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殇 17. 花开 朝阳初昇，第一道曙光穿过云海，笔直射向万合寺大殿的窗棂。 於晨光将亮之际，一缕全黑身影敏捷避开寺外守卫，两三个跳 跃轻点，火速越过正殿屋檐上方，往西厢房而去。 到达目的地之後，他翻身跳下，落在西侧大殿前方的地面上。 风中依稀还带着隔夜露水的味道，他眯起眼，静静地看着，望 着，与进寺时的迅捷相反，他一步步走向廊下的台阶，动作很慢很 慢。 小时候他曾来过这里，每年参拜完，茶姬都会在这座大殿稍作 休息，有次他好奇跟来，被茶姬发现，遭到她重重喝叱，从此他再 也不敢接近西殿半步。 走到廊上，发觉大殿门口是开着的，他深幽的眸子沈了沈，右 手缓缓移到腰际，抽出随身匕首，进屋。 很显然，对方已经察觉他的来到，原本背对门口坐着的身影冉 冉起身，殿内仍是一片漆黑，除了左侧窗户有薄薄朝阳射进，正好 洒在她拖曳於地的外褂上。 从背後看去，艳丽的牡丹图样被染上朦胧晨曦，灿灿发亮，配 上垂着珠玉的簪与钗，世间唯有一人会有如此装扮！ 刹那间，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侵袭着他的胸口、咽喉、眼与眉 ，瞠瞪的视线突然模糊了一下，彷佛有什麽湿热的水气不小心进到 他的眼底，是喜也是悲。 多年来加诸於身的伤与痛，恨与辱，他，在此全数奉还！ 举起左手，合握住刀柄，他咬牙，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朝她 的背影冲过去，两人之间不过十多步的距离，当他如风般冲去，离 她越来越近，从门口射入的阳光亦越来越强。 天色，大亮。 原以为他手中的匕首会贯穿她的後背，但在即将刺上的前一秒 ，她忽然回过身，不躲不避，「嗤」一声，锋利的短刀直直送入了 她的胸口。 她全身一震，外褂下，泊泊鲜血顿时泉流如涌，染红了他的匕 首，也染红了他的双手。 不对，这样的反应太不寻常了！ 察觉到异样，他慢慢抬起头，目光一寸一寸往上看，不知何时 ，原本昏暗的大殿已经被涌进的晨曦照得大亮，他终於看清楚眼前 之人是谁。 「你……！」 煌凛大骇，握着刀柄的双手一颤，才正要错愕放开，铃染冰凉 的小手立刻覆上他的手背，紧紧按住，不让他松手。 之前她就说过，如果他非战不可，那麽下次他们就在战场上相 见吧！ 只不过她所指的「战场」并非两军交战的沙场，而是他与自己 的心、自己的过往相互搏斗之地，所以，既然他已来到这里，为了 斩断过去的梦魇而刺出这一刀，她紧压着他握刀的手，不让他退缩。 「这一刺……已经释放出你的恨，填补了你心灵的缺口。」 铃染仰着头，定定看着他，每说一字，胸口便涌出更多鲜血， 透过他的双手，她握着他的十指亦染上绯红，她却丝毫不在意，将 右手吃力举起，放在他的颊上，微颤的声，说得很轻很轻，带着了 然的谅解与温柔。 「今後，去追求你的自由吧！」 一道热泪自煌凛的脸上滚滚划下，似是震惊，又似动容。 他的痛苦，他的遗憾，他的恨，她都明白，所以她没阻止，她 ，希望他能解脱，哪怕是用她的命来换！ 「煌凛，将来你一定要成为一位优秀的君主。」她笑，唇角涌 现的鲜血随之滑落，「在你统治下的国度非常美好，如果我不是天 御前……我……绝对……会留在你所治理的……那个凤迟。」 那片纷飞起落的白纱，似雪，如梦，他的鼓，她的舞，她永远 不会忘记。 在他惊诧的目光中，铃染忽然移开放在他颊上的手，改握住他 的手背，下一秒，她毅然推开他的双手，使得插在她胸口内的刀锋 连带拔出。 血花顿时四溅，一部份喷上一旁的屏风，一部份洒落在地上， 比刺入时更怵目惊心，煌凛这才惊觉他刚才那一刀刺得有多深，几 乎穿背而过！ 天哪── 匡当一声，他松开手，整把染血的匕首掉落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 端着早膳刚进门的侍女看到这幅景象，吓得失声尖叫，侍女的 惊呼引来众人，数十名守卫快速涌入，马上包围了整座大殿。 唰唰唰，一看见敌军主帅居然未带护卫，独自孤身前来，众人 配刀出鞘，一把一把架在煌凛左右，他却彷佛什麽也没看见，惊忡 的目光迳迳放在眼前绝艳的身影上。 一大片的鲜血绯亮如虹，布满她外褂下的雪白绢衣，她摀着胸 ，背靠着墙，缓缓，缓缓滑落坐下，原本梳整的发髻散开来，发丝 一绺绺飞落在她肩後，发上的金钗玉饰散了一地。 「铃染！」 接获消息匆匆赶来的里仁，一抬头，看见殿内全身浴血的她， 他整个人倒抽口气，震栗停在门口。 过了几秒，他惊愕的目光移向铃染身上的外褂，再移向一旁的 兄长，无须多问，他已隐约猜出刚才发生什麽事。 缓步走进大殿，来到煌凛面前，煌凛亦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泪 流不止，里仁蠕了蠕唇，想开口说些什麽，望着他眼中的泪，又咽 了回去。 连被双亲放逐、离开伊浓城的那一天，他都没掉过半滴泪，可 是现在里仁突然有一种感觉，今日就算他真的如愿杀了茶姬，他也 是会哭的。 扭头，里仁正想奔向铃染，忽然发现一道白影掠过眼前，比他 更快一步赶到她身边。 「我不是……要你别再来了。」 感觉到有人接近，铃染费力睁开双眼，一副银白面具出现在她 面前，如同十六年来每个清晨，一睁眼的瞬间都会看见他站在她床 前，谁也没离开过谁一样。 「这次，我不是为天御前而来。」 他蹲下身，将她揽近，轻轻为她脱去那件牡丹外褂，接着，将 自己身上的白袍解下，覆上她的肩。 「那麽你天隽大人……此次……是为了谁？」身负不治的重伤 ，已至濒临垂死之际，她却全然未觉，在乎的只有这一点。 「为你，娀海铃染。」他回答。 一丝微笑从她嘴角渐渐绽开，伴随着一朵喀出的血花，她颤抖 举起双手，往上，再往上。 在他戴上面具之後，铃染已经不只一次想将他的面具取下，然 而之前每每碰到他的脸，他立刻别开，不让她碰触。 可是这次天隽没闪避，任她伸向他的脸庞，解下那道遮覆，拿 开面具的一瞬间，铃染着实楞了一下。 「你……」 面具下的俊秀面庞有着泪，几乎沾湿了整个面具的内面，除去 这层掩饰，铃染这才看见他其实有多麽心疼她。 「天隽，别难过。」 手一松，银白面具滑落到地面，染上她的血。 「你说过……我是你选的，如今我……总算不负所托，完成了 我……此生的使命，让天御前的神话在这一代……终结停止，你、 你该为我感到骄傲的。」 这就是她身为天御前的意义，也是天隽对她最深切的期望！铃 染也是直到近几日才完全明白他的苦心 从接任逐澜的大祭司以来，实际上，他根本不认同神谕以和平 为名，扭曲人性的作法，处心机虑多年，全是为了要破坏这个无稽 的信仰！ 紧紧抱住怀中之人，天隽起身，转向被数把太刀架住的煌凛。 「你杀了我们逐澜远嫁而来的天御前，这个重罪，我不追究， 因为我不希望天御前的死引发逐澜的复仇，而导致两族相互残杀， 让神谕最後一段预言应验成真。」 除去面具之後，俊美无俦的面孔展露无遗，宛如飘然尘世之外 的高山冷玉，带着几分慑人的威仪。 「但我族的天御前毕竟是命丧於你的手下，为此，若我要你退 兵三十里应不为过。」 退兵三十里？ 「哪有这麽便宜的事，他刺杀天御前可是大罪！」茶姬大叫。 在天隽进殿之前，已让她服下解药，两旁各有一位侍女搀扶着 的茶姬来到大殿，眼看煌凛只身一人闯入寺内，正是除掉他的好机 会，他一死，别说退兵三十里，寺外那些叛军失去领导者，自然不 攻自破。 正当茶姬开口想命人杀了他，被里仁一个箭步阻止。 手一扬，不顾母亲的怒瞪，里仁要守卫们移开配刀，守卫们犹 疑不决，纷纷看向茶姬。 「我说『拿开』！」里仁一个沈声，吓得守卫们连忙让开。 「我答应你，放弃争夺的想法，从今而後留在凤迟。」一直沈 默不语的煌凛突然抬起头，缓缓走向前，距离她与天隽还有五步便 停住，「终此一生，我不会再回伊浓。」 看着她一身鲜血淋漓，他做出了承诺，彻底退兵，永不再踏入 伊浓城半步。 这是他杀害她的惩罚，也是她赐与的自由。 「你……是风……」铃染唇一动，殷红鲜血又划了下来，「离 开这里……自由自在地……去飞翔……别再回……头……」 得到她以生命换来的祝福，他热泪盈框，头一扭，毅然走出了 大殿。 後来，凤迟成为首余一指的强国，三百年後，伊浓与逐澜陆续 灭亡，凤迟还持续了百余年，而他遵守约定，终其一生不曾再举兵 进犯过伊浓。 当煌凛离开万合寺，铃染残余的生命也快走到尽头，穿透胸口 的伤已不再有血流出，她浑身冰冷，打着颤，天隽抱紧她，环视殿 内在场众人。 「为了避免逐澜追究天御前的死因，对外我一律宣称天御前是 因病亡故，希望你们发丧时也维持着这种说法。」 稍早，铃染托初柳带回逐澜的信上，写的便是自己得了重病， 将不久於人世，好让长老们相信她并非死於他杀。 「等、等等！」眼看着天隽就要抱着铃染走出，茶姬顿时慌了 主意，「这天、天御前身亡後，我们要如何再和逐澜联姻？」 现任的天御前可还没生下子嗣、转移凤纹呀！ 「今日这个殿上洒落的鲜血，还不能让你们醒悟？」天隽停下 脚步，回过头，「没有了天御前，人，难道就不能和平共处了吗？」 语毕，天隽不再多说，抱着所爱之人走出大殿，步上笔直的长 廊。 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里仁和茶姬匆匆跟着走出，忽然一 道虹光自铃染背後透出，仔细一看，是只火红斑斓的凤凰从铃染背 部分离，腾空飞起，刺眼的红光照亮整座长廊，彷如火烧。 「是凤、凤纹！」茶姬吃惊指着。 天御前背後的凤纹唯有生产或死亡才会离身，既然铃染现在并 非分娩，那麽就是……！ 一声悲鸣自里仁口中发出，不，他不要见到这幅景象。 曾经，她在他心里是非常重要的人，两人成亲之後，他以为这 分亲密能让彼此更加接近，然而实际上却是，从一开始她便不曾属 於过他。 如同去年她一身孑然来到他面前，此时离去亦什麽也没带走、 留下，连她死後都不会葬在伊浓的土地上。 甚至看着别人带走即将死去的她，他也开不了口，阻止，因为 他根本没有好好保护过她，才会让她受了那麽重的伤。 听见他的哭声，铃染睁开眼睛。 少主，别哭，阳光似的你，请笑着送我走吧。 她已别无所求，能被所爱的人抱在怀中，依偎，不管这样的时 光有多短暂，在咽下最後一口气之前，她都是幸福的，所以请别为 她哭泣，好吗？ 闭上双眸，她揪着天隽的衣袍，将脸颊贴上他的胸膛，低语。 「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天隽垂下头，温湿的眸中倒映着她逐渐失去血色的小脸。 「睡吧，」他柔声，「我会陪着你，永远。」 从她背後飞出的凤凰在风中展翅，绕着两人飞翔了一圈之後， 忽然迸开，化为无数星火，有如萤光般漫天飞舞，一点一点落下。 风一吹，晶莹消失，自两人经过的地方，小小的橄榄树开出一 朵一朵的白花，她闻见了芬芳的味道。 渐渐冰凉的唇，一笑，揪着他的手轻轻滑落。 花，开了。 《花 殇》 ─ 正文完 ─ -- ╰┼ ┼╯ ┬ ├─╮ ╭ 神谕 ╮ 对手╮ 姊妹 身世 ˙ ﹒‧ ╮ ● ╭┬ ╭ ├╮ ⊙ ╯ ╰╮铃染 ╭╮ ╰● 凤纹 天职 ╰╯╮ │ ├╮ ╯│╯─╮ 天御前 ╰ 爱慕 ╰婚礼 ˙ ╮ 残缺 ·战火 ╮ ╯ ╰╮ ╯╭╭╯ ╰ 命运 ╮。╰﹒ 罪与罚 ╰ ╮ ˙ 花开╰╮ ╰╯ ╰╰╰╯ 大祭司 守护﹒╮ 珍珠的眼泪　● 　╰╮ ψdimimions 中正筑梦园(cd.twbbs.org) DS_Heloise -- ＊ Origin: 中正筑梦园 (CcuDream.twbbs.org) ★ From: 218.166.24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