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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7月21日(此处字迹潦草) 我的妻子亚丽珊卓,是我这辈子的挚爱。为了能与她在一起,我甚至愿意放弃任何东西。 我们都在华盛顿大学念书,但是我们不同系,所以一开始根本碰不到面。当时我也有一个 从高中就开始交往的女朋友,艾瑞莎。我们互相砥砺,度过了非常艰难的升学考试与面试 ,最後我们两个都如愿以偿、进入华盛顿大学念书。 但是相信我,人是会改变的。或者应该说,我们的心态会改变的。 艾瑞莎很快就融入了大学多采多姿的社交活动里,而我则不是那麽活泼的类型。在数次的 争吵以及无法修复的裂痕後,我们分开了。那时是二年级下学期接近期中考的时候,我难 过到根本无法应付考试。但是我终究还是撑了过来,毕竟无论现实中发生什麽事情,日子 终究还是要继续的。 我读的是法律,是一门很枯燥无聊的学问。我的同学多半来自政治世家,未来就是承接着 家族的门风、继续政治生涯。或是想办法挤进大型律师事务所的窄门,运气好一点,在献 出肝脏与脑细胞後成为合夥人。因此每学期上课时,通常都是那些老面孔。偶尔会来一些 想要提早旁听的学弟妹、其他科系的学生,或是非常稀有的转学生。我和朋友私底下都称 呼这些新面孔是「空降部队」,尤其是转学生。 而我会注意到亚丽珊卓,并不只因为她出现在戈佛雷教授的「法学与社会议题」课堂中。 老实来说,华盛顿大学里漂亮的女孩很多,金发又漂亮的也不少。但是胆敢在法律系课堂 上提出见解、甚至於是质疑的旁听生,她绝对是其中最漂亮的翘楚。 当时戈佛雷教授正谈到关於协助社会弱势族群的法律议题。他其实是一个还算好的人,只 是有时会提出一点比较尖酸刻薄的论点。法律人嘛,有时站在这种立场是「必要」的。 然後,亚丽珊卓举手了。 「喔,嗨,你是乌迪诺夫同学吧。很开心有外来的学生加入我们的讨论,你有意见想说? 」 「教授,我想身为一个未来的助人工作者,我对您刚才说的、为何要针对弱势族群立法的 论点并不认同。」 当「不认同」这部份从她嘴里说出来後,班上开始有一点骚动。我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 这位美丽的女孩。 「喔,那麽你的观点是什麽呢?」 「我认为立法的原因,不在於积极性地保障这些弱势族群。相反的,是因为若不立法,他 们就只能在社会最阴暗的角落生存、失去所有希望。」她张着水蓝色的大眼睛,扫视了班 上的其他人。「是因为我们这些拥有权力的一般人根本对他们不屑一顾,法律才必须要做 出最基本的规范。」 最後,她补充道:「我认为这不是积极,这只是体现了社会大众的毫无作为。」 後面展开的讨论,我已经没在听了。因为当时,我脑海中已经满满的都是这名金发蓝眼的 美丽女孩,以及她勇敢的身姿。说真的,她在我眼中,彷佛背後会绽放无数花朵、外加放 出圣母光辉那样。而那双明亮、清澈的蓝色双眸,则是我将我紧紧包围的宁静之海。 我彻底被她迷住了。 对她展开追求、交往、陷入热恋,是一段羞涩但美好的过程。她是个心中有理想的女孩, 但是同时也知道现实上有哪些限制。亚丽珊卓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指责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为何不如自己预期;相反地,她用一种独特的洞见观察着世界,并且对可能发生的未来了 然於心。对她来说,要能达成心中的理想,就必须做出一点什麽,就算有时我们不得不面 对一些艰难的抉择。 毕业後我们一开始先在纽约工作,找了间旧公寓住在一起。我有幸进入一家颇具规模的律 师事务所,而她则进入社福体系中、利用着她的特质帮助他人,同时一边继续修习着心理 学。我们俩都刚出社会,身上满满都是热情与冲劲,但是仍不足以浇熄我们对彼此的爱意 。 在我们第一次搬家,进入一幢稍微好一点的房子之後、她开始告诉我一些我从来没听过的 事情。 那时我们刚激情结束,她全裸地缩在我身侧、倚靠着我的胸膛。她的发丝骚得我痒痒的, 但是我喜欢这种感觉。接着她向上凝视着我,再次用那双清澈的、大海般的双眼将我掳获 。 「你知道我家乡在北欧吗?」 「喔,有听过,不过你以前不太提起自己的家族呢。」 她深呼吸,然後叹了口气。 「对,因为他们...怎麽说呢,有一点特别。」 「你是指你的家人有点特别?挖喔,所以你其实能隐形,还是眼睛会喷出雷射光?等等, 你真正的皮肤是不是绿色?」 「可能喔,下次吵架小心我打爆你。」她笑着娇嗔,轻轻地打了我。「我的家族从祖父那 代就已经移居美国了,我从来没有回去故乡。但是从小,他们总是会告诉我那里的一些故 事。」 我以为就是一些骗小孩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如果我当时严肃一点面对就好了。 她的家族来自於北欧一个古老的小镇。那个村庄靠近一座海湾,这座海湾在地理上没有特 别的名称,不过属於博肯峡湾的众多分支之一。小镇叫作「伊米格伦」,她说这在当地的 语言中,代表的意思是「通往永恒的门户」。我记得自己当时还笑着说,这是什麽中二的 命名。 伊米格伦镇是个历史非常久远的地方,听说最早可以追溯至文艺复兴之前。第一批难民躲 避着黑死病的侵袭,在颠沛流离了很长一段时间後,最终来到这个靠近海湾、背靠山脉的 小平地。他们本想在此安身立命,然而这个一无所有的荒地根本就难以有任何的产出。就 在眼见将要饿死之际,他们发现晚上的海湾、竟然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 如同所有的传说故事一样,这股奇妙的蓝光海水拯救了他们。居民们发现,触摸这片发光 水域的人,都觉得精神为之一振、全身充满了力量。蓝光之水给了他们希望,帮助难民们 建立了早期的家园、後来逐渐演变成伊米格伦镇。 然而那座神奇的海湾并非总是会放出光芒。在没有发光的时候,那里就只是一般的海水; 然而当蓝色光芒出现,便能给予人们能量、甚至能让生病的人恢复元气。而这个传说,则 一直被当地人当做秘密守护着。 「如果那片海湾真的那麽神奇,你的家族为什麽要离开那里?」 她咬了咬下唇,表情有点凝重。 「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运,或者应该说,『若一个陷阱天天都抓到兔子,熊一定就在附 近』。」 她用的是俚语,不过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句。我甚至猜想俚语汇编里面应该没有这个鬼东 西。 「什麽意思?」 「我的家族认为,持续发生的好事,谕示着可能发生巨大的灾难。」 我还是不懂。 「这是他们的经验谈。」她说。 亚丽珊卓并没有一次性地把故事都告诉我,不过这的确引起了我的好奇。但是当天晚上, 我们对於这个传说的谈话就仅此而已。我知道故事还没结束,而我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什麽 。毕竟,如果这世界上真有这片神奇的海湾,怎麽可能数百年人们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不过对这个故事的好奇,很快地被工作上各种繁琐的事务给抹去。身为律师事务所的新人 ,我的工作就是负责在那些大律师,也就是我的上级站在法庭中;或是跟客户面谈之前, 把大部分的资料都准备好。要蒐集整理的资料非常庞杂,而我必须要在期限之前把它们全 部弄成「浅显易懂」的版本。同一时间,我的上司也会丢给我一些小案子。不过当然没有 人会帮忙我,所以我必须自己查看档案、独自准备所有开庭的流程。 在这个环境中生存很艰难。在蜡烛多头烧的情况之下力争上游,或是失败被扫地出门。而 我想自己很幸运,因为我是前者。 在四年爆肝似的磨练之後,我的上司史帝夫.克兰某天把我叫进办公室。他是个严肃的人 ,对下属说的话通常都简短扼要,不是什麽温和柔情派。刚来到他底下工作时,我甚至会 在梦中看见他冷酷的面容。就算是单独谈话的场合,或者在当时那种状况下,他依然板着 一张脸。没有微笑、没有恭维,只是一种纯粹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坐在那张深酒红色的皮革办公椅中,面前的桌上除了他交叠的手外,没有任何东西。这 个紧张的气氛,让我觉得他下一秒从桌下掏出手枪,朝我脑袋上开一发也不过份。我就像 沾板上的猪肉,而且刀子已经举起来了。 「乔尔,我知道你这几年来一直很努力,而我希望你保持下去。」 我可以感觉到冷汗开始浸湿我的背脊,以及我的衬衫。他的语气完全没有任何特别的起伏 ,彷佛只是在朗读一篇事先拟定好的稿子。我完全无法从他的行为中,解读这家伙到底想 要干嘛。我们身在23楼,如果他待会攻击我的话,恐怕我没办法像电影中那样撞破玻璃逃 走。 「之後你将跟我一起工作。你会见到很多大客户、大案子,也会接触到许许多多过去你不 曾碰过的事情。你有半年的时间来证明你足以担负重任,也就是接替我的位子。」 我想要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但是克兰先生那张严肃的面孔让我不知道该说什麽。而且在我 还盘算着要怎麽说的时候,他彷佛没有要给我回话余地般,马上接着说:「待会出去之後 ,马上跟人事部的海伦.梅尔斯联络,她会告诉你接下来的事情。」 然後他朝我伸出手,而我则下意识地也把手伸出去。我还没有真正认知到自己在干嘛,不 过身体就已经先动作了。 「欢迎加入。」他握着我的手,面无表情地说。 亚丽珊卓和我当然是热烈地庆祝了一番。我们趁着周末,挑了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餐厅, 进去里面享受隆重的一餐。当晚她穿了一件露肩的小洋装,是贵气又优雅的深青色;搭配 上她金色的头发与水兰色的双眸,天啊,我已经没有词汇可以描述了。当晚走进餐厅时, 我挽着她的手,几乎所有客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她身上。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 幸福、最幸运的男人。 餐桌上,几杯白酒配上鲜嫩的牛排後,我们聊起了伊米格伦镇的传说。 「如果那片海水真的那麽神奇,这几百年来怎麽可能没人知道?」 这次她表情轻松了一点,不过也可能是酒精的影响:「很简单阿,因为那片神奇海湾已经 不再『神奇』了。」 她用双手做了一个俏皮的引号,强调着这个海湾的改变。 「发生什麽事?」 「我不确定是什麽时间点发生的,不过应该也很久远了。小镇中有一个丈夫的妻子生了重 病、几乎奄奄一息,他伤心欲绝。那个男人十分深爱自己的妻子,於是他近乎疯狂地想要 寻找任何能让妻子恢复的可能。」 「不是有那片神奇海湾吗?」 「对,男人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如此。所以他每一天晚上都搀扶着妻子到海边等候,妻子走 不动的时候就用马车拉着去。但是日复一日,海湾从来都没有放出光芒。」 「真是煎熬的过程。」 「没错,而且他的妻子最终仍然没能得到神秘海湾的眷顾,就这样死了。」 亚丽珊卓在此时抬起头。我看到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哀愁,但是她水蓝色的双眼依然那麽美 、足以让我屏息。 「悲痛欲绝的男人带着妻子的遗体来到海湾,哭喊着、绝望地发出哀号,他呼唤着所有可 能的存在、任何他知道的传说中神灵的名字,奢望有任何东西会回应自己卑微的期待。」 「然後呢?」 「就在男人的痛苦即将撕裂他的心灵时,无名的海湾像是听到了他的呐喊,缓缓地放出蓝 色的光芒。」她说得非常起劲,我也听得入神、完全没有想要打断的意思。 「男人於是将妻子的屍体放入冰冷的蓝光海水,他欣喜若狂地以为神奇的海湾能满足他的 期望。我想他当时应该只想着,就算妻子没有死而复生,哪怕只要多活一分一秒也好。」 「他的妻子有活过来吗?」 「海水的涨退将妻子的屍体从他手中带走,然後蓝光慢慢地变成紫色,最後一个人影从海 水中站了起来。」 她暂停了一下,让这句话回荡在我们之间。餐桌旁的服务生作势要过来收走我面前的空盘 ,我没有移开视线,用手势要他别来打岔。 「然後呢?」 「站在海水中的是个女人,和男人的妻子一模一样。可是那东西不是她,男人很快就发现 了。」 「所以那到底是什麽东西?」 「我也不知道。」她微笑着说:「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故事了,他说这个故事很古老,可 能久远到没人知道那个女人是什麽。」 後来我们的聊天内容,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在当晚我们步出餐厅,我搂着她 的腰、亲吻着她的秀发时。她缓缓地抬头,用她海水一般的眼瞳凝望着我。 「亲爱的,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离你而去,你要保证自己不会像那个丈夫一样。」 我当时告诉她,这麽荒诞不经的故事,恐怕只是後人为了要让不知名的小海湾吸引人气, 才瞎扯出来的东西而已。就是那种父亲会说自己从父亲那边听来,而爷爷则说自己也从父 亲那边听来的故事一样。我没打算相信这种古怪的狗屁传说。而且我当时深信,我们两个 的幸福会永远持续下去。 我真的是这麽认为的。 一年後,亚丽珊卓得到了谘商心理师的资格。她的收入更好,而且能够更专注地帮助需要 的人。我则在这一年中,从原本拥挤的隔间办公桌、换到了独立的办公室。当时我有一面 能俯瞰市中心的落地窗,办公室里还有沙发和免费小冰箱。我接替了克兰先生原本的职务 ,而他则更上一层。听说是因为我们事务所成功与别间整并,当时已经是纽约最具规模的 前几名了。我的薪水多了不只一个位数,那真是一个美好的时刻。 也在那一年中,我们结婚了。 没有隆重的婚礼、没有繁复的仪式,我们只是简单地邀请两方的至亲共进晚餐。 我和亚历珊卓都没有打算生孩子,所以我们开始规划要搬到市郊、并且利用周末去看房子 。我们希望新家坐落在一个宁静、美丽的社区。房子不用太大,但是装潢要别致、优雅。 亚丽珊卓对室内唯一的要求,是要有一个阳光会照进来的隐蔽小角落。她会像只猫一样窝 在那里,也许看书或画画。她称呼那种地方是「巢穴」。而我则希望有一整面的墙壁,好 能让我摆上两到三个书柜、存放我众多的藏书。 我们甚至打算养一只猫。我们商议好,要养一只黑毛、脚部白色,像穿着白袜子一般的猫 。 我们几乎要找到了。对,我用「几乎」这个词,是因为我们确实找到很理想的地点、也就 要买下它了。 喔,该死。我不敢相信,此刻我还要把这件事描述一次。光想到这件事,就让我无比心痛 、我的灵魂也已经破碎不堪。然而我想自己必须要写下来。因为「那个东西」,我必须要 做一点什麽才行。在渡鸦岭镇发生的事情已经够糟糕了,我不能就这样任凭「那个东西」 来去自如。 虽然我也没那个能耐阻止她,不过我至少能记录下来。 1979年6月22日,亚丽珊卓永远地离开我了。 当天晚上我提早下班。升上某个阶层後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比较弹性地安排工作的时间 。我当天提前打电话到亚历珊卓的办公室、她恰好不在位子上,於是我留言给接电话的人 ,说我会在家等她一起吃晚饭。然後我回家的路上顺便买了一些食材、挑了一瓶白酒。我 们两个都喜欢海鲜,於是我挑了一些看起来不错的虾子、干贝、淡菜,还有整块的冷冻鳕 鱼切片。这不是我第一次替我们做饭,而且两人份的餐点也并非难事。 就在我将渔夫炖饭放上桌,正要接着准备弄鳕鱼时,家里的电话响了。 我接起电话,另一头是某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请问是乔尔.努德斯崔先生吗?」 他的发音不是很清楚,所以当时我纠正了他。 「是努德斯特伦先生。我就是,请问您找我有什麽事?」 「先生,」他的口气听起来没有要跟我纠结发音的意思。「您的妻子是亚历珊卓.努德斯 崔吗?」 「是的。请问...?」 「很遗憾通知您,您的妻子遭遇车祸。我们需要您...」 接下来的话,我其实已经没在听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去到医院,怎麽和警察交谈 的。当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人站在太平间冰冷刺骨的空气中,眼前是医院常见的病床, 而我美丽的妻子就躺在上面。只是这次,她赤身裸体、仅罩着裹屍袋。 我应该庆幸,这场意外没有摧毁她的面容。验屍人员告诉我,她应该死的并不痛苦。我应 该为此感到开心吗?我不知道,毕竟我的妻子走了,她真的死了。可笑的是,「死」这个 词我们很常使用,无论是骂脏话或者是单纯描述。然而直到我人站在停屍间中,我还是没 有真正意会,我的妻子已经「死」了。 我恍惚之间,在家属的栏位签下名。但是等到那个穿白袍的家伙走了以後,我瞪着妻子的 遗体静静地看了许久,然後才放声大哭。我记得自己哭得撕心裂肺,泪水完全无法控制地 从我的眼中流出。我哭到鼻涕呛进了喉咙,我却依然听得到自己的哀号。最糟糕的是,整 个太平间阴冷空荡,只有我的哭声回荡在妻子的遗体与众多死屍之间。 而我当时,以为最痛苦的莫过於此。 心理学家说悲痛有五个阶段,我想他们说错了。可能我和亚历珊卓都是务实派的人,我们 习惯在限制之下做出必须要采取的行动。如同我在与第一任女友艾瑞莎分手後一样,日子 总是会继续,我们终究需要做点什麽、我们必须要这麽做。 而你应该也想得到我会做什麽。 对,没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亚历珊卓告诉过我的那个故事。我打电话去向她的家人询问 。她的父亲已经过世,而我的岳母表示自己不是当地人,但的确听过类似的传说。然而她 和我一样,从来没有认真把那则故事当一回事。 「乔尔,我也很难过这种事情发生。不过,你应该不会采取什麽疯狂的举动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说了声「谢谢」以後,随即挂掉电话。 要让活人乃至於货物被运送到另一个国家不是难事,顶多是金钱多少的问题。然而要让一 具屍体跨越海峡,还要成功地出入海关、同时还要保持「新鲜」,就完全不是同一档次的 事情。但是我过去积累的幸运还是有所价值的:担任法律事务的好处,就是会认识很多不 同的人脉资源。虽然在工作上,基本就是花钱买服务、银货两讫的谁也没欠谁。但是客户 通常想要的会更多,毕竟人总是很贪心。这些多出来的需求未必会反映在薪资上,但是欠 下的人情债可是少不了的。 如同我的前辈克兰先生说的一样:这是握在手里的牌。你不知道什麽时候会用上,甚至不 知道何时该把它打出去,但是多一张牌绝对不会是坏事。 将亚丽珊卓的遗体运出去耗费掉我很多金钱,亦同时消耗了很多「人情债」,但是我并没 有後悔。至少在我用尽最後一丝希望,或者说疯狂的执念,打算将妻子放入那个传说中的 海湾这件事上,我没有後悔。我只是还不知道,自己这种举动会造就什麽。亦如同故事里 那个丈夫一样,他一心期盼的也不过就是能够再见到妻子。然而最後换来的,却是再也没 有魔力的海水,以及徒有妻子外貌的「东西」。 我想我应该记取教训的。故事明明已经清楚地说明了,这种疯狂的举动无法带来任何满足 我们期待的结果,只会导致更大的悲剧发生。为什麽我当时就是没有想明白,我真的也搞 不清楚。 「伊米格伦」镇是实际存在的地方,我在本土的时候就已经请人查过了。那座幽静的小镇 就在罗加兰郡内、距离海于格松市大概120多公里的地方,很符合故事中那群躲避黑死病 的难民。 我抵达後,小镇中也有简易的停屍房,所以我能付钱把亚历珊卓放在那里。当然里面的人 一开始不太乐意做这种事,不过在我塞给他三倍的费用後,他就乖乖闭嘴了。我当时不在 乎会花掉多少钱,只要能让我与妻子多相处一下,就算要我用命来换也可以。反正失去了 亚历珊卓的人生已经了无生趣,我的内心也已经被这起悲剧折磨得遍体鳞伤、无法再承担 更多。 我休息了一天,才终於在夜间将亚历珊卓的遗体带到海湾边。 1979年7月11日凌晨,我记得自己离开旅馆时看了一眼挂钟,上面指着12点42分。将妻子 用租来的车带到海湾後,我独自一人从屍袋中抱出她的遗体。经过数天的冷冻,她已经浑 身僵硬,但是亚历珊卓青紫的容颜在我眼中依然那麽美丽。我当时一心只希望做完这件事 ,彷佛找出一个解答般。 成功的话,亚历珊卓就可以回到我身边。我们快乐、幸福的日子就还能继续下去。如果失 败,我也已经没有更多可以失去的了。我的心早在接到那通电话时就随她而去,而我的肉 体亦可能会伴随她永眠。 我抱着妻子,缓步踏进冰冷的海水中。一波波的海潮向我涌来,然而我并没有畏惧、直到 亚历珊卓整个没入水中。 我以为会有什麽奇妙的事情发生,但是什麽都没有。有一瞬间,我很想回到车上,将我原 本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然而就在我思索之间,有什麽事情发生了。 我身下的海水开始翻涌起来,并渐渐发出紫色的光芒、如同传说结尾中的那样。一阵巨大 的浪打在我身上,将我震倒在水中,而亚历珊卓的屍体也随之脱离了我的手。 紫色的光芒变得强烈起来,我感觉得到有什麽东西正在我脚下的海水中形成。那个东西没 有实体,但是我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存在。虽然我没看到、没摸到,但是它就在那里。在我 面前的水中,翻搅着海潮、发出紫色的光芒,并且朝我发散出某种未知的能量。 那个瞬间,可能仅仅只是那一秒、甚至不到一秒的时间,我彷佛错失了时间感。四周的一 切变得无比遥远,我什麽声音都听不到。海水碰触身体的感觉消失了、手脚也不再感觉得 到泥沙,但是我眼前却依然是那面汹涌的海,以及愈发诡异的紫色光芒。一切似乎都慢了 下来,变得无声无息,很像置身在没有配乐的电影中。 然後是又一阵的大浪,将我推上岸边。 我吞了不少海水、呛得我一直呵嗽,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等到我终於挣扎着起身时,我看 到了海水中央站着一个人影。那个人距离我不远,以至於在月光的映照下,我还是能辨认 她的身型。 是个女人。 (此处画上星字记号)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诡异。不对,毕竟我刚才描述的事情,已经够疯狂了。但是我还是要写 下来:此刻,1979年7月13日,我坐在「伊格米伦」镇的「海湾之家」旅店、103号房。我 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劲,应该说是头不太舒服。 她金色的头发随海风飞舞着、全身赤裸,侧面对着我。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身驱,是我的 妻子亚历珊卓。有那麽一瞬间,我欣喜若狂、觉得自己终於美梦成真,我的妻子成功回到 我身边了。 然而当她转过头看向我、并朝我走来时,我马上就知道不对劲。 纯净的月光在她美丽的身体上投下淡淡的白色光芒,所以我能看见当那个东西朝我走来时 ,妻子那因车祸造成的伤疤正在快速地癒合。紫色的屍班消失、转化为略带血色的白。破 裂的肌肤开始生长,我甚至能看到底下的肌肉组织也以惊人的速度复原。她的身体逐渐归 位,四肢因为骨头重新接合而有不自然的扭动。 然而我看向她的脸,亚历珊卓那原本清澈明亮的水蓝色眼瞳,此刻却散发着异样的紫色光 芒。 我莫名地感到恐慌,双脚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牙齿互相撞击到我自己都无法忍受。我跌坐 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模样是我的妻子,实际上却完全不是的物体。亚历珊卓只有166公 分,我眼前的这名女子亦然。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彷佛被一个巨大的物体盯着瞧,胸口如同 压了好几斤的大石头般呼吸困难。我的心脏也正剧烈跳动,可是我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像 冻结了一般。我无法动弹,只能眼看着她朝我一步步走来。 (此处再次出现星字记号) 头部的感觉加剧了,我觉得自己开始变得恍惚,很多记忆开始模糊。我再重复一次,我名 叫乔尔.努德斯崔,我是美国人。我来这里的目的,我知道听上去很疯狂,但我是为了能 让我的妻子,亚历珊卓.乌迪诺夫复活。 那个东西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单膝跪在地上,同时靠近我的脸。 好一会,她才开口:「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天啊,是亚历珊卓的声音。我不可置信,但这确实是她的声音。有那麽一瞬间,我以为美 丽的妻子真的回来了。 「亚历珊卓...?」 我颤抖地说出这个名字,期待能得到好一点的回答。 她眯起眼睛,又盯着我瞧。 「喔,她叫亚历珊卓?」那个东西微笑着,用那副我曾经深爱过的皮囊笑着。 「抱歉,让你失望了。很可惜的,你应该也发现我不是亚历珊卓。」 「那你...你到底是什麽东西?你是谁?」 「恩,这是个好问题。」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於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想这不是很 好解释,而且我想你也不可能会理解。至於第二个问题,我通常在你们之中,会称呼自己 『安托亚』。」 (星字记号) 她说、应该是那个东西是这样说的。但我此刻,只记得「安托亚」这个词。我记得她说这 个词时的嘴形,可是除此之外一片模糊。那个女人的脸,像是被什麽东西搅和了一样。 「安托亚,好。」我稍微镇静了一点,勉强开口:「那安托亚,能否将我的妻子还给我? 」 她笑了。是那种放声大笑,哈哈哈的笑出声的那种。 「不可能的,这个身体的主人,」她指了指自己。「用你们的方式说,已经死了。阿,引 用过去某个愚蠢君王曾经说过的话,你可能比较容易明白:『你必往她那里去,而她却不 能回你这里来』。」 她站起身,最後看了我一眼。 「虽然我不确定你会开心还是悲伤,不过就当作将我带回现世的赠礼,我会让你保留着这 段记忆。」她迈开步伐,开始往小镇的方向走去。 「阿,不过,先说清楚。」 她回过头,我们的目光再次交会。 我记得的、她对我说过的最後一句话是:「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了解吧。」 (星字记号,但是很潦草) 我已经快不行了,我感觉得到。那家伙一定对我做了什麽,可是我不明白究竟怎麽回事。 我现在人在房间里面,可是我已经连握笔都不太行了。 天可怜见,如果你看到这里,请把这本笔记带去大使馆。我是乔尔.乌迪诺夫,我的故乡 在美国的「伊格米伦」镇。 对不起...。 (之後字迹过於潦草,无法辨识) [档案备注] 「努德斯特伦」笔记於1979年7月15日,於挪威的罗加兰郡、伊米格伦镇中的「海湾之家 」民宿中被发现。 发现者为「海湾之家」的经营人兼管理人,汉娜.阿迪亚斯女士。她同时亦是本案的第一 目击者,因为她同时发现了美国公民乔尔.努德斯崔特的屍体。 在当地警方完成初步程序後,本案并没有获得太多重视。直到监识人员、代号「018-1」 通知美国驻挪威代表处後,消息始转交予超常局欧洲分部。 後续屍检显示,乔尔.努德斯崔特的大脑多处受到严重破坏、脑组织显然已失去功能。这 些部分主要集中在额叶、顶叶、颞叶;尤其是死者的额叶部分区域以及海马回,几乎已经 失去沟回并萎缩、形成一团「糊烂的蛋白质构造」。 而屍体本身则无其他明显外伤,可排除他杀;亦对可能的毒物检测呈阴性反应。 关於本案之後续调查工作,将并案或另案执行。 [1985.4.23更新] 本档案作为「静谧地献祭」事件之重要证据,转并入该案中。 本档案亦作为针对「履冰人」之特别调查行动中之重要证据,另以副本并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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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网址: https://webptt.com/cn.aspx?n=bbs/marvel/M.1628928372.A.F8E.html ※ 编辑: sarlyn (111.71.108.178 台湾), 08/14/2021 16:11:46
1F:推 winya: 推这种神秘故事08/14 23:31
2F:推 airpeace: 所以男的失智了吗?(笑)08/15 00:02
3F:→ airpeace: 推前面铺陈好好,但结尾太草率了,看不懂08/15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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