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跟何桀予見到面，氣氛卻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同。 泉看著進門之後就默默無語的何桀予，實在不是很明白。 「桀予，你很累嗎？」 他坐到何桀予旁邊，就在客廳的沙發上。 平常總是坐在玻璃屋的長椅上的，無論是他或何桀予都喜歡那個位置，兩個人就像在玩大 風吹那樣搶著坐，每次都是何桀予讓他。 今天卻不太一樣，何桀予進門後就直接在沙發上坐著，微低著視線，好像在避免跟自己眼 神相觸。 對他的詢問，何桀予只是搖搖頭。 他們已經四天沒見面了，這段時間雖然有電話聯絡，語氣卻有些隱約的不同。 泉很難說清楚那是什麼，只是兩人原本就不是能用電話長談的類型，就算感覺出有些不對 ，也沒辦法在電話裡問出所以然來。 所以今天晚上何桀予主動說要來，他是很高興的。 卻一進門就是這個樣子。 何桀予坐在沙發上，感覺到一旁泉投向自己的視線，勉強牽動了下嘴角，想微笑卻笑不出 來，只好伸手過去拍拍他的頭。 他想了很久該怎麼跟泉說，雖然是一開始就做好了結論，可是這幾天他光是想像，就覺得 只要在泉面前，他就很難克制想去抱緊他的衝動。 在覺悟到必須分開的時候，他就只想緊緊地把泉擁在懷裡，想到不能再這麼做，眼眶深處 還會覺得刺痛。 幾歲了還這麼容易想哭，就算覺得丟臉，卻是每次都克制不住。 因為這樣何桀予坐在泉的旁邊，只覺得每分每秒都那樣緩慢，他幾次想開口，只要轉頭看 泉，就說不出話來。 手碰到泉的頭髮，戀戀不捨地收回手，何桀予最後把交握的手放在膝蓋上，深吸了口氣才 開口。 「泉。」他喚他名字，卻沒有再說下去。 明明人就在旁邊還這樣慎重其事，泉眨了眨眼，只是更坐近了些。 他想知道何桀予要說些什麼，只是他幾乎不看向自己，那欲言又止的側面，讓泉也開始有 些不好的預感。 開始緊張起來，泉想伸手碰他又不敢。 「我傳給你的簡訊，被記者看到了。」 何桀予話說的簡短，他是不想追查怎麼被看到又被轉發到記者手機裡，畢竟那是專門跟泉 聯絡用的手機，既然不是自己傳出去的，那很顯然就是泉。 既然都會是一樣的結局，他不想再讓泉多感到壓力。 「怎麼可能？」泉瞪大眼睛，可是在何桀予默默把手機遞過來，讓他看到簡訊跟照片時， 他也楞了。 是阿鐵的那個女朋友…… 當天不安的感覺現在清清楚楚地回想了起來，包括那時那女生的表情跟舉動，甚至是說話 的語調。 「……她有沒有說什麼？」 第一時間也沒想到跟何桀予解釋，只想知道對方的意圖。 何桀予苦笑搖搖頭，「沒有。」 泉沒辦法接話，只是沒辦法因此覺得輕鬆，相反的，還覺得心沉了下來。 他不是第一天進演藝圈的，當然知道在這個圈子裡，記者想要什麼從來都不需要主動開口 ，就像他們要那些演唱會或走秀的公關票一樣，藝人跟經紀公司既然是被宣傳的一方，不 主動把好處送上門才奇怪。 只是這種行事風格用在這裡，卻不可能是什麼普通的宣傳往來。 「不是什麼有名的雜誌……」何桀予繼續說，語氣嘆息。 泉聽了，眼神也暗了下來。 那些跟藝人關係不能說相輔相成，應該說一直處在危險平衡的八卦小報，處理起來往往是 最難的。 跟大報記者不同，大報記者雖然也會賣八卦，但畢竟不是靠八卦在賣整份報紙，和藝人的 關係也比較看重長久，所以還是有最底限的道德標準。可是小報通常不在乎摧毀一個藝人 ，藝人對他們來說，就如同衛生紙一樣用完就丟。 阿鐵那個女朋友，如果早知道是這種人，他一定當場轉頭就走…… 泉懊惱不已的回想當天的事情，視線又落到手上的手機螢幕。 只是單純的轉寄簡訊畫面，沒有任何那女生自己的訊息，對方什麼都不說只是在表示「看 著辦」，讓人感覺到無聲的勒索。 「……我們有寫過什麼嗎？應該還好？」 泉有些膽怯的開口，他迅速回想何桀予給過自己的訊息跟自己的回應，印象中是沒什麼曖 昧之處的。 何桀予搖搖頭。 在泉稍微放下心的同時，他開了口。 「泉，我們還是少見面好了。」 「什麼意思？」 「也被拍到從你家出來了，如果再傳出什麼不好的傳聞，我擔心可能不是很好解決……」 他困難的說著這幾句話，而泉看著他，想著何桀予今天，真的很少看著自己講話。 他有些失落，卻沒辦法逼他，總覺得何桀予這樣，讓他也有種很不好的預期。 「那，一週見一次？」他問，看著何桀予的眼神難掩擔憂。 何桀予搖搖頭。 「兩週……還是一個月？」他懷著一點希望再問，何桀予低著頭，沈默好久才轉頭看他。 沒說話只是看著，何桀予最後還是搖頭了。 那樣的動作有太多表示，泉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他沒有辦法裝笨再問「那兩個月一次？」，他沒有笨到可以騙過自己。 何桀予的沈默已經說明了一切，他不會再跟自己見面了。 一開始因為何桀予閃躲的眼神而感到受傷，現在，卻因為他那樣直接看向自己的眼睛，而 感到椎心的難過。 何桀予想說什麼，在他的眼睛裡已經看得出來。 不知不覺之間他與何桀予已經有了這樣的默契，不說話就能了解對方想說的，平常覺得這 樣甜蜜，現在，卻讓他連裝傻的餘地都沒有。 「……你想分手嗎？」 因為一直覺得彼此是戀人，他用了「分手」兩個字。 而何桀予沒說話，只是驚訝於自己竟然這麼能忍。 他看著泉一直忍著不去抱他，忍著不說任何懊惱或後悔的話，儘管他對於自己輕率地接近 泉的事情充滿後悔，那樣的愧疚他差點就要說了出來。 但他還是忍住，因為泉現在需要的不是道歉，這種時候道歉，只是在說這一切都是錯誤的 ，於事無補。 他想要冷靜而理性的分手，好像那些報章雜誌上離婚分居的藝人，公開信上淡淡地說著個 性不合，一句話交代、粉碎了所有關於王子與公主的美夢。 他們不是能那樣公開地戀愛、交往、然後再分手的人物，所以至少在這時候，他希望還能 演得像個成年人。 虛假到不行，何桀予心裡，其實是淡淡的絕望。 泉的眼神那麼驚慌，他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何桀予，為了一些其實他自己也知道的事情 。 他是當紅藝人，要瞞著所有人談一段戀愛，不是那麼簡單。 而且對象還是同性，這已經不是同志戀情能不能獲得祝福的問題了。 身上那麼多廣告代言、戲劇約、唱片約，所有那些合約全都是劇本，按照劇本演出他必須 是身為藝人的泉，他不能是他自己。 雖然還年輕知名度卻已經很高，如果現在公開跟同性的戀情，就好像在說他過往異性戀的 形象是個謊言，粉絲們不可能接受的。 何桀予看著泉，不知道自己在泉眼中是什麼樣子，泉那樣驚訝其實有一部份是因為何桀予 ，他那樣保持距離，一點都不像平常，把自己捧在手心的樣子。 在察覺到那表示什麼的時候，泉只能低頭，又去看自己手上，何桀予的手機。 上面的郵件是何桀予傳給自己的問候，簡短的一句「吃飯沒？」，他記得當時，自己只是 看到就笑了。 「這簡訊，不能代表什麼吧？」泉突然抬頭，他還不想放棄，把手機放在一旁，伸手握住 何桀予的手。 「……只要被懷疑就是一樣的了，以後你會一直被追這個消息，我們要見面要聯絡也會很 難，被記者纏著，你會很辛苦的。」何桀予語氣溫和。 他好像比泉先一步諒解了這些，好像已經做好結尾那樣有些依戀，泉不自覺皺眉微微搖頭 ，這不是何桀予。 雖然還是為自己著想，但感覺就是不對，他不是想追問這個，更不想聽他擔心自己的演藝 工作。 那些事情他全部都知道，都在演藝圈打滾這麼多年了，被媒體耍著玩的事情也不是沒有， 現在這條消息傳出去會如何，難道他還需要何桀予來告訴他？ 他想知道別的事情，泉握緊了何桀予的手。 「桀予，你無所謂嗎？」他看著他的眼睛，想從那裡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何桀予卻是沈默 ，像個成年人那樣，顯得失措的泉那麼年幼。 「你真的無所謂？就這樣？這樣就算了？」他抓著何桀予的手不自覺搖晃，說話也急了起 來。 而和他相比，何桀予卻是異常的冷靜。 說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只是心裡的某處好像裂成兩半，一半的他好像在一 旁冷冷看著，看著自己最想要好好保護的人，現在因為自己而受傷。 而另一個自己其實很想要大叫，很想說怎麼可能無所謂？可是那個自己好像封在心裡某個 地方，他沒辦法說，甚至也沒辦法表現在臉上。 在泉看來何桀予理性到近乎冷漠，他開始慢慢的說著一些關於工作上可能發生的變化，還 有何辛輝會如何看待這樣的事情，然後他說，「只是被拿到這樣的簡訊，都還能搪塞過去 ……」 泉聽著，看著他比平常相處時還要平靜，那公事公辦、分析著利害得失的表情，讓他的心 一點一點的往下沉。 何桀予的臉，突然變得好陌生。 自己好像只認識他這一個月來，對自己溫柔的表情。 在那之前呢？只是一個能幹助理的何桀予呢？他已經不記得了。 他聽著何桀予說完，仍然握著何桀予手的右手手指，不自覺就放鬆了。 兩個人沈默的對望，半天，泉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而那聽起來也不像是自己，乾燥，而且微弱。 「桀予，我問你。」 他等到何桀予點頭才繼續說。 「如果你這樣就能算了，那為什麼那天要來見我？為什麼那麼做？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就 算了？」 他記得自己那天的樣子，如果不是何桀予來，他已經因為那大大小小的壓力被揉到碎了， 是何桀予把他抱住，讓他有力量支撐自己。 平日說的喜歡不算什麼，人的話語在泉聽來跟演戲的台詞無異，可是就是那天的何桀予讓 他相信，相信自己可以把脆弱都交給他。 如果何桀予能這樣冷靜、理性的放手，那那天對著自己皺眉，苦惱著沒辦法放開自己的何 桀予，又算是什麼？ 那天不是對他說了，說你不是不能放，而是不該放，難道自己說過的話，對說過喜歡自己 的何桀予而言，還是能夠聽過就忘？ 何桀予看著泉，心裡每一吋都感覺到痛，在那麼多冠冕堂皇的托詞說完後，泉的這個問題 ，他卻不知道能怎麼回答。 因為他也一直責備自己，如果那天他能夠扮演一個朋友，現在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從未擁有，是不是就能不痛？ 泉淺色的眼睛直直望著他，不管結果如何，他一定要聽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何桀予最 後，還是讓他失望了。 「我覺得你需要我。」何桀予說，他想說很抱歉，泉明明只是需要個朋友，自己卻控制不 了自己的感情，才會讓情況失控。 只是看著泉那一瞬間流露的痛苦神色，他知道他說錯了。 「泉——」 泉突兀地打斷了他。 「你的意思是說，」他說的很慢，在對何桀予提出質疑的同時，受到重傷的顯然是他自己 。 「因為我需要，你就給我，就像你平常當我助理那樣，我餓了就買給我吃，渴了就給我喝 一樣嗎？」 何桀予幾乎想要殺死自己，他清楚的感覺到眼淚在心裡流淌，可是他卻只能沈默，好像泉 那受到背叛的神情提醒了他，讓他在心裡還能冷靜的盤算，如果讓泉把所有的怨氣都朝向 自己，不要讓他知道自己是真心，那麼兩個人的分手，會不會少一個人難過？ 他不想讓泉有所留戀。 儘管很多人是這樣，希望分手後對方還牢牢記得自己，最好，再也找不到比自己更好的戀 人，很多人希望對方總有一天知道分手是錯的，好像這樣就能挽回一些被分手的自尊，可 是他不是那樣，他希望泉把自己忘記，而且越快越好。 即使被泉嫌惡會讓他痛苦，可是對何桀予來說他沒有別的選擇，他把泉看得比自己還重， 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只希望泉毫髮無傷的退出。 而那分明就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沒有回話，只是握緊拳頭，把想說的話都吞了下去。 滿腦子只想著「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 那天雖然是因為泉的哽咽才走了進來，但是在那天之前他就是愛他的，他把他看得比什麼 都重，之前是，現在也是。 但是他不能說，只能任由沈默，更進一步的加重傷痕。 「……何桀予，我一直想問，你對我什麼都不要求，卻什麼都給我，你究竟是在貶低我， 還是在貶低你自己？」泉慢慢的說，每個字都是雙面刃，刺傷的不只是對方，也是自己。 可是這個問題，他真的想了很久。 對何桀予來說自己到底算什麼呢？雖然一直說著喜歡自己，對自己那樣溫柔包容，可是那 樣無欲無求的愛情，真的還是愛情嗎？ 脫口而出的譬喻卻貼切到令人疼痛，何桀予只是聽到他的呼救就來給予，好像在這之前， 他也只是個無微不至的助理一樣。 要結束了才明白自己有多渴望，他希望何桀予對自己多點要求，希望何桀予在被冷落時顯 露不快，更希望何桀予表達出一些渴望，渴望能多擁有自己一些。 就像過去交往過的那些人，每個人都只希望能夠獨佔泉，甚至不惜破壞泉的演藝生命，就 是要逼泉表態「你比較重要」。 可是何桀予沒有，他只是默默地守候，好像劇本都已經寫好，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 局。 演不下去的原來是自己，他不能再演一個只為工作而活、對自己漠不關心的藝人，是何桀 予把他從那套劇本裡拉了出來，現在又要把他推回去。 泉的眼睛痛到不行，不知不覺已經站起身來的他，眼前看到仍坐在沙發上，默默凝望著自 己的何桀予，卻是怎麼也看不清楚。 好像下雨天，隔著玻璃望出去的景色，總是只有一瞬間清楚，又很快地模糊。 直到何桀予也站起來，手放在他的臉上，泉才知道自己的眼淚掉個不停，何桀予要走了， 那是他心裡的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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