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下 諾威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早了半個小時就在捷運站出口等著丁馬克，大概是昨天那夢境的關 係吧，在夢裡自己走出一個古老神秘卻熟悉的廊道後醒來就再也睡不著了。 夢裡的人們穿著只有在歷史課本或古老畫像裡才看得到的服裝，是殘暴而野俗的維/京/人 服裝。他很常做夢，做關於妖精故事的夢，但醒來後除了夢的性質以外實質的內容他什麼 都想不起來，但昨夜與其說是夢，不如說是大腦正播放過去曾發生的事，歷歷在目而真實 不已，但與真正的記憶重播又好像有一段不切實際的距離，心和思緒好像被什麼狠狠侷限 住，夢中走出廊道的瞬間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鬆了一口氣，醒來後居然有種僥倖而逃離的 痛楚，痛楚關聯著內心一塊他自己也說不上的秘密，然而神經緊繃之間又好像被什麼神秘 的方向吸引，風向直指一只恍若家鄉白色大陸的象徵信物，感覺身處在童年或是夢裡都看 得見的虛無情狀。 整體情狀微微矗立在心頭某塊脈絡交集處，彼此拉扯，形成意識曖昧渙散的交互發散逕流 ，蔓延整塊白色大陸，將他緊緊包裹。 夢裡的自已、艾米爾以及丁馬克像是他們卻又不像，相似的神情、長相甚至談吐都如出一 轍，但他卻不能直接的確定地說，他昨天夢到了「他們」。那幾近相同的「相似」與「等 於」之間的關聯並不能用實際的語言描述之，只能模糊地描述兩者之間細微而充滿外力性 的差異性，兩者之間細微不過的差異並不是原先兩者之間便具有的特徵，而是被什麼外力 改變些許的本質而造成那種不等於相同的相似感。 每個人都有過生活週遭的人事物以奇怪而不尋常的方法出現在夢裡的經驗，當醒來時便能 將夜裡的怪異感、違和感、破壞感和不正確感輕易擺脫，然而醒來時他卻無法將昨夜輕易 當成一場純粹不過的夢，他無法確切說出內心對那場景的矛盾感，部分的喜悅雜揉著部分 的恐懼，部分的緬懷雜揉著部分的不安，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整體的矛盾都讓他感受到整體 性的不適，當他走出廊道時，他感受到自己正從夢中故事的主角以及旁觀者兩個身分中脫 離。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場夢會給予他如此莫名的感受，於是在醒來的那一刻他期望平常會在他 旁邊呢喃的聲音們能安撫他，像是家鄉童話裡的精靈們會為哭泣的孩子歌唱。 他期望他們告訴他，這只是一個夢，而且夢境極其平常根本沒有必要感受到那麼莫名而龐 大的思緒，他卻聽見他們不是沉默便是低聲哭泣，這使他更感到不適與疑惑。 想到即將要見到丁馬克，一種莫名的頭暈和痛楚自腦中蔓延，夢中那和丁馬克面容相若的 粗魯無賴第一眼他便認為是他，然而接下來那似是而非而在相似與相同之間迴轉卻找不到 出路的思考又即將反覆演算一遍，為了遏止這邏輯怪異的思考和莫名躁動的呼吸，他深深 吸了一口氣，再和緩呼出，看了眼細緻而低調的銀錶，剛剛千迴百轉而艱深晦澀的思緒運 轉了那麼久居然才過了10分鐘。 他從來沒有眼前這般不知如何是好的窘境，原本宛若經過雕琢的水晶般潔淨而細緻的五官 變得蒼白而驚愕，他拿出手機想找點什麼轉移注意力的東西，他無意識地翻到丁馬克用亞 瑟的號碼傳給他的簡訊，再無意識地打開網頁打進「博物館」搜尋。 是北/歐童話特展，沒想到這個工業式國家也會有這種可愛的展覽呢。想到是自己喜歡的 題材他不自主地鬆了一口氣，更沒想到丁馬克做出的選擇會使他暫時從昨夜的窘境中釋放 。 整體而言都太奇怪了。 正當他出神時丁馬克沒有預警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今天髮型有些塌陷，丁馬克穿著難得一 見的襯衫，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裡，眼眸微瞇，嘴角噙著期待和意味不明交雜的的微笑 。他一瞬間便將他當成昨夜那笑容和痛楚一同揉進無法明白的神情裡的那個「丹/麥」。 在他微微怔然的那一瞬間，丹/麥又恢復成平時討人厭的丁馬克，「今天的諾威是被我帥 到了嗎，我知道今天老爺我超帥的哦。」又是一貫他最討厭的白痴神情。 「你想太多了。」是，你想太多了，我也想太多了。諾威偏過頭，再次深呼吸，這次的呼 出的氣更長，似乎要把什麼在腦內演算過久的繁瑣殘骸都吐出來。 「走吧。」諾威仍覺得全身都暫時失去力量，沒有去看丁馬克的神情，自顧自走進了捷運 站。 諾威無意識地向空中伸出自己潔白如雪的手，在捷運的燈光下將他修長而細緻的手指照得 極為蒼白，自己或許有可能是極度虛無的存在吧，好像這樣湛明的光亮便能將他整整包覆 ，然後帶進縹緲的世界裡。 這種極其空靈而不著邊際又毫無意義的思考他不是沒有過，大多是出於無聊，不過這次卻 有什麼直接投入他的心裡，全身被什麼緊緊攫住又被深深影響。 而丁馬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以為他又會繼續喋喋不休，他本來想直接走人的，但 丁馬克卻出奇的安靜，丁馬克的笑意曖昧晦暗不明，像是被揉進什麼框架裡，欲出又止。 這是第一次兩個人之間能有如此安靜的情況，反倒是他覺得不習慣而出口打破：「喂，你 今天很安靜。」 話一出，好像什麼鑰匙打開了原先靜止而蓄勢待發的情狀，丁馬克一掃剛剛讓他幾乎以為 只是錯覺從未見過的表情，又恢復到原先喋喋不休又煩人的丁馬克。 「啊因為剛剛諾威沉思的樣子太美了根本就是真正的妖精出塵世而不染哦，我最喜歡這樣 的諾威了，今天老爺我超開心的哦……」 他有點後悔打開了潘朵拉的盒子，他決定不管丁馬克的喋喋不休轉過身，靠在杆上，微微 閉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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