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徐緩的搖晃節拍總讓人擋不住睡意，右肩一陣沉重感讓天華皺了皺眉頭，睡得迷糊而 變得遲鈍的感官慢慢甦醒，甚麼柔軟的東西輕輕的拂著自己的臉頰，還散發著淡而熟悉的 香味。 睜開眼睛，發現小舅的頭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著。均勻的呼吸聲像是睡得很沉。車廂燈 光下小舅本來就偏白的膚色看起來泛著有點病態的蒼白，天華愣了愣不知道該不該把小舅 叫醒，卻又不自覺的坐低些好讓小舅靠得舒服些。 小舅可能睡迷糊了，像貓一樣蹭蹭他的肩調整了一下頭的角度繼續睡，柔軟的髮絲觸感搔 著脖子有點癢、淡淡的洗髮精香味又飄了過來。 跟印象中的香味不一樣了呢…可是還是小舅、還是同一個人…… 擱在膝蓋上的手細細長長的，天華伸出手輕輕的握住又放開。比印象中的小了一些，大概 因為車上冷氣開得強，指尖有些泛冷，但跟小時候的記憶一樣，在握筆的指節處長了筆繭 ，中指的第一指節微微的凹了進去，小舅說過那是因為小時候外公逼得很嚴，才三歲多一 點就要小舅拿筆練寫字，就這樣不懂得怎麼控制握筆力道給弄出來的。那時候太小被逼著 抄三字經，如果不聽話就挨打，他常被打到隔壁賣酸梅湯的鄰居過來解圍……小舅說的時 候笑得很厲害彷彿是當甚麼笑話似的講，天華卻聽得心裡一陣陣酸澀。 那天，他跟小舅說想一起住的時候其實心裡是害怕的。 他不喜歡二舅二嬸，但也沒想過跟小舅一起住。 就像班導曾經其實好心但非常殘忍的安慰過他說你要堅強點，以後就剩你一個人了不能讓 天上的媽媽擔心……有那麼短短的一個時刻，他覺得小舅也許就像那些要他堅強面對的人 們一樣，說完漂亮的話之後就自顧自的走了，然後留下他一個人。 一個人生活在那個，曾經跟媽媽一起生活的地方。 看著媽媽穿過但不會再穿上的圍裙、看著曾經擺著被自己說過很單調的三菜一湯卻再也不 會擺上菜的餐桌、看著客廳裡擺著媽媽去大賣場買的三個199印著俗氣花紋的抱枕、看著冰 箱裡擺著的媽媽吃了一半的蔥油餅、看著浴室裡媽媽的牙刷漱口杯浴巾、看著玄關裡擺著 他沒收起來媽媽的拖鞋…… 一個人活在這裡嗎？天華覺得自己一定會跟著發瘋。 所以那天他聽到二舅二嬸跟小舅起爭執的時候，第一個反應不是走開而是選擇聽下去，他 想知道為甚麼大人都覺得他可以一個人生活了，可以一個人生活在這個曾經兩個人生活的 地方而且可以好好照顧自己、為甚麼？ 在那個時候，站出來保護他的是小舅。 「天華是大姐的兒子，我的家人！」 「我會照顧天華，而且，絕對不會麻煩到兩位，這是我的回答。」 小舅的聲音冷冷的很清晰，卻讓他的眼眶不知道為甚麼有種熱熱的感覺。 接下來那幾天，天華紊亂的情緒因為小舅的話而篤定下來，著手慢慢的收拾自己的東西。 房子雖然是媽媽努力了好久才繳清貸款買下來的，但天華知道自己短時間內沒辦法回到這 個地方住。 「以後你上學要辛苦點了喔，小舅家有點遠。」幫著他收東西的小舅一臉很不好意思的笑 ：「那時候只顧著生氣忘了跟你先說，小舅住很遠很鄉下，你們年輕人可能會不習慣…」 「沒關係的。」 「天華，那個……」蹲在地上的小舅抬頭看著他，鏡片下的眼睛好圓好亮：「如果有甚麼 想說的，或者，有甚麼不舒服的，都可以跟我說…呃…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啦…」 「…嗯…」 「凡事，別勉強自己，好嗎？」 黃昏的天色裡，小舅抬頭看他的臉龐溫柔美好得讓天華覺得還好、還好他說了要跟小舅住 在一起。 謝謝你，小舅。垂睫凝視著睡在自己肩上的小舅的臉，天華默默的在心裡道謝著。 火車離開他居住的城市，隨著風景的變化漸漸接近小舅的住所。櫛比鱗次的高樓早就看不 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綠野平疇和迎著光線變化、波光粼粼的海。距離自己的住所大約一個 半小時，景色卻完全不同。天華心想，以後上學果然會很累人，照這路程天還沒亮就要起 來了吧；天沒亮的時候的海看起來不知道是甚麼樣子、黑色的嗎？也許要在車上看日出… 冬天的時候怎辦一定會爬不起來吧、下雨天的時候也是很麻煩啊…… 「嗯…」小舅皺皺眉頭，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竟靠在天華肩上睡了馬上坐直了身子一臉尷 尬：「不好意思，其實你可以叫醒我的…」 「小舅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所以沒叫你。」 「這樣你坐得很不舒服吧。」 「還好，反正快到了。」 「欸？真的嗎？」有點愣愣的表情，小舅偏著頭看看窗外的風景，帶點傻氣的笑著開口： 「真的啊…才睡一下就到了好快…天華剛有休息嗎？」 「睡了一下。」 手機突然響了，小舅手忙腳亂的打開包包翻找著，天華斜斜瞄了一眼發現包包被塞得亂七 八糟，衣服很明顯根本就沒折好是胡亂塞進去的、還有那個厚厚的…應該是書之類的東西 吧，也被塞在包包裡折得亂七八糟的… －小舅好像不是很擅長收拾東西的樣子…… 翻出手機簡短的交談，應該是熟人吧…還來不及猜測對方是誰就結束了通話，小舅推推眼 鏡一邊把手機塞回包包一邊開口：「等下到站會有人來幫我們搬東西，下車之前記得檢查 一下東西有沒有帶著。」 「小舅手機要不要放我這邊？我手機跟錢包放在同一個袋子這樣比較好找。」 「喔喔…那就麻煩你了。」 乖乖的把手機交了出來，天華也順便把小舅的錢包跟鑰匙拿了過來一起放好。驚人的成串 鑰匙跟鼓脹得像要爆炸的錢包讓天華忍不住輕輕的皺了眉頭。 錢包側邊露出了折得歪歪的發票一角，看來應該是甚麼都往裡面塞的樣子。 正常人應該不會有超過十支以上的鑰匙吧…那麼，小舅這一串跟葡萄一樣的鑰匙是…… －小舅，好像真的不是很擅長收拾東西。 拖著已經盡可能輕量化但還是大包小包的行李，才走出剪票口，一高一矮兩個男孩就往他 們方向大步走來。 「海哥！」、「學長！」 矮個子的男孩比小舅略矮一點，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褐色的微捲長髮隨意紮了起來， 穿著亮橘色的球衣搭著黑色滑板褲。高個子的男孩比天華略高，跟矮個子比起來白了許多 ，深黑色的髮剪得短短的，穿著藍色調的格子襯衫搭牛仔褲，和矮個子男孩並行。 矮個子伸手接過小舅行李的動作再自然也不過，略側著頭看了天華一眼給了個有點詫異但 是友好的笑容，深黑的圓眼睛也跟著泛起笑意，看著那張燦爛得照人的笑臉，天華有點訥 訥的跟著拉了一下嘴角微笑了笑。 「海哥，你不是有個小外甥？」矮個子男孩東張西望著：「人呢？」 「就在你眼前啊－這是我外甥天華。」小舅指指天華：「我也沒想到他長這麼大了。」 「欸欸～噗…哈哈哈…」矮個子男孩看著天華愣了愣，接著大笑出聲，一手拎著小舅行李 ，一手狂拍著身旁高個子男孩的背；高個子男孩一臉尷尬的陪著笑，白皙的臉刷地脹紅了 起來，左手好像把甚麼東西藏到身後去一樣遮遮掩掩的，卻被矮個子一手拉住：「靠你買 了就買了藏個屁啦拿出來，男子漢大方一點被笑就被笑藏個屁。」 那隻被拎出來的手上抓著一隻軟綿綿、看起來就很好抱的熊娃娃。搭著高個子一臉尷尬和 矮個子一臉恥笑的表情，讓天華忍不住笑了出來。 「海哥都你啦沒講清楚，結果我跟鍾祐都以為真的是『小』外甥，你知道嗎，鍾祐這北七 一直在那邊念說甚麼啊啊小孩很難帶啊、小孩會哭很麻煩晚上會睡不著覺…一直念一直念 一直念一～直～念～～念到我想把他趕出去了。然後前幾天領薪水死拖著我去挑禮物說要 給你小外甥……我們兩咖大男人在百貨公司玩具那一樓忍著羞恥在那邊挑禮物。他超過分 的，如果是買模型甚麼那個還沒那麼丟臉，不是喔、他拖著我去逛布娃娃，我們兩個擠在 一堆小女生裡面挑布娃娃……就算叫我大白天裸體跑操場都沒有那天那麼恥啦！」矮個子 好像不用換氣一樣批哩啪啦一口氣講了一大串，高個子一臉做錯事情一樣的乾笑。 「反正都買了，就，送你啦，歡迎你來唷天華…是叫天華對吧？」好像講過癮了，矮個子 一把把熊娃娃塞進天華的懷裡：「我叫范宗諺，不是范仲淹喔，海哥以前是我們的助教兼 學長，現在是我們的老師，你如果有甚麼問題找不到海哥可以找我們－啊這個只長個子的 是我麻吉鍾祐。」范宗諺很自然的向右抬頭看了一下，努了努嘴便拎著行李跟明海往前走 。 「我沒想到你這麼大了，不好意思。」尷尬的抓抓頭，鍾祐像是要彌補甚麼似的把天華的 行李通通扛上肩：「車停在前面，走一下就到了。」 「謝謝。」 他亦步亦趨的跟在鍾祐身旁，不時抬頭看看前方，小舅跟范宗諺不知道在聊甚麼，看起來 好像很放鬆的樣子。天華心裡有點茫然混雜著不安，想上前跟他們走在一起一起聊天，又 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有點可笑，小舅跟他們都是老朋友了，跟自己還比較像陌生人吧…… 「明海學長，很重視你喔。」 「啊？」 突然沒頭沒腦的，鍾祐冒了一句話出來，天華轉頭有點不明究裡的看著他。 「那時候…嗯…就是令堂過世那個時候，明海學長人在河北開研討會，電話打回來要我們 想辦法幫他訂機票…那時候我跟范仲淹都不知道怎麼了，只記得他說很急一定要馬上趕回 來，我跟他認識那麼久也是第一次聽他說話那麼語無倫次，反反覆覆的說要快點回來，外 甥年紀還小一定受不了的…類似這種的。」 「所以我一開始啊、跟范仲淹，都以為你年紀還很小。因為學長一直說很擔心你甚麼的， 所以……放心啦，他真的很重視你的。」 好像要強調甚麼似的，鍾祐又補了一句是真的。那一臉認真的神情和有點徐緩的低沉聲音 ，讓天華心裡微小的茫然跟不安輕輕的飄走了。 「剛范仲淹說的，如果你碰到問題甚麼的，找不到明海學長，記得可以找我們。明海學長 的家人，就是我們的家人。」 鍾祐笑得很淺，但很真心。天華的視線在小舅、范宗諺和鍾祐的身上來回游動，突然覺得 也許火車帶來的不僅只是新的住所和新的生活，也許，還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美好事情吧。 ============ 范宗諺：是范宗諺不是范仲淹（怒） 龜速更新中 -- 寫文不需要才華 只要有愛和妄想就夠了 妄想發源地：http://blog.pixnet.net/hide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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