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道士以後，生活多了很多暇余，除了家事，零碎时间莳花弄卉的，在後院搭了温室棚 架种些花花草草，倒也维持一定生活品质。今夜千卉照例安顿好爸爸，到厨房里洗净手， 削几颗梨子水果。 万安说要对致远多点耐心，那孩子从小个性就是这样，常常一个人闷着头，不跟别人交流 ，搞不清楚到底在想什麽，唉不晓得个性像谁。致远是个善良的孩子，没有恶意，不是真 的要伤害谁，有一天会回来向你道歉的。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爸爸。」她说，她真的知道。 “此生最好的运气 就是遇见了你 刚好你也爱我 我也爱着你 在这个尴尬年纪 我不再是一个人 多幸运能和你在一起” 说来有些复杂曲折，那年冬天她在山中「看不见星星的小镇」遇见致远，因为某些机缘， 知道他就是未来另一半，初时心里有些抵触，两人开始交往，是快一年後的深秋。 致远是个老派的人，敦厚老实，不善言词和表达感情，平时沉静得如古井水面映出的一轮 明月，银澄澄的、沉甸甸的，得往井里投掷某个什麽东西，才能激起水面朵朵水花涟漪。 手机和社群网站都不太在行，或者根本没在使用，在科技发达的年代活脱脱是个稀罕的古 代人种。解决山中小镇事件後，连名字也没留下，仅是挥挥手，一派古典侠者风范，头也 不回地说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後会有期。」 「耍什麽帅，哼。」雁筑愠道：「而且用错典故，相濡以沫个头。」 原来他就是致远，长得还算顺眼嘛，心里默默记下，难怪未来的自己会...。 山中小镇一别，没隔多久两人在「某好友」的婚礼上重逢，又是另外一段故事。 千卉有时想来确实因为预知天命占了便宜，致远并不晓得天命已经规划妥当，未来人生的 所有事项包括爱人与被爱：他会为她着迷、为她神魂颠倒、为她茶不思饭不想。但她并不 是因为命运或预言告诉她该怎麽做、该与某人结婚生子，才会选择与致远在一起。 无关其他，她真爱着他。 “此生最大的欢喜 就是等到了你 是你带我走出 那片沼泽地 从我们交换信物 深情相望那刻起 我的余生就是你” 致远的原生家庭并不美满，父母感情不和睦，长期分居两地，他从小跟着母亲生活，对没 见过几次面的父亲始终不能谅解。 “我希望五十年以後 你还能在我左右 和你坐在摇椅里 感受那夕阳的温柔 听微风轻轻地吹 听河水慢慢地流 再聊聊从前日子 刚谈恋爱的时候” 她因为体质特殊的缘故不容易受孕，新婚头几年夫妻为求子试过许多方法，好不容易盼得 孩子，全家上下欢天喜地。老板(那时候该称为“爸爸”)要她不用上班在家好好休息，保 养身体，她坚持要做到不能做，随着肚皮一天天隆起，工作上有些地方感觉越来越难以负 荷。 在某次意外中，孩子(胎儿)没有保住。 致远永远不会知道那句话对她的伤害有多深多大。 “我希望五十年以後 你还能在我左右 那时都已白了头 还想听你叫我丫头 轻轻牵着你的手 静静靠在你胸口 这个画面是不是就叫做长相厮守” 千卉切好梨子准备端去书房，爸爸习惯挑灯夜读直到凌晨。刚踏上楼梯台阶就听见书房传 来男女谈话的声音，心中疑惑，深夜家里怎麽有其他人在？若有客人朋友临时登门来访， 自己怎麽可能毫无察觉，那人是如何绕过自己进到楼上书房？ 放轻脚步来到书房门口，房门并未关上，铺设薄纱门帘防蚊。她站在门外听了一会，手上 捧着的陶瓷盘子不住颤抖。 房内女孩子的声音明亮清脆，爸爸和她有问有答，绝对不可能是脑中幻想出来的形象。 挣扎片刻，揭过门帘入内。 万安正和一个年轻女孩子抱在一起纠缠不清。 「哇、卉你冷静点，千万别吓得大叫，我完全～可以解释，总之不是你想得那样，你仔细 看看，她是不是长得和你很像。」 「是你。」人.妻.千.卉.口气冷峻，像是暮冬刮过崇山峻岭光秃秃岩壁的寒风。 你、你、那女孩抬起头，两人对视半晌，讶然无言，两人长得十分相似，只不过一人年纪 稍长，一人较年幼，五官相貌神似姊妹。 「果然是你，算算差不多到时间，我正想着你什麽时候会来。」 (：你早就知道了...？) 「废话，我对你的事情了若指掌。别摆出那种表情，很惊讶吗？因为我有着和你相同的经 历，走过你接下来要走的路。我就是你哪，杨千卉。」 ※ 「总之先来吃梨子，正值时节又甜又多汁哟。」 (：......) 「......」 「姆，好吧，我自己吃搂。」 「有两个『你』嗳，太扯哩，是时空旅行还是啥的，恐怕连科幻小说作家都不敢轻易采用 这种夸张的设定。」万安笑咪咪地看向年纪较小的千卉，说道：「真年轻，时间点刚到事 务所上班吗？」 小千卉娓娓道来进入山中小镇发生的一切事情。 「原来是姚圣叹的『人间事‧浮沉生灭』，还有这种应用啊(棒读)。」 (：......？) 「你问我为啥轻易就接受？姆，因为是大人，什麽风浪没经历过，以前有更瓜张的事情哩 ，整个太阳系都被压扁齁齁～」 打从进入山中小镇以来处处透露着古怪，一切都令人匪夷所思，不差多一件，但万安的神 情语气根本在唬烂。在这个陌生、充满未知凶险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听他一如往常地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格外地令人安心。 「姚圣叹的『人间事‧浮沉生灭』乃是观察人类反应和行为做基础，以此发展出来的境界 。他以惊人毅力和细腻考究收录四百年来人间种种数据，和『现实』几乎一致的情报，足 以被确认为是真实的，藉由『过去』以及『现在』已知讯息，甚至能够推演出『未来』， 这就是小千卉目前的处境噢。」 「『境界』中的产物充其量是模拟运算出来的结果，如同小说电影中的角色，不可能意识 自身存在的意义，里头的人事物只能存在特定场景中。」 「我想姚圣叹在覆写人间事情报时，没有逐条检视每行CODE，把我一个权能『突破第四面 墙』的被动也写入。」 (：啥时有这设定？！) 「很久没这样被你狠狠吐槽。」万安话锋一转说道：「能够再遇见，真幸运。」 向着身旁的人妻千卉问道：「卉，这是你经历过的『现实』吗，为什麽没有告诉我？」 「不是多重要的事，早给忘了。」千卉面色不善，扁着嘴说道。 (：你为什麽叫老板为爸爸？) 「没那麽难懂，因为後来我遇见现在的先生，结婚後自然这样叫。」 (：那个叫致远的人是谁？) 「就是我先生，你现在不认识，很快就会在『人间事‧浮沉生灭』里头遇见他。我知道你 在想什麽，毕竟我也曾年轻，经历过你现在这个时期，我先生很帅，像年轻版的欧比王 (伊旺麦奎格饰)。」 (：谁要知道那些事情？！) 「你20岁那年冬天独自前往山中小镇调查『污秽采集』真相，遇上姚圣叹不敌被俘，被囚 禁於『人间事‧浮沉生灭』中，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对爸爸和周遭其他人带来多大的凶险 ？！」 (：不需要你来对我说教！) 自两人打照面以来，始终弥漫一股说不上来、微妙的敌意。 万安处在两人中间，左顾右盼，见情势剑拔弩张，脸上露出礼貌不失尴尬的微笑。人妻千 卉和小千卉两人虽是同一个人，却有着橘逾淮而为枳的鲜明对比，经历什.麽.糟糕事情、 从那.儿.回来的千卉，和未经人事、过去的自己，双方存在巨大的鸿沟。 打圆场说道：「好啦，怎麽一见面就要吵架，你们是同一个人，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说。 卉，不如剧透一下让她知道怎麽攻略『浮沉生灭』。」 「爸，我有些东西遗落在民国末年，非常重要，必须去取回来。」千卉紧闭着双眼，眉头 紧皱，表情痛苦挣扎。 (：这是什麽意思？) 「你是认真的。」万安仔细观察千卉的表情，缓缓说道：「确实，若沿着小千卉的来时路 往回走，能够回到你初入山中小镇时间点。」 (：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她要跟我一起回去？) ※ 两个千卉整理好装备，准备出发前往过去，小千卉忿忿不平，开口问道。 「姆，你问我有多少事情瞒着你，这个嘛...，多如汗牛充栋(？)。不是我故意不说，是 不能说；如果那时候的我没告诉你，那麽现在的我更不应该说。」 「被暴雷的滋味不好受罢，就像西恩潘演出的作品，每次他一出场，观众心里就会想“哇 呜，这个角色要领便当惹”，这样还有什麽意思。」 (人妻千卉：是西恩宾。) 「总有一天，你会得知事情的全貌，我保证。在那之前，希望你能对我多点耐心。」 「我一向是无所谓的。」人妻千卉耸肩，说道：「我的意思是谁会死、谁会跟谁在一起， 既然所有的事情早已注定，那麽早知道和晚知道都是一样的。」 「卉，」万安呼唤一声，两人同时回头。 「替我带一句话给从前的自己，就说...」 「All in 2330和信义区的房子。」 (：......) 「......」 「开玩笑的啦哈哈，就说『一切安好』(万福金安)，你做得很好，该守护的东西好好地守 护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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