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後，人们对「天堂殒落」(即Heaven Fall)的成因仍然争论不休，有人说那是 金人(即外星智慧生物)的阴谋，他们在月球背面建造基地，监视人类一举一动，待「奇点 年」便引爆埋在月亮里的炸弹，让崩解的月亮破片砸向星球，阻止人类科技继续发展而超 越母星；有人持「月球空心论」，认为新创能源公司在月球的采矿行动，钻探机挖得太深 ，直.达.空.洞.，导致月亮从中裂解。各种说法莫衷一是，但所有人一致同意，月亮掉下 来的那年为盛世的结束。 二十一世纪中叶，人类文明达到极盛，星球人口突破九十亿，在金人们的协助下，科技有 了爆炸性成长，在各方面都有长足的发展，人工智慧、基因编辑、核融合发电，曾经只存 於幻想中的技术成真，拜医疗进步之赐，人类大幅延长寿命，订制自己的义体(即Cyborg) ，蔚为一股风潮。 因人口持续成长，资源和能源需求呈指数暴涨，星球土地和资源早已捉襟见肘，脑筋动得 快的商人将目光移到外太空离星球最近的天体上。 月球蕴藏丰富矿物资源，尤其是氦三，新型核融合的发电机问世後，人们对这种不会产生 辐射的能源深感兴趣需求孔急。 各国政府鼓励私人企业发展太空技术，2029年一统网路世界的科技业巨兽Alphabet改组， 成立新创能源子公司，与NASA合作开始新一轮、大规模的月面探勘，发射多组无人探测器 登月，最终目的是在月面上建设供人居住的永久基地，以挖掘矿藏。 头几年探勘计画顺利进行，当探测器飞船带回那一丁点月球矿物时，全世界欢欣鼓舞，数 十亿人透过广播电台、电视、网路直播，跨越了日夜和时区，同时见证人类历史新页，市 井小民也知道人类朝着「宇宙殖民」迈出了小小一步。而後Alphabet顺理成章取得华盛顿 政府发布的月球矿场特许经营权，垄断这个市场将近五十年，实际上整个星球找不出第二 间能与其在宇宙探索事业抗衡的企业。 那段狂飙、大幅跃进、宛.若.天.堂.的岁月被後人称为「人类盛世」(即Human Age)。 就在全人类沉醉在这股狂欢气氛中，浸淫在有史以来最和平、最富足、最繁荣、成长最快 的一段时期──班机毫无预警遭遇乱流，如缓缓爬升至最高点的云霄飞车，接着只能向下 坠落。2083年月亮突然崩解碎裂成无数块，月球陨石砸向星球瞬间就让盛世结束。 当时全世界99.99%的人口直接死於月面撞击，爆炸产生的大量烟尘遮蔽天空和阳光，带来 超过三十年不见天日的「黑暗时期」，地表温度骤降，两极冰层朝中低纬度扩张，平地降 雪线来到南北回归线，冰河时期以某种古怪方式再现。苟延残喘活下来的人类逃入地底， 建造地底都市，在「未末日」艰辛环境下保存一线生机。 未末日、“未”末日，终究不同於世界末日(end of the world)，人类尚未完全灭绝，留 下少许。若学仿声鸟从喉头发出「咕啾咕啾」声音，被有缘之人听到，兴许会得到善意的 回应也说不定。 人们遭遇月面坠落後约一个世纪，不认输地从那场大灾难中站起，离开地底都市，在从前 废墟中重新建立城镇。 ※※※ #小岛中部城市 欧亚大陆东南沿海，约东经120度、北回归线上，有个狭长状小岛，形状似芋头，中央纵 走的山脉高耸入云，分隔岛屿东西方交通，人类盛世时被称为福尔摩沙，天堂殒落後岛上 还有些残存的人类居住。 一度繁荣而後废弃的都市早已遗忘自己的名字，因位居岛屿南北不同地带，被人概略称为 北都、中都及南都。在中都边缘一个小小的村落...... ### 黑雪开始落下後，天气逐渐变冷。 黑雪不是普通的雪，岛屿的平地虽然会下雪，但要等到冬天很冷很冷的时候，外头草地结 霜结霰後才有机会。黑雪是塞柏坦(Cybertron)公司的行星工程「重返伊甸园」(Return to Garden of Eden)意外制造的副产物，在黑暗时期的尘埃落定後，人类离开地底都市回 到地表生活，为了加速星球气温回暖，塞柏坦发射多组火箭，在对流层顶释放大量温室气 体，其中某些化学物质与空气中水气、悬浮粒子结合，一到天气转凉季节，空中便会降下 这种如雪花般，片片飞舞的「黑色之雪」。 黑雪颗粒大小不一，小的如针尖般细不可见，像灰尘、灰.烬.一般，大的有幼童小指头指 甲大小，数量一多甚至可以把散落在地上的黑雪集中揉捏成一团。虽然塞柏坦多次宣称形 成黑雪的物质对人体无毒无害，但这会儿没有人在乎有害无害，没有实验设备可以检验， 也没有政府机关能对俗称三巨头(Big Three)的超级跨国公司开罚。 年仅八岁的艾可(Echo，回.音.)和艾许(Ash，余.烬.)每到这个时候就会特别期待，因为 杂货商人兼吟游诗人(这个绰号是艾可取的，因为那人就像童话故事里，走唱各地的说书 人)便会来到他们住的小村庄贩卖、交易各种商品，同小孩子讲些荒诞不经的童话故事。 艾可和艾许是对双胞胎，艾氏姐弟长得极像，单从外表来看，恐怕连他们父母也分不出谁 是谁。但只要双胞胎之一开口，便马上能分辨谁是谁，姐姐艾可生性活泼好动，说话时声 音清澈响亮，老远就能听见她的欢笑声，充满活力朝气；弟弟艾许个性并不主动积极，相 反地他很怕生，遇到陌生人总躲到父母身後，不会轻易地开口讲话。 个性迥异的姐弟俩，少数相同点便是都喜欢杂货商人，在黑雪飘落後，两人敲定时间，轮 流守在窗户前，盼着他快点来到村庄。 再来说说那个独自旅行的奇妙商人，姓氏未知，村里的人都管他叫致远、致远的，艾可艾 许也跟着这麽叫，在後头加个「叔叔」。 其人身着粗布衣袍，头带毛毡帽，一个人骑着花青色驴子，驴背左右各负个大行囊，似乎 就是他的全部家当。驴子脖上系有两个金色铃铛，作工精细，闪闪发亮，铃铛摇摆时发出 的清脆声响能随着风声飘散至远方山脉和天空的另一头。他在一年之中风尘仆仆的来回行 走於岛上三大都，从南到北，又自北返南，如此年年周而复始，不曾中断，每到一个大都 城便会停留数月，巡游拜访附属村落。 当他偶来到艾可艾许姐弟住的小村庄，惯例待上数日，那几天两个孩子不放过任一丁点时 间，缠着他讨故事，而杂货商人也从未让两人失望，总能说出各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最爱说的便是人类盛世时自然人(Natural people，指未经过义体改造的人类)做过的丰 功伟业，人类曾达成过诸多不可思议成就，比如殖民火星、建造戴森球(Dyson Sphere)、 「天人化」实现长生不老...，村里的人听听，当玩笑话就好，谁都知道那是天方夜谭， 歌颂吹嘘盛世的富丽堂皇，天亮未醒之人仍念念不忘的幻梦，说给小孩子听的童话故事， 但艾可艾许的年纪正好落在那个区间，天真烂漫保有童贞。 他们在村庄外头不远处，选定一棵枯死的大榆树，说书人解开青驴身上包袱放在地上，宠 溺地摸摸驴耳朵，拍拍头顶，柔声道：「桃桃，走吧。」，让驴子到别处吃草。 驴子不满地低鸣几声，甩甩尾巴，让了开去。 三人就靠在死树下，两个小孩或坐或卧，或倚或躺赖在致远叔叔身上，任由他低沉嗓音在 身上肆意游荡。死树枯枝无风自摇，一小片一小片黑雪禁不住晃动自上头抖落，沾黏在三 人身子上。说书人这麽说道：「你们俩知道吗？那个崇尚自由恋爱的年代，我一个好友不 顾家人反对，和喜欢的人搭乘火箭私奔到月球。」 「月亮上能住人？」两人听到後，吃惊地张大嘴，抬头看向环绕半个天空的「月亮环」。 「是最大的那颗吗？」艾许问道，记得学校老师教过，月落之後碎成无数块的月亮陨石砸 到星球上，剩余残骸在引力作用下形成目前抬头可见的月环，最大的碎片体积只有原本月 亮的百分之十三。 「你们没听过，『一二三　牵着手，四五六　抬起头，七八九　我们私奔到月球...』 。」说书人忽然哼起曲调，艾可和艾许摇摇头。 「《私奔到月球》没听过吗，当时很红的，岛上最流行的乐团，演唱会门票好难买的嗳， 我好不容易抢到两张，约了人却说没空...」当他顺着两人目光看向天空，散布在死灰天 幕上的月亮环後，拍了一下大腿，道：「呀！我怎麽犯糊涂了，Heaven Fall啦，天.堂. 殒.落.，人们做着清恬幽玄美梦的时光已然远逝。你们没看过原本的月亮，又白又大又圆 ，就像女人软绵绵的奶子...哼呵呵呵哈哈，自月落之後过去多久？度日如年哪乐天！你 这狗娘养的东西，一个世纪、100年！100年说长不长，说短嘛，即便是天人也无法一言蔽 之、呼哈哈哈！」说到这里，他揉揉因为黑雪飘进眼里，渗出眼角的泪水。 「人类盛世时，月球旅行是最热门的旅行项目，船票一张三十万镁仍炽手可热，维珍集团 (Virgin Group)每次释出船票总是瞬间被抢购一空。宁静海上的希尔顿酒店(Hilton Hotels)装饰富丽华贵至极，大厅正中央的阿提密斯雕像是纯金制成......」 致远叔叔看起来年纪很大了，脸上有好几条深邃纵横的皱纹，似乎填塞无数风沙和前尘往 事，他的鬓角斑白，深黑色头发里参和不少白发，留了厚厚落腮胡须，摸上去根须分明， 硬挺扎手。应该比爸爸妈妈、村长，甚至村里的每一个大人都还要大。艾许猜他至少有五 十岁或是更长，爸爸说小时候就见过他，容貌和现在并无太大差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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