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天道院」大講堂裡，空氣中還瀰漫著勝利的、屬於妖族的傲慢，夾雜著淡淡的靈 氣與墨香。 講堂由一整塊未經雕琢的崑崙巨石挖空而成，數十名妖族學子正圍坐在玉石階梯式教室裡 。每一張桌案上都擺著一卷竹簡與筆硯，他們是全族青年中最精英的頭腦。 德高望重的公羊春秋教授站在中央講台，他的身形如人，但兩側額角長著一對巨大的螺旋 羊角，由額側生出，向後彎曲，再向外旋轉一圈，如古老祭壇上的渦紋圖案，羊角表面帶 著複雜細緻的螺紋，像時間刻下的年輪。他的瞳孔是典型的山羊水平狹長形，外圍琥珀色 ，中心透著淡淡靈光，眼神如山脈般古老沉穩。 他正用蒼老而洪亮的聲音問：「今日之課題—道與認知的邊界。『道可道，非常道。』這 句話是《道德經》的開篇之語。誰能說說，『道』能否被文字所窮盡？」 眾學生面面相覷。 「可以，『道』的全貌終究會被推演出來，並以文字記錄註解。」一個清脆但堅定的聲音 忽然響起，劃破了這片和諧。 「老師，我有個想法。」少女站起身，聲音清亮，語氣帶著異常的堅定。「若有無限多的 道士，給牠們無限時間與筆墨，牠們總會隨機寫出《道德經》。」 教室瞬間安靜。幾名學生忍不住低聲竊笑，認為她瘋了。 公羊春秋微微抬頭，沒有笑，只是用一種既感興趣又審慎的眼神看著她。 「繼續說。」 少女深吸一口氣。 「老師，就像有無限多的猴子和打字機，只要時間足夠，牠們必然能打出一部《莎士比亞 》。那麼，只要有足夠多的人類，在足夠長的時間裡，用他們混亂的隨機『打字』，他們 也必然能『碰撞』出那部至高無上的《真理道經》！」 公羊春秋緩緩說道：「第一次妖族和人類全面戰爭的結果證明了『道』的純粹性。人類的 『道』，是混亂的、短視的、充滿雜質的。而我族的『道』，是精確、永恆且優越的。他 們之所以戰敗，是『道』的必然。」 一陣低沉而自豪的附和聲在學子中響起。 「老師，我不同意您的結論。」 公羊春秋微瞇起眼：「有問題嗎？學生。」 整個講堂瞬間安靜下來。 少女深吸一口氣：「我同意人類的『道』是混亂的。但，」她提高了聲音，「我認為，正 是這種混亂，才是最接近『道』本身的形態。」 公羊春秋的眉頭鎖了起來。「闡述你的觀點。」 「是。」少女走到講台中央，彷彿在捍衛一篇她準備已久的論文。「我將其稱為『無限道 士道經理論』。」 「……什麼？」 「我們知道，《真理道經》是宇宙的終極答案。我族花了數萬年，試圖理解並推導出它， 但進展緩慢。因為我們的思維太有序了。」 她環視那些充滿困惑和嘲諷的同學：「但人類不同。他們數量眾多，壽命短暫，情緒雜亂 無章。他們的每一個念頭、每一個夢境、每一次祈禱和詛咒，都是一次對『道』的隨機碰 撞。」 「人類雖愚，數量卻多。他們雖無靈根，但若讓無數人以文字、祈禱、意念去接近『道』 ，總有一人會在漫長時間中觸及真理。就像無限猴子能打出經典，人類也能在無限試錯裡 悟出《真理道經》。」 死寂。 長久的死寂之後，是壓抑不住的嗤笑聲。 「荒謬！」 「這是對『道』的侮辱！」 「把我們高貴的妖族，和一群『猴子』相提並論？」 公羊春秋教授抬起手，壓下了騷動。 「一個非常……富有想像力的理論。」他緩緩地說，聲音裡的失望多過憤怒。「但這是不 可能的。」 「假設《真理道經》是一段4000字的中文文本，常用字庫用極端保守的數字：5000個字元 。打對第1個字的機率是：1/5000，打對前2個字的機率是：1/5000*1/5000=1/25,000,000 ，打對全部4000個字的機率是5000^4000，約等於10^14796，宇宙年齡約為138億年。換句 話說，用單一人的隨機打字去碰撞一部完整道經，實際上完全不可能。」 「在妳的『猴子』打對《真理道經》的第一行字之前，這個宇宙中所有的恆星都已經熄滅 了，所有的黑洞都已經蒸發了，這還只是用5000常用字這個最仁慈的假設。如果用全字庫 來算，這個數字會更加荒謬，宇宙本身都可能已經熱寂了萬億億億次。」 少女的臉色白了幾分。 她攤開雙手，眼中閃爍著狂熱的火花：「我們不該屠殺或奴役人類。我們應該把他們圈養 起來，建造一個巨大的『靈能收集法陣』，去過濾他們數億人產生的雜訊！我們只需要等 待真理被隨機拼湊出來！」 「第一，沒有無限的時間，我族的『道』已經停滯了三千年。妖族擊敗人類，不是因為我 們進步了，而是因為他們更弱。」 「第二，沒有無限的資源。」他敲了敲講台，「你說的靈能收集法陣要覆蓋數億人類？還 要從中過濾出真理？你知道建立這個過濾器需要多大的算力嗎？這個法陣消耗的能源恐怕 比整個種族一萬年的總和還多！為了找到『道』，你卻要先毀掉我們的道之根基！」 「這…這只是理論上的……」少女的聲音顫抖了。 「你的理論，建立在虛無的無限之上。而現實是戰爭剛剛結束，我們有限的資源，要用來 重建，防備殘餘人類的反撲。」 公羊春秋教授走下講台，停在她面前：「你很有才華，但用錯了地方。你叫什麼名字？出 身哪個家族名門？」 「…繁鹿。」 「繁氏何時有這麼出色的孩子？繁鹿，收起你那天方夜譚的猴子，回去重讀《道法基礎》 。真理是靠秩序推導出來的，不是靠混亂碰運氣的。」 繁鹿在全堂的嘲笑和憐憫中，緩緩坐下。她低著頭，但緊握的雙拳顯示，她並未被說服。 【兩個月後，公羊春秋教授的私人書房】 繁鹿敲開了公羊教授的研究室的門。 「你來做什麼？」公羊教授甚至沒抬頭，「如果你還是要談你的『猴子』……」 「我不是來談『猴子』的。」繁鹿將一疊厚厚的、寫滿了全新推演的玉簡放上桌。「我是 來修正我的理論的。」 公羊教授停下了手中的筆。 「您說的對，教授。我錯在無限和隨機。」繁鹿的聲音沉穩而堅定。 「我不需要無限的猴子，我只需要『一個莎士比亞』。我不需要隨機打字，我需要引導培 育。」 公羊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狹長方形的瞳孔除了平日的深沉睿智外更顯得邪惡不詳： 「……繼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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