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taiwanncf.org.tw/ttforum/47/47-09.pdf 我看台湾民主的发展 ●阮铭／台湾综合研究院顾问 ●陈雪琴、苏芳谊／记录整理 维基百科: 阮铭（1931年7月3日－），祖籍江苏金山县，出生於上海，政治学者以及政治评论家， 据称是中国共产党前书记胡耀邦的「智囊」、「文胆」（另一说是秘书）。 阮铭1988年以後到美国，1997年到台湾，2002年取得中华民国国籍。 2004年被陈水扁聘为总统府国策顾问。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主办单位邀请我来演讲的题目是「我看台湾民主的发展」。我是1997年才来到台湾， 今天在座的各位贵宾比我还了解「台湾民主的发展」，特别是在座的高俊明牧师， 是我敬佩的民主前辈，他对台湾民主的贡献与牺牲，相信大家都耳熟能详。 今天讲的只是我个人观察台湾民主发展的看法，藉此机会与大家共同来探讨。 我认为台湾的民主运动，也就是台湾的独立运动，二者不可分割。这是台湾的历史 地位决定的。回顾台湾的历史，从荷兰、明郑王朝、清帝国、日本军国主义，到中国国 民党党国主义，都是外来专制政权统治。台湾人民要获得自由，必须摆脱外来政权和专 制制度双重压迫，必须终结外来政权与专制制度，也就是确立民主与独立双重目标。 台湾有些人把「民主」与「独立」对立起来，不敢说他反对民主，他反对独立。像 连战，2005年跑中国去，呼应胡锦涛的《反分裂国家法》，在北京提出「联共反台独」 纲领。马英九也说：「不统不独不武」。他们都是用「反对独立」，来包装反对民主。 大家知道，一个独立国家，不一定是民主国家，像中国，就是一个专制的独立国家。 但一个民主国家，一定是独立国家，绝不能接受外来政权的奴役控制。所以反对独 立，就是反民主、反自由、反人权，接受外来政权的奴役。台湾人民在全球第三波民主 化浪潮中终结了中国国民党外来政权的戒严统治，完成了民主制度转型，已经成为主权 在民的独立国家。「联共反台独」，就是要联合共产中国来消灭台湾这个新生的自由国 家，让台湾人民再度丧失自由与独立，沦为外来政权统治支配下的奴隶。 由台湾的历史发展来看，要实现终结外来政权和专制制度双重目标，必须走民主独立之 路。 台湾早期的独立运动，走过民族主义之路，主张台湾人起来反抗中国人；也走过阶级反抗 之路。为什麽都走不通？ 第一，外来专制政权有强大的暴力机器（军队、警察、特务、监狱）镇压独立运动。 第二，外来专制政权还有霸权大国的支持。中国国民党外来政权在台湾，就长期受到美 国支持。 第三，走民族主义或阶级斗争之路，外来专制政权容易挑动族群、省籍、阶级的对 立，分裂台湾人民，削弱和孤立独立运动。 所以，台湾独立运动只有高举自由民主的旗帜，不分族群、省籍、阶级，联合起来 共同反对外来专制政权的奴役、压迫，使之陷於孤立、内部发生分化，才是民主独立运 动走向成功之路。 台湾民主独立运动的旗手，一位是彭明敏，一位是黄信介。 1960年代是台湾政治发展最黑暗的时期，自由中国杂志被取缔，雷震被捕入狱。 1964年彭明敏教授与其两位学生魏廷朝与谢聪敏提出「台湾人民自救运动宣言」，也被 判刑。 彭明敏《台湾人民自救运动宣言》的历史意义，是最早明确指出台湾民主独立运动 之路。该《宣言》指出： 「团结一千二百万人的力量，不分省籍，竭诚合作，以自由选出的政府取代国民党 政权，重新制定宪法，实行真正的民主政治。」 彭明敏在《自由的滋味》一书中强调： 「现代国家的建立不是以种族、文化、语言或宗教等，作为基础；而是以共同命运 和共同利益的信念，作为根基。在近代历史上，有许多例子，相同种族、文化、语 言、宗教背景的人们，却分别成立不同的国家，因为他们缺乏上述共同命运、共同 利益的信念；相反，也有许多例子，种族、文化、语言、宗教背景不同的人们，则 构成单一国家，因为他们具有共同命运、共同利益的信念。没有一个国家有权单单 基於某地域住民的种族、文化、语言、宗教背景与其相同而对该地域要求主权，而 无视该地域住民的意愿如何。」 《宣言》印了一万份尚未散发，因印刷厂老板告密遭警总查获没收。但有部分《宣 言》流传出去。当时在日本担任最具实力的台独组织「台湾青年会」委员长的黄昭堂， 於 1964 年圣诞节把《宣言》夹入圣诞卡片中，大量寄到台湾和世界各地，标题是《台湾 独立宣言》。 原来印成的《宣言》没有印上「台湾人民自救运动宣言」的标题，彭明敏他们准备 用另外的字体加印上去，但未及加上就被警总抄走，所以流传出去的《宣言》没有标 题。《宣言》全文没有出现「独立」二字，却字字指明了台湾的独立之路，所以黄昭堂 加上「台湾独立宣言」的标题，是十分自然的；更准确地说，是「台湾民主独立运动宣 言」。 彭明敏进了监狱，出狱後逃亡海外，在国外从事民主独立运动。国内民主独立运动 的代表人物就是黄信介。 黄信介出狱後加入民进党时，他说： 「民进党是追求民主政治的政党，一直都是为自由、为民主在奋发努力。我要强调 的是，内部一定要团结。 有人说我反对台独，我从来不曾反对台湾独立。只是我不了解，目前讲台独的人用 什麽程序来达到台湾独立的目的？要逼国民党宣布台湾独立吗？不可能！要革命、 造反吗？有可能吗？叫议会通过台湾独立提案吗？议会我们控制得了吗？程序必须 清楚交代，若无法交代，就同国民党说『三民主义统一中国』一样。还有独立之後 采取何种政体？是共产党的模式？菲律宾总统马可仕的模式？还是南韩那种特务比 蚂蚁还多的模式？这些都必须详细交代，我认为这些比宣布独立更重要！」 黄信介的意思很清楚，离开了民主空谈独立就像国民党空谈「三民主义统一中国」 一样，是欺骗、愚弄人民。正确的道路（黄信介说的「程序」）就是通过民主进程实现 独立。而且必须是自由民主的独立，不是共产党模式、马可仕模式、特务比蚂蚁还多模 式的独立。 一个国家的民主发展，与全球民主化的形势分不开。美国政治学者杭廷顿（Samuel P. Huntington）在其着作「第三波的民主化浪潮」中，提出全球民主化的三次浪潮。 第一次民主化浪潮发生在十九世纪，台湾也在这股浪潮之中，当时清廷将台湾割让 给日本，台湾土地上短暂成立「台湾民主国」，可是建立「台湾民主国」的人都是清廷 的旧官僚，并没有与台湾人共同打拚的决心，日本人还没来之前这些人就逃回中国了， 台湾人民牺牲生命仍无法改变日本殖民统治的命运。第二次民主化浪潮发生在第二次世 界大战结束前後，许多殖民地纷纷获得独立的机会，很多新兴国家走向民主，当时台湾 被中国国民党政府占领，如果中国国民党政府不来台湾，我想台湾应该会在第二波民主 化浪潮中走向民主。台湾在前两次民主化的浪潮中，失去成为一个民主国家的机会。第 三波民主化浪潮来临时，台湾终於成功。 七○年代中期，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从南欧开始，发展到八○年代、九○年代，苏联 共产帝国崩溃，民主化的浪潮逐渐遍及全球，台湾就是在这个民主化浪潮中，终结了国 民党外来政权戒严统治，实现民主制度转型，成为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2003年黄昭堂 先生发表《台湾新生国家理论》一书，提出「新生国家理论」，强调台湾内外环境的变 化，已演进成为一个新生的国家，过去的「主权未定论」、「分裂国家理论」以及「继 承国家理论」等，已经不适用於今日台湾。 1979年美丽岛事件，是全球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中台湾民主独立运动的第一个高潮。 从美丽岛大审中可以清楚看到，这是一场国民党专制政府主张「独立即叛国」与民主独 立运动被告们维护「主权在民」的法庭辩论。八名「主犯」黄信介、林弘宣、吕秀莲、 施明德、姚嘉文、张俊宏、陈菊、林义雄被控以「叛乱罪」在军事法庭审判。 被告林义雄说：「台湾的前途应由居住在台湾的一千七百万人民决定，包括本省人 和外省人，这是根据我所信仰的民主理想当然的结论。」 被告陈菊说：「对於台湾的未来，被告一直坚持要由住在台湾的一千七百万同胞， 共同来决定。我所主张的台独，是要求台湾国际地位的独立，而不是情感式的台湾人的 独立。如果审判长认为这主张算是台独，我也不否认。」 被告姚嘉文说：「我唯一的主张，是国会在台湾全面改选。我所说的组织新政府， 是在国会全部改选下，促进政府改革，成为一个新的坚强的政府。如果认为这是台独， 那我的台独是不愿受中共统治。」 所以美丽岛事件，标志台湾民主独立运动在全球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中兴起。 1996年和2000年两次总统大选，标志国民党外来政权统治的终结和台湾民主转型的 完成。 1996年台湾总统直选，是台湾民主独立运动的第二个高潮。由於中国发射飞弹恫吓 台湾选民，被称为台湾民主vs.中国飞弹的胜利。四组候选人，李登辉和彭明敏，主张民 主独立，是中国飞弹瞄准的目标。林洋港和陈履安，「联共反台独」，是中国统战、收 买的对象。结果李登辉和彭明敏共得百分之七十五的选票，林洋港和陈履安共得百分之 二十五的选票。台湾民主大胜，中国恫吓惨败。台湾完成了从外来政权到自由之国的制 度转型，美国「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就是在这次选举之後，将台湾列入全球 「自由国家」之林。 2000年第二次总统直选，陈水扁击败连战、宋楚瑜，实现和平转移政权，是第三个 高潮。 最後的高潮，2004年大选，连战与宋楚瑜合流，图谋「夺回政权，蓝天再现」。结 果是二二八全台湾二百多万人牵手，以空前的大团结战胜了连宋联盟。 连任的陈水扁总统，许诺台湾人民在他任期内制定一部合时、合身、合用的台湾宪 法。这是台湾民主巩固的基石。然而这个诺言没有实现。 以彭明敏的《宣言》指出的民主独立运动之路，比照我们经历过的台湾民主发展， 欠缺的就是「重新制定宪法」这一步。 法国学者若南（Ernest Renan）说：「宪法是国家的灵魂」。台湾现在那部所谓「一 中宪法」，是中国国民党流亡政府从南京带来的外来政权宪法。外来政权的灵魂附在新 生自由国家的身体上，人民怎麽可能充分地发挥出自由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呢？李登辉时 期多次修宪，是为进行国会和总统全民直选，为终结外来政权、实现民主制度转型取得 「法源」的权宜之计，即借外来政权之「法」终结外来政权。这个历史进程早已结束。 那部外来政权的旧宪，已经完全不符合台湾作为全球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中新生国家的现 实；而且被中国国民党旧势力利用它来作为欺骗和分裂台湾人民，颠覆自由民主制度、 复辟外来政权的工具。 1776年美国独立战争结束之後，也有过一段低迷消沉、动荡不安的年代。那时美国 不被其它国家承认，还发生过农民叛乱。以丹尼尔‧谢斯（Daniel Shays）为首的叛乱领 导人，是参加过独立战争的老兵。华盛顿认识到「新英格兰出现的骚乱，我们商业上的 不景气，以及笼罩全国各地的那种低迷消沉的情绪，在极大程度上是我们自己的人民起 来向我们的宪法体制进行挑战。」 1787年5月26日至9月17日美国制宪会议在华盛顿领导下於费城召开，经过争论与妥 协，制定出一部具有持久生命力的新宪法，奠定了二百多年来美国生存、发展，成为全 球最强大的自由国家的宪政基础。 美国宪法的头三个字是“We the People”，开宗明义是「我们人民」制定的「最高 法」（Supreme Law）。 我们今天与国民党复辟势力的分歧，不是枝节的政策分歧，是国家认同、国家制 度、国家生存发展、国家对内对外战略目标的根本分歧。中国国民党同共产中国有「九 二共识」，有「国共论坛」；同台湾人民没有「共识」、没有「论坛」。这就是台湾当 前面临的宪政危机，就是国民党复辟势力要改变台湾「主权在民」的自由国家体制，剥 夺台湾人民作为国家主人的权利，用它的「九二共识」和「国共论坛」把新的外来政权 请进来当台湾的主人，实现其「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使台湾人民再度沦为新外来政 权统治下的奴隶。唯有人民制宪，才能解决这一个危机。 谁来制宪？「我们人民」。一部合时、合身、合用的台湾宪法，要靠台湾四大族群 联合起来，共同讨论制定，全民公投通过，任何内部和外部的反民主势力，都无法抗拒 人民的共同意志。 早在1972年，许世楷起草的台湾宪法，就已明确指出，在台湾，「我们人民」，是 「马来玻里尼西亚语系、福佬语系、客家语系、北京语系四大族群」。「四大族群都是 台湾人，应各自保有独特文化，进而和睦相处」，「四大族群生来平等，任何族群不得 压制其他族群」。这是一部台湾民主大团结宪法。为了向台湾人民公布这部民主大团结 宪法，郑南榕曾经贡献出宝贵的生命，我们不可忘记。我认为这部民主大团结宪法的重 要观念，应当作为我们今天全民制宪的思想基础。 民主不光是选举活动而已。我不赞成在选举中弄什麽「民主内战」，分裂台湾人 民。民主需要团结，需要宽容，需要妥协，需要合作，需要尊重异议。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指出：「民主远非只是一个政治范畴，而同时甚至首先是社会、文化、 习俗、家庭、婚姻，以至知性活动方式，感性活动方式，及基本心态结构等人类生活一 切方面的普遍性范畴。民主永不会在某一阶段、某一领域停步不前，而将成为对现代人 和现代社会永无止境的挑战过程。」 今天台湾正面临国民党新威权体制对民主的挑战。我们应当记住2008年两场选举中 自由民主力量挫败的教训，不是失败於国民党旧势力的强大，而是失败於自由民主力量 的内部分裂。国共联盟可以打败一个四分五裂的台湾，但不敌一个团结的台湾。唯有台 湾人民团结起来，才能避免台湾被国共联盟所出卖，继续推动台湾民主自由向前进。 团结不等於大家的意见一致，民主国家必须包容不同意见的存在，但必须维护一个 共同目标：台湾的自由、民主与独立。在座的可能有人不同意我的看法，但这并不影响 我们的团结，因为我们的团结乃建立在反对外来政权复辟、反对投降中国、反对与中国 统一的基础上。只要基於对民主、自由与独立的信念，大家团结一致，就能够打败国共 联盟。 团结必胜、分裂必败，台湾人民团结起来，把台湾民主向前推展，共同制订一部台 湾宪法，努力打拚，胜利一定属於我们。◆ [新世纪智库论坛第47期／2009.09.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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