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asachi (明明)
看板story
标题[短篇] 真实之药(完)
时间Thu Nov 13 10:00:44 2008
真实之药
文/明明
脑浆迸裂的那一刻我还记得很清楚,还没经历过时,我以为那只会是一瞬间,
後来我才知道,那一瞬间,其实非常漫长,连疼痛都延续到了今日,伤痕也不会消失。
抚着随着岁月逐渐黯淡的脸庞,回忆这二十年发生的那些事。当年,我二十岁,
正是人生最青春年华的时候。
爱上他是我犯过最大的错,不过,这只是在别人眼里如此。在我心中,我从没
後悔过将身心都交付给他,那个小我三岁的男人。
二十年前,有钱人家依然讲究门当户对。他身为企业家的第二代,也要背负
家族的未来,而我只是个农村来的女孩,与他相爱只能东躲西藏,但,狂热的爱
情终究包不住,他的家人发现了一切,并且极力拆散我们。
或说,我无法当正室,非得要在一起,可以,从现在开始就是细姨。
细姨,在上流文化里可能是很正常的情形吧,我不知道,但我很明白,我跟
他都相当明白,爱情上的归属是自私的,而且我们只希望拥有彼此。
并且我们彼此承诺过,一定要成为对方今生的最爱。
我想,或许是相见太早了,十七岁的他无力作主,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又不
能违拗家族的期待,终於受不了折磨,他吞药自杀了。
听闻消息的我近乎崩溃,到处探查事情的虚实。不顾一切来到他们家门口,
零落的人都穿着黑衣,看见我的到来,个个脸色铁青,但我不管,直往屋子里面
奔去,那是一个灵堂,上头挂着他的照片。
『让我见他一面!』我哭喊着,这是我活着时说的最後一句话,想当然尔,
他的家人像赶苍蝇般把我赶了出去。
後来我就到了这里,在当时算大楼的地方。
我记得,顶楼的风很凉,我想起,他说要带我去山上。
『能飞。』脑中浮现他在风里笑着说这句话的模样,我跳了下去。
坠下的速度是越来越快的,那种无法自己的感觉我知道,绝对不是飞,而是
迅速逼近死亡的感觉。本来以为可以潇洒张开双臂,假装是一只老鹰,但我还来
不及尖叫,变像一只失足的猫坠落,撞击,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於是,我先失去了说话能力。
摔到地上的一开始,是巨大的疼痛,颅骨缓慢地裂开,然後血液喷溅而出。
眼睛几乎脱离眼眶,但我依然隐约能见脑浆与鲜红的血在地上泼洒,那极慢的速度
就像在细细描绘死亡该有的模样,细致的,自然的,带走我的体温。等到眼前从模
糊到了黑暗,耳朵还能听见路人的尖叫声,以及最後一滴血液与地板摩擦的声音,
而我似乎听见某种笑声,还不及分明,生命终於走到终点。
很远,也好累,死亡是一种漫长的过程。
然後呢?我流连在此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怀着生前留下的悲愤与恐惧。
原本,我只在小路上徘徊,但十年前,这里连着旁边的土地让人给改建成大楼,
一栋比我活着时所知道的,都还要高的大楼,而我的死亡地点便被压在下头,逼不
得已,我只好在大楼里穿梭。
这是一栋办公大楼,白天,每一层人都很多,而我不喜欢太吵杂的地方,
所以经常往厕所深处或楼梯间跑,而这样的选择似乎让这栋大楼有了一些怪谈,
我并不在意,因为这样更好,更没有人来打扰我回忆过去。
但是,在一次旁听他人的谈话中,我发现一件诡异的事,让我发狂似的四处
找寻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这栋大楼是那个家族所建。没错,就是我的爱人所在的那个家族。越想,我越
觉得讽刺,竟然连死後都没办法脱离这苛刻的一家人,一股恨意油然而生。但听下去,
事情就有些蹊跷,现在这栋商业大楼,当家的名字好像跟他一样。
『你知道吗,听说我们的老板非常爱他的老婆,一般有钱人都会搞七捻三的,
可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绯闻耶。』一名长舌的女职员在楼梯间抽烟,一边跟另一个
男人闲聊上司的八卦。
『喔。』男人不以为意,跟女人借火。
这段谈话几乎让我发疯。如果他没有死,现在的他便是跟另一名女人组了一
个家庭,并且非常美满。且不论他给另一名女人幸福是多麽罪无可赦,当年那个丧礼
又是怎麽回事?
难道,他给我的一切全是谎言?他其实早就想摆脱我,所以用这种卑鄙的方式,
让我到死都还爱他?
花了一段时日,我四处找寻这栋建筑的主人,最後,我找到了,在顶楼宽敞的
大房间里找到了。
我气愤的想拿东西砸他,可是见到他的容貌,我犹豫了。
他才三十几岁吧,为何容颜看来却有五十岁那麽老?然而,虽然他变了那麽多,
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坚毅的眼神。是他,真的是他,虽然已经那样憔悴。飞转到他
的身边,我知道他听不见我说话,所以我沈默,只是紧紧靠着他的肩,看着他。
他眼角好多皱纹,那我变成什麽样子?死了以後,我从没想过看看自己的模样。
我找了面镜子往前一站,嗯,空荡荡的什麽也没有。
之後的日子,我看见了他的妻子,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女人相当温柔,
看起来非常传统,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我。我歪着头想,或许他还没忘记我,忽然
那股埋怨也没那麽深了,只是有点遗憾。
自那天後,我只会待在有他的地方,随他入而入,出而出,虽然无法离开大楼,
但幸好,他在这里的时间很长。
只是,当年那个丧礼依然是个谜,我不断思索,最後也只得到一种可能。
或许那时他没死,但他的家人趁他虚弱时假装做了一场丧事来欺骗我,毕竟
破坏我跟他的爱只换来他自杀的下场,所以他们往我这里下手。
大概是这样吧,不知道为什麽,我也不太想追究。
做了鬼,其实也是平平淡淡,虽然在他身边相当美好,可是无法沟通与交流,
总让我非常难过。而这样的伤心折磨着我,越来越深,深到我几乎无法行动,只
能对着角落哭泣,并且,在死後第一次感觉到冷。
冷,好冷,冷透了。我不住搓手想要温暖自己,赫然发现我的愚蠢。
鬼啊,早就没体温了,冷的话也只能甘愿承受,不是吗?
我想起与他在被窝共度的冬夜。
茫然看着双手,忽然另一股超越死亡的恐惧打击着我。虽然成了灵,但还有些
淡淡的颜色,但现在我的手只剩下灰与白,甚至若隐若现,更加透明。
我赶紧巡视全身,没有一处例外。
怎麽办?我竟然知道这是消失的警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出现了,凭空出现。
过长的斗蓬遮掩她的全身,她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眨呀眨,给我一个谜样的微笑。
『你有愿望要实现。』她如是说,斗蓬底下伸出一只纤细白晰的手,那是任谁
都会多看一眼的手臂。
她递给我一个宝蓝色的瓶子,丰满的嘴唇靠在我的耳边说了一个秘密。
现在,我捧着瓶子,站在供他与他的家人白日休憩的房间里,眼前是他的妻子,
正阖着眼睛安稳入睡。
我发抖着,犹豫着该不该做。
这段日子,我知道他是爱她的,并且专注於她的。说没有嫉妒是骗人的,我嫉妒
这个女人可以拥有他的爱,可以分享他生命中的一切,甚至与他孕育教育新的生命,
我嫉妒,嫉妒的要命,但这一切我都可以原谅,也可以忘记,因为我比谁都明白,
已经死去的人份量会越来越轻,最後还能留下一些什麽,或许就是逐渐模糊的回忆。
但我有把握,以妻子与爱人而言,我可以做的比她好。他会更加感受到宠爱,
更完整的家庭,爱与生命完美的结合,可以,我可以做到的,最重要的是,我可以
问他我想知道的事,分享理解他的心事。
只要我照着穿着斗蓬的女人告诉我的话,将手上这瓶宝蓝色的药倒入她的口中,
再给她一个吻,我就能拥有这个身体,只要这样做,我就可以得到一切我想要的……
但为何我犹豫了?为什麽?手悬在半空,我几乎看不见手的形体,瓶子像是
悬浮在那里,异常诡异,强烈动摇我的心思。
倒下去吧。
蓝色的液体几乎流出瓶口,但一声小小的惊扰,我瞬间躲到墙角,即使无人
知晓,不知名的罪恶感还是让我想要躲藏。
是他,他走进房里,看着妻子的睡脸微笑,坐到床边抚摸她的脸。
不,那应该要是我的……抿紧唇,这一次我已经下定决心。
但下一刻,这样的决心完全粉碎。
他们的孩子走进房里,是个女孩。稚嫩的步伐一步步往他与她前进,嘴里喊着
爸爸妈妈。女人渐渐醒了,慵懒地笑着,拍拍女孩的头,喊了孩子的名。
这一瞬间,我手中的瓶子摔落在地,这一瞬间,我看见他眼里的落寞与喜悦,
这一瞬间,我从脚开始消失,这一瞬间,我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那是我的名字。他让孩子取了我的名,延续了我的生命……而我一直以来
就想知道,他是否有思念着我。
他这样做是否觉得,我会转世成为他的最爱,去实现我们的承诺呢……
我猜想着,心里的伤口好像治好了,双手交叠在胸口,彷佛有心脏在里头跳动,
温暖四处窜流,我知道,这是幸福的感觉。但,消失已经开始了,就像另一次的死亡,
眼前渐渐模糊,穿着斗蓬的女人笑着,摔破的瓶子复原了,回到她的手上,蓝色的液
体成了水柱流回瓶里。这些我已经不在意了,我最後看见的,是他的回头,他看着我
所在的地方,有些茫然,有些困惑,或许是终於察觉我的存在吧。而我,终於支持不
住,只残留听觉,我听见那女人笑着,摇着宝蓝色的瓶子喃喃自语。
「看不见的往往更真实呢,啊,已经成了一种更深、更忧郁的蓝色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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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拿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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