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天華反常的竟然在鬧鐘還沒響之前就醒了。天氣很好，拉開窗簾天空藍得像是 用廣告顏料畫上去那樣鮮豔的顏色。 下樓的時候媽背對著他在收桌子，轉頭看到他嚇了好大一跳。 「你是一晚上沒睡還是忘記要賴床啊？」 媽笑著走進廚房，天華暈呼呼的看著她的背影，突然不知道為甚麼開口說不想去上學。 「你是高二又不是小二，甚麼叫今天不想上學？別怪我沒警告你喔，明年你沒考上國立的 就給我死心去打工準備重考，你媽我沒那個錢讓你念私立的嘿。」 破掉的荷包蛋、有點硬的烤吐司、煎得太油的火腿片、像往常一樣他撇撇嘴說不想吃又挨 了一頓罵，勉勉強強配著豆漿把早餐吃掉，換上制服準備出門。 「今天店裡有接工廠訂單就不載你去了喔！」媽從廚房探出頭來對天華喊著，天華回頭， 看著媽捲捲的頭髮，穿著圍裙的模樣，不知道為甚麼覺得很不想出門。 「媽…」 「嗯？」 「沒…好啦我走了啦…」 揮揮手、再見。 媽再見。 還沒到中午，學校緊急廣播天華到導師辦公室，天華有點莫名其妙。 導師的臉色一陣青白，旁邊竟然還站著心輔室的老師，他們要他把東西收一收跟導師到醫 院一趟。 醫院？ 天華第一次有種，想把耳朵摀起來，或者，或者是像看電視那樣拿著遙控器，把一切轉成 靜音、快轉掉他不想看的情節那樣的感覺。 送便當的途中，闖紅燈的小貨車撞上媽媽的機車，現在人在急救。坐上導師的車，心輔室 的女老師握著他的手緩緩的說著事發經過，刻意放軟了聲調，好像是怕天華一下子承受不 住打擊會做出甚麼事情，她近乎是抓著天華的手按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天華甚麼也沒說，只是看著藍得很詭異的天，想著，應該現在才是在做夢沒醒吧。 大人們來了、走了。 不認識的人說是媽媽的兄弟姊妹甚麼的，然後認識的是媽媽的同事，小時候住在家附近的 鄰居，現在家附近的鄰居。小時候帶大他的阿婆更老了，看到天華崩潰的抱著他大哭起來 ，一邊喊著怎麼可以丟下小孩就走，一邊咒罵著老天怎麼會讓這種事情發生，阿婆哭得近 乎失控，天華看著她的臉很想哭，卻不知道怎麼的眼淚一滴都掉不下來。 他像是被從現實抽離到另一個虛浮的空間一樣，身體的感知降得很低。穿著喪服看著大人 們處理事情，甚麼事也不想做、甚麼東西也吃不下去、有時甚至剛吞下去的飯菜馬上又吐 了出來。大人們沒甚麼時間管他，又不是小孩了不用太擔心，保險金賠償甚麼的先處理好 才是正經事，於是一邊有意無意的（甚至沒有避開天華在場）絮叨著當初已經跟家裡脫離 關係跑出去結婚怎麼現在又要我們來幫她收爛攤子，一邊刺刺探探的問如果協助撫養天華 到成年有沒有辦法領到甚麼補助或是分到甚麼東西之類的…… 竊竊私語的人們聚集起來像一窩螞蟻。 天華覺得痛、又覺得好笑。揉揉眼眶，發現自己一滴眼淚都沒掉，乾乾的。 聽說死去的親人會在頭七這天回家來，家裡匆促布置的簡樸靈堂除了禮儀公司的工作人員 之外人早就走光了，清水似的日光燈照得每個人都一臉青白，他呆愣的看著媽媽的黑白照 才想起來今天是頭七。 但是誰都沒有來。 外公外婆早在天華出生前就過世了，媽媽的兄弟姊妹三三兩兩的來了又走，當著他的面說 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好可憐啊，你高中都還沒畢業你媽怎麼走得開啊…；背著他細細碎碎的 閒言閒語著這小鬼怎辦誰要養啊，他媽懷他沒多久老爸就跑了現在又剋死老媽命也太硬了 ，反正我們家沒辦法大家看怎麼辦…… 埃到頭七這夜，大家都覺得作夠禮數了，宛如曲終人散一般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禮儀公 司的幾個工作人員陪著他直到夜深又黎明。 誰都沒有來。 天華覺得自己應該要痛哭的，卻不知怎的眼淚掉不下來。 天亮了。 一晚上沒睡，直愣愣的看著媽媽的照片發呆；禮儀公司的人小聲的提醒天華下午會把靈堂 收拾掉，說完又像是有些不忍似的，拍拍他的肩說有甚麼要幫忙的還是可以打電話給他們 說一聲。 －即使是以送行為職，看到孤零零的十七歲孩子一臉茫然整夜看著母親的照片發呆，心中 還是悽惻難忍的。 門鈴響了，天華沒有起身，反正有人會去開門。 緩緩的腳步走了進來。 天華略抬頭看看牆上的時鐘，不過六點多一些，這時間誰會來？ 轉頭，看見的是一張戴著黑框眼鏡年輕男人的臉。 直直盯著他看的斯文臉孔異常的慘白、哭腫的眼睛下面一圈淡青色的陰影、勉力維持出的 鎮靜……天華覺得自己看過這張臉，卻不知道在哪裡看過。 「我來晚了，抱歉。」啞啞的聲音緩緩的開口，是抱歉。 男人身後還拖著行李箱，風塵僕僕的樣子，該是從遠方來的吧……可他是誰？ 「我是小舅。天華還記得嗎？」顫抖的聲音跟記憶中有些差距，可是還是好聽的，說話慢 慢的。 記憶裡那個白上衣卡其長褲的身影，跟眼前這個白襯衫黑西裝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天華動 也不動的看著眼前的人，不太確定自己想到的跟見到的是不是真的是同一個人。 「對不起天華，小舅來得太晚了。」眨著眼睛，一顆眼淚又掉了下來，天華站起身來才發 現記憶中老是要仰著頭才看得到臉的小舅，現在竟然比自己矮了半個頭。 但還是同一個人啊…… 小舅抬起頭來看他，伸出手輕輕的、溫柔的拍拍他的肩背，接著把他環在懷裡緊緊的抱著 。天華覺得自己的身體裡的某個開關被小舅碰觸到了，乾了好久的眼眶一下子蓄滿了水氣 ，在那樣的輕拍之下眼淚被拍了出來，他抱著小舅低聲而崩裂的哭了起來…… ============================= 然後我被大家的回文嚇到了^^" 感謝大家的鼓勵 雖然是悲傷的開始 但我希望可以讓它快樂的結束:P -- 寫文不需要才華 只要有愛和妄想就夠了 妄想發源地：http://blog.pixnet.net/hide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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