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的海岸边。 我印象中的宽阔海面，除了人多到不行的垦丁大型公园、学校旁边管制进 入的西子海湾以外，就只有这片海滩了。黄黄灰灰的沙交错铺在我的脚下，好 像也心有不甘的散发着台南的乡土味。 真是滩好不阳光的黄金海岸。 　　我一屁股坐下。身後的阳光把沙子照的发暖，也顺势把我的影子从海里拉 起。海风逆光吹的我满身黏腻，却怎麽也吹不起一丝浪花。 「好蓝喔。」我看着闪着金光的海面，小声感叹。 然後就这样三个小时过去。 我放下手边刚解决的便当，把腿盘起，影子已经缩到我的身边了。「还是 很蓝阿。」我不满的想着，顺手拉起上衣擦了擦额头的汗。「算了，就当做被骗 一次吧。」 ※※※※※※※※※※※※※※※※※※※※※※※※※※※※※※※※※※※※ 「问你唷，」你把头微倾，轻靠在我身上。头发就这样顺着流到了我的後 颈。「你喜不喜欢蝴蝶阿？」 好刺。 「这样不舒服。」我稍微把头发往後拨开。 「喜不喜欢嘛？」你嘟嘴。 「应该算喜欢吧，我又没看过。」我随口回了一句。 「怎麽可能阿！骗人。」 「真的阿。」我没说谎。「蝴蝶这种东西本来就很少见了，我只是恰巧从 小运气都不大好，从没亲眼目睹过而已。」 「蛤，是喔。」你一脸失望，旋即眼睛又亮了起来，「阿！那这样子好了！ 下次我让你看看一大群的蝴蝶，一大群喔！」你双手在空中做势画圆，好像还 真的很大一群。 「哦，那麽大一群阿？」 　　「对阿。」你低头想了想，「有一千只那麽多喔！」然後很得意的倒在我 的怀中，笑个不停。 ※※※※※※※※※※※※※※※※※※※※※※※※※※※※※※※※※※※ 我永远忘不了十八岁的那个生日。 我想，应该还有很多人也忘不了。同学们在学校海堤边帮我准备了 一个烧烤Party，还打算紧接着到ktv彻夜续摊，再顺道赶回来中南海吃 早餐。 不过我刚好没有出席。 「走，快点！」你拉着刚从教室走出来的我转身就跑，「我带你去 看蝴蝶！」 「蛤？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 你就这样一路拉着我跑出隧道口，气吁吁的在公车上喘着；接着下 车走了一小段路，又搭上了另一班公车。 「我们到底要去哪边阿？」我问。 「呵呵，秘密。」你回答，还一边大口大口的吐着气。 再度下车之後，我已经分不清是什麽地方。天色已经暗了，前後左 右的路灯跟景色对我来说都很陌生。你领着我转进一个很小的巷子里， 再转弯，停在一栋米色的小楼宅前。你用力推开了陈旧的酒红色小门， 牵着我走上了楼梯。这一路上，我们的手都没有松开。 　　「这是你住的地方吗？」我们停在一个房间的门口。门没有关。 你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扬起嘴角。一边把手身进房间里，说， 「注意罗。铛铛铛铛！」 啪喳。 灯打开了。 几只紫色蝴蝶随着吊扇缓缓打转。风扇下面，一大片一大片紫色 窸窸窣窣的舖满整个小床。鹅黄的灯光一洒下来，整个房间都泛着紫 光。 那是，一种迷幻的颜色。 我拉着她走近了一点，随手拿起床上的一只蝴蝶。除了那白色的触 角以外，整个身形都是亮丽却诡谲的深紫色。蝴蝶的翅膀轻轻扬着，上 扬的角度，就好像正打算起飞一般。 「这些都是你摺的？」我在惊讶之中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你只是很用力的点头。微笑着点头。接着，被我很用力的拥抱住。 「你吓到我了啦，这样会痛。」你说。我知道你还在微笑。 「不信你可以数数看，这里真的有一千只喔。」 「傻瓜，你一定折了很久。」我亲了一下你的额头，唇间还感觉到 了几丝浏海。 许久。 「为什麽是紫色的呢？」我打破沉没，「不喜欢其他颜色的蝴蝶阿？」 老实说跟我想像中满山满谷花花绿绿的蝴蝶海，是有点落差。 「因为我很喜欢这种蝴蝶阿。纯紫色的蝴蝶喔，那是有一次我在海 边看见的。」 「海边？」 「对阿。阿对，是紫色的海唷！然後，我看到蝴蝶从海里飞出来， 飞到我的面前。那是一种很亮的紫色喔。可是，好像还有其他的花纹。 厚，可是那花纹我折不出来。」你眉头微皱，一副很懊恼的表情。 　　「呵呵。」实在很佩服她的想像力。 「你不相信阿？厚唷！」 「恩恩。」我摇摇头，是不大相信。「我相信阿。」我说。 　　「真的阿！」你呵呵笑着。「那我跟你说喔。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 　　「为什麽会不见阿？」 「你听我讲完嘛！」你嘟嘴。「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不见了，你找 不到我了，那代表我一定在那紫色的海边等你。所以你一定要来找我， 一定要喔。不然，我会很可怜的一个人在那边等着。」你眼睛对着我， 喘了口气。「好不好嘛？我们打勾勾。」 「恩。」我握起你的手，轻轻的把拇指贴上你的拇指。接着，嘴唇 也是。 ※※※※※※※※※※※※※※※※※※※※※※※※※※※※※※※※※※※※ 我躺在床上，把玩手中的纸鹤。 那紫色照的我有些刺眼。 好几次我都以为翅膀微振的它，就要从手中飞离。 揉了揉眼睛之後猛一看，又安安稳稳的停在我的掌心。 於是我紧紧握住它，却又小心翼翼的怕压坏了那 栩栩如生的身形，就像抓住你一样。 一样。 我深怕失去。 再度睁开眼睛之後，我察觉手中那一份存在不见了。 只看见你。惺忪的看见朦胧的你。 你出现在我床边，拍着浅色的翅膀，顶着白色的光 环出现，像个天使。你微笑着向我招手，我也摆摆手回 应你的招呼。 直到你往後渐渐飞离，口中若有似无的吐出那几个 字，才清醒过来。 「再见。」你不忘带着微笑。 然後我醒了。 我知道你走了。 ※※※※※※※※※※※※※※※※※※※※※※※※※※※※※※※※※※※※ 我奔走那栋小公寓 之前所有有依据的地方 都寻不着她的踪影 我几乎放弃了。 从那天起，只要一想到她，我的头就会开始摇晃起来。 剧烈的阵痛彷佛是从脑随里散裂开来，顶到两端的太阳穴， 让我不自觉两手护住头发疯似的挣扎呐喊。有时痛到甚处， 常常课堂上就禁不住倒在地上打滚呻吟。 之後，我就被教授视为破坏秩序的异类，又懒的跟同学 解释，乾脆课也很少去了。而每天到海滩去看海就变成了固 定的学分。垦丁公园、西湾、佳乐水，我几乎都跑遍了整个 南台湾，直到我的目标渐渐北移。 然而头痛的迹象并没有停止，发作的时间不减反增。好 在海滩边比起教室辽阔，甭说打滚，翻跟斗都不是问题。我 可以对着海尽全力用力的发泄呐喊，直到那阵痛减轻退散为 止。 就这样持续下去。一个月了。有关她的消息却犹如断了 线一般完全匿迹。我奔走那栋小公寓，和之前所有隐着依据 的地方，都寻不着她的踪影。甚至，我怀疑，在我身边从来 就没有这样的一个人，这一切故事都是我的虚构，而她，也 只是我想像的一部分而已。关於她的事情，我们是怎样在一 起的，我全然没有一丝印象。我没有她存在的任何一张照片， 没有她给的东西。连那整个房间的紫蝶，也随着她一起离去。 我甚至，记不起她的名字。 我只能一路拣拾零星的记忆碎片，拼拼凑凑一路走下去。 尤其是那最大一片的碎件，我一直拥在怀里。 那碎片是紫色的，而且，有海的味道。 ※※※※※※※※※※※※※※※※※※※※※※※※※※※※※※※※※※※※ 又过了4个小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冷眼看着夕阳没入海里，却没有 任何感觉。 一个月的落日美景已经麻木。红的，橙的。这不是我的目标。 　　就在天暗下来的那一刻，我发动引擎准备离去，无意间车灯 扫过海面，闪过一丝光辉。 　　我彷佛想到了什麽。 　　我异常兴奋的一路飙回高雄，那是极速。因为我知道，你还 在等我。 搭上学校边通往旗津的大船，我大口大口的喘着。一下船， 就往半岛上最高的灯光驶去。 脱下鞋，就这样采在水沙之际。身後的旗津塔的灯光一大片 一大片的洒在海面上。让整个沉佃佃的海水，透着一股很深的海 色，却还闪着光芒。 那一瞬间，灯光突然变紫色了。海也是。 那是，一种迷幻的颜色。 浪打上我的小腿，白色的水花就这样碎在脚下。紫色的紫色 的这样不断接拥而来，彷佛... 彷佛就是一片朝我而来的紫色蝶海。想要用触角确认我的存 在。 我低头看着，发觉有一只蝴蝶停在我的左脚食指上。拍着翅 膀，看来就要起飞。 然後，真的飞起来了。 她绕着我飞行，绕着绕着的，停在我的脚上，臂上，还有头 顶。最後，她选择了右肩歇息。她缓缓收起了翅膀，也放低了高 举的触角，那白色的一双，就这样顺着触到了我的脖子。 我只觉得好刺。 我笑了，我想蝴蝶也笑着。你也笑了，对吧？我头又痛了。 彷佛是一直冲不破的浪潮，这次终於得以发泄，自脑心窜出 的诡异鸣叫，就这样从我额头的两端释出。那也是紫色的。那紫 色顺着我的鬓角留下，然後突然啪地伸直张开，像是--两张紫色 的布毯。 而毯上的花纹，是一股股柔和的波动。发亮的，透着丝丝的 雪白蕾斯。似是浅浅的浪，悠闲的呼吸着。 忽地，整个人被一股引力牵扯着，而布毯也开始不安分上下 拍打起来。往下挥动到腰际之间，往上又在头顶啪的震在一起。 噗簌噗簌的，飞起来。 在脚离开沙滩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目的地是前方不远处。就 这样，我化身一只紫色的蝶，潜入了紫色的海底。 -- 夏末的阵雨 总在闪避时暂缓 动身启程之时 却又再度 淋湿了我的身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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