點的幽光飄散在他們之間，從指間滑落水裡的水燈在黑夜的河流中載浮載沉，帶著 令人有點擔心的顛波，終究是飄向了再也看不到橙光遠處。 「青石有思念的人嗎？」 「嗯，有。」 「真好。」織錦看著還在手裡的水燈，燈籠中間的蠟燭已經燒去了一半，但四面白色宣紙 糊成的燈籠面上卻依舊沒有任何墨跡。「我沒有可以寫上名字的對象，真羨慕你。」 青石轉頭，摸了摸織錦的頭。 「那就寫我的名字吧。」 「咦？」 取過放在一旁的毛筆沾了點墨水，青石把筆放在織錦的手裡，手對手的握著。「寫上我的 名字，然後放到水裡，這樣的話我就會成為你思念的人了。」 一隻螢火搭載著寫有「青石」的水燈遙遙盪盪飄去了。 織錦緊緊握著青石的手，兩個人佇立在水邊，沒有語言的交換，卻從相貼的手邊傳來了對 方的溫暖。 終於，不再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了。 青石是嗜睡的，白天的時候織錦總在窗邊安靜的織繪著新的布料，而青石則是靠著織錦微 涼的身子細細的睡著。 織錦很喜歡看著青石醒來的瞬間。 細長的眼靜靜的、緩緩的睜開，底下是只有他看的到的，深藍中帶著一點淺淺金光的瞳孔 ，其他人類看到的都是普通的黑髮黑眼，只有他看的到青石的顏色。 一直找不出怎麼形容青石的眼睛，但是織錦覺得很像是青石送給他的一塊叫做丹泉的藍色 寶石。 「織錦，我要去山下的市集了。」 「啊、等等。」 「這是？」 「喜歡嗎？」 青石看著披在身上的新衣，青白色的布底上頭提著幾束鳶尾花，其間有幾點蔥綠色的螢光 穿梭，流水的線條將兩者串起，青色的水面上反著翠藍色的點點光澤。 「很漂亮……」青石不由自主的看著布料上的花紋讚嘆著。 「寶石沒有生命，所以沒有辦法繡進去，但我把它們磨成細粉後灑在花上頭就可以了。」 織錦隨手拿來已經準備好搭配的黑色腰帶，將衣服紮實的穿整在青石身上，自己也十分滿 意的點了點頭。 「謝謝。」青石低頭，將額頭靠在滿臉開心的織錦額頭上。 「嗯。」再將頭仰一點。 清淺的吻細細貼著，夏季剛過，初秋的涼風和彼此微涼的體溫，織錦想，他會一直記著這 一刻。 青石的年紀似乎很大了，即使化作人型看不出來，但是從已經無法使用妖力這點看來，應 該已經活了很久。 織錦曾經要青石說說他在世界各地旅行的事情，往往一講就是一下午、一晚上。 有時候是織錦編織著花紋，而青石躺在他的腿上一邊看著寶石的光澤，一邊和他訴說曾經 有一個人類救了一隻狐貍的故事。 有的時候是夜裡方才交換過體溫後的廝磨細語，窗外飄蕩著前年方種下的櫻樹，織錦玩笑 般的將飄散的粉紅色花瓣化進蓋在兩人身上的錦被邊角，而青石則是講著那個人類與狐狸 的故事。 「那隻狐貍，是青石你嗎？」 青石沒有說話，只是笑笑的，不停的不停的琢吻著織錦光潔纖長的後頸。 人類是寶石商的兒子，天生就看的到妖怪，所以救下了要被剝去毛皮的稀奇藍毛狐狸。 藍毛狐狸後來修成人身，陪在後來繼承家業的寶石商人的兒子身邊，成為了他的左右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然後呢？」 「然後，他死了。」 人類的生命太短了，而寶石商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記得那年他死的時候，二十歲時種下的 櫻樹種子，還來不及開花。 「所以水燈上你寫的是他的名字嗎？」織錦問著，不知為什麼，當青石講起這個故事時， 總是很專心的注視著他的臉，有時是透過寶石半透明的折射，有時是像現在這樣，手貼手 的直直看著他。 「這次，我寫的是織錦。」 「這次？」 「嗯，以前的話，是寫青石。」 織錦迷惑了，但他沒有繼續問下去，青石已經睏的睡了過去。 「………………。」 冰涼的手指貼在他的臉上，織錦細細描繪著青石的臉龐，偶爾彈彈時不時抖動的藍色長耳 ，偶爾梳著青石留長的碎髮。 第一次看到青石的時候，青石感覺上整個人十分的疲累，並不是身體上的，而是打從心底 讓人覺得，如果他再閉上眼睛就再也不會願意醒來的、那麼的疲累。 是對長久的生命，還是？ 但是之後的青石，再也沒有露出那樣的表情了。 「吶，青石，你覺得開心嗎？」織錦低頭，輕輕把唇貼在青石冰冷的唇上，抿著碎咬著， 想將一點體溫分過去。 織錦有點害怕。 青石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有的時候還會看著他的臉，一句話也不說的凝視著。 「………織錦，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裡？」 「去很遠的地方。」 「我也可以一起去嗎？」 「嗯，可以啊。」青石摸著織錦細長的白色尖耳，在其旁淺淺的吹氣。「可是要很久以後 ，我必須一個人先去。」 織錦搖頭。 「織錦，聽話。」 織錦還是搖頭。 「織錦，我已經衰老到無法維持人型了，該離開了。」 織錦摸著腿上無精打采的藍皮狐狸，又搖了搖頭。 「織錦，要把我忘掉，聽話。」 織錦低下頭，咬破了嘴唇將血渡進了拒絕著的青石嘴裡，青石脫出了狐貍的身形，以人型 抗拒著織錦，卻又心疼已經滿臉是淚水的織錦。 「織錦，別哭、別哭。」 搖頭，又是搖頭，織錦從來沒有一天之內對青石的話抗拒過這麼多次，仍舊執拗的將染滿 了紅血的唇貼在青石別過頭唇角邊。 「不要留我一個人。」 青石摸著織錦柔軟的身軀，撫摸著綢緞般披散的雪色長髮，喃喃的擁著織錦。 「當初，是我對你這麼懇求，但你卻丟下了我。」 走遍了千山萬水，終於找到你，但你不再是生命短暫的人類，而我卻是已經要走到盡頭了 妖怪。 等待與尋找的痛苦幾乎折磨掉我所有的思念，每年隨著水燈流走的名字不知道何時才會將 我的思念帶到你身邊。 就在萬念俱灰帶著最後的好奇心發現了同族的氣味，卻發現了你在這裡。你就坐在窗下安 靜的閉著眼，一如當年重傷後的我第一次睜眼看到的。 我將自己的名字寫在水燈上，想將自己帶到有你的地方，終於。 但這次，離去的人換成了我。 等待與尋找有多麼痛苦，三千世界如此之大，我從沒找到一個可以停止這個身體腐朽，繼 續與你相守的地方。 「織錦，我要走了。」青石緊緊抱著織錦，感覺力量從指尖一絲一縷的抽走，同時卻也哀 傷的發現了織錦眼中有著當年他的癲狂。 織錦，別哭、別哭、別哭。 「青……石？」 青石。 回過神的時候，織錦驚醒般的環顧四周，空蕩蕩的家裡只帶著滬子花淺淺的清香，沉靜的 夜中有著遠處鄰人高掛的風鈴脆響著。 叮玲玲。 叮玲，叮玲。 青石總是抱著他一起，聽著風鈴的聲音。 低頭，手上沒有青石的身軀，只有一件柔軟的青色鳶尾花外衣，上頭的流水點綴著螢光， 在細水河岸邊，立著一隻眼神溫柔的藍色狐狸。 「啊……啊啊………………………」 手指不停的交錯著無形的針線，不停的不停的一針一線，白色柔軟的長髮，纖細潔白的腳 踝，青石曾經攬過緊抱過的身軀，一針一線，一線。 最後剩下浮在空中的纖白色十指，藍色的外衣在最後一針後頹然的落到了地上。 空盪的老房中只剩下木頭與滬子花交錯的沉香，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趙璃，這件衣服也要拿去賣嗎？」 「啊、等等等，那件不能！」趙璃攔下崔尚霖有點粗魯的動作，小心翼翼的接過了一件藍 色摺疊整齊的長衫。「這件太珍貴了，不能賣！」 崔尚霖露出見鬼的表情，上下打量了趙璃一番。 「你說貴的東西才要賣，不是嗎？」 「但這件不能！」 「為什麼？」 「為什麼……這——」趙璃看了看崔尚霖，再看了看長衣上未曾退過色的花紋，「我還沒 研究出來這上面的玩意兒，等研究出來後再拿去賣掉也不遲。」 「啊？」崔尚霖一翻白眼。「懶的理你……不過你最好確定這個月的辦公室租金沒問題。 」 「沒問題、沒問題，有問題我還可以把雲雲租給張叔……雲雲！說好不可以打臉的！我明 天還要去見客戶、雲雲！你還打！」 崔尚霖搖搖頭，嘆了口氣，決定不去看身後打的正歡的一人一鬼，抬頭發現鬼學長高容花 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趙璃隨手放到桌上的那件長衣。 「很漂亮的花紋呢。」高容花伸出透明的手，輕輕的摸著上頭的花紋，崔尚霖也好奇的湊 了過去，仔細看了起來。 青白色的布底上頭提著幾束鳶尾花，其間有幾點蔥綠色的螢光穿梭，流水的線條將兩者串 起，青色的水面上反著翠籃色的點點光澤。 水岸旁，還繡著兩隻靠在一起的狐狸，一藍一白。 (完結) ============================================================================== 這篇安慰了最近卡文的我......T_T -- 專欄：淺哀傷式幸福 　　　　　「如果你魂飛魄散，我會陪你。」 http://0rz.tw/eb4l8 　　　　　　 　大荒英鞮山北，涴水雪潭邊，婉轉一曲傾訴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3.138.79 ※ 編輯: bluelamp 來自: 114.43.138.79 (07/20 00:32) 算是補充沒有刻意說明的設定! 織錦的能力是可以把有生命的東西織進布料中 而青石從開始到最後都沒有寫到他的能力,因為這裡是織錦視角 其實青石的能力如果看仔細一點就會懂是什麼了 這點和織錦在青石死後為什麼要將自己織入衣服中有關 因為他沒有辦法找到青石,只有這個方法可以和青石永遠在一起 青石在三千世界中無法找到兩人一起相守的地方 所以織錦創造了一個永遠靜止的時間 ※ 編輯: bluelamp 來自: 114.43.138.79 (07/20 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