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09.21 0530 清晨的空气应该是爽快宜人的，不过，很明显的，这个形容词并不适合用在新店监狱中。沿着幽暗的长廊往前走，墙壁上尽是斑驳的壁癌，空气中也弥漫着发霉的味道，头顶的灯罩里躺着满满的昆虫屍体，使得四周更是明暗着诡谲的阴影。 这时候，在长廊上走着，有前面领路的安全警卫、一位西装笔挺的秃头中年男子，和一名年轻人。年轻人将帽沿压得低低的，始终不发一语。中年男子拉一拉领带，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四周的霉气会沾上他的名牌西装，他边走边骂：「这是什麽鬼地方，来会客的人都待在这种烂地方里，你们还会对犯人讲人权吗？」 安全警卫是个四五十岁，小腹微凸的男人，满脸的胡渣和永远一付没睡饱的样子，就是那种一看到他的脸，会让你也想用力打一个哈欠的那种样子。他敷衍的回道：「陈大律师，我也不想待在这种单位，但哪有那个闲钱可以把这里装潢的跟皇宫一样。是蹲苦窑啊，又不是给人来爽的。」 陈律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老是觉得天花板上有蜘蛛网之类的东西落下来，沾着皮肤上又黏又痒，嘴巴里仍是碎碎念个不停，那警卫越听越烦，只想跟他说：「别在弄啦，你的脸已经满脸大便，不会更脏了。」但他走在前面想了又想，始终没有说出口。 走廊尽头是一扇封闭的铁门，安全警卫开了锁，将门打开，说道：「老板已经给你们很大的权力了，让你们可以和他面对面谈，但是要记住，不准有任何肢体接触，不能有物品交换，所有的对话都会被录音，整个对话过程也会被四台监视器录影。」 陈律师摇了摇手，不耐烦的说：「知道了，知道了，没你的事了。」带着那位年轻人进去，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假装没有听到门外「干」的一声。 门里是一个狭窄的小房间，只有一张桌子，靠门这一面摆了两张铁椅，对面却只摆了一张，所有的桌椅脚都是死焊在地上的，无法移动半分。这时候，对面坐了一个骨架魁武的老人，白发苍苍，两颊仍是丰腴，但是身材已经让人感到有些许的单薄，两眼更是空洞，早年的英气早已不复见。 「朱老大，好久不见，你的气色变得不错啊。」陈律师说。 「哼」老人低着头，抬也不抬的闷哼了一声。 陈律师从公事包中拿出一叠文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附了一堆文字和一些照，片，陈律师说道：「这…呃…关於上诉的事，碰到了一点点麻烦，这次检察官抓到的证据太明确了，杀人案恐怕是赖不掉的了。不过还有些调查局的人和其检察官想落井下石，把一堆案子全推到你头上，把你送到绿岛去，我可以跟你打包票，这也没那麽容易。」 会客室内的灯光不比走廊上好到哪里去，昏暗的灯光让朱老大的脸色更显得阴晴不定，两眼在阴影中透露着怨恨，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 朱老大问道：「我在这里蹲这一阵子，帮里的弟兄怎麽样？」 陈律师抓了抓自己的大光头，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说却又不知道怎麽开口。 朱老大闷哼一声：「他妈的，有什麽事就说。我现在都蹲着了，还有什麽好忌讳的。」 陈律师头低低的整理手边的文件，作些无意义的小动作，小声的说道：「老大，你蹲进来以後，外面的弟兄地盘搞不定，每一个堂主都想当老大，自己人打自己人，还不用别人来抢，自己就已经四分五裂了。」陈律师咽了口口水，叹道：「整个山湖帮，算是散了。」 朱老大听到这些，面无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一般，一点惊讶、悲伤、难过都没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眼中仅存的光芒都暗了下来，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空架子一般，凝滞在铁椅上。四十年的功业啊，就这样没了，怎麽可能毫无感觉，当年七、八个人带着木棍从眷村里出来闯，到今天成为七千多人的大型「公司」，其中的多少血泪又岂足向外人道哉。当年一起闯的兄弟死的死，退的退，只剩下自己还挺得下山湖帮这担子。本想靠自己好好的撑，始终不愿意安排下一代继承人，谁知道，多年的功，多年的业，就在一夕间倒了。 更何况，是栽在那个小伙子手上。 朱老大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脸颊，这是他多年思考时的习惯，特别是当他决定要「处理」什麽人的时候。右手的铁链因而被扯直，撞着铁椅叮叮当当的响，让他这个习惯动作有点狼狈。 这时候陈律师才注意到，朱老大手脚都被拴在铁椅上，不能离开，让他又有满腹的不满。每一次案子必输的时候，他就想帮自己的客户多挣些不痛不痒的人权，来证明自己的用处。 朱老大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已经没有想过要逃过这一劫了，在街头上滚的第一天，就料到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自己会翻船翻在一个小检察官身上。」这个刚出道的小检察官，现在已经为了这个案子，成为全台湾最出名的人了。 朱老大眼神一变，冷冷的说道：「要我栽的心服口服也罢，我也要让他身败名劣，连死，都死得没有尊严！」 陈律师听了，赶紧说道：「是，老大的意思我知道，旁边这位就是你要我请来的……」 不等他说完，坐在一旁的年轻人拉一拉帽沿，微笑着对朱老大说：「你好。我是『犯罪专家。』」 笑容很甜，但是朱老大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他要找的人。 因为杀过人的人，他的眼神就是会不一样。 -- 我手写我口， 却找不到我的脑在哪里? http://blog.xuite.net/bjrtw/evily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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