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ianplanet (第46个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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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学术] 亚洲经济成败背後的文化根源
时间Sun Jan 18 22:46:02 2004
亚洲经济成败背後的文化根源
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
(徐渢译自IFC《冲击》季刊1999年春季号)
【大公报】论坛1999/6/21
如果你欣赏商业、政治和发展之间相互作用,并对於为什麽
一些国家比其他国家精於此道,那麽,读读弗朗西斯·福山(Fra
ncis Fukuyama)的书最好不过了。能洞悉时代的人不多,能给时
代下定义的人就更少,他却二者兼得。
福山出生於美国,是一个日本移民家庭的第三代。他是1989
年发表了《历史的终结》(The End of History)才为人认识的,
文章迅速给後冷战时代的辩论定下了框架,他的主要论点,是任
何国家如果要成功的话,除了「民主资本主义」别无他途。文章
三年後被扩展成为一本书,并迅速被翻译成20种语言,成为国际
畅销书,引起了无数争论,成为九十年代最有影响力的书之一。
1995年,福山写出了另一本更富争议性的书──《信任》(T
rust),深入探讨世界各国经济成功与失败背後的文化根源。它
被《欧洲人》杂志评为「本年度最佳商业书籍」,并被《商业》
周刊评为当年十本最佳商业类书籍之一。
该书认为,美国、日本和德国成为工业强国并非幸至,而是
因为它们是「高度信任」社会,具有在困难时候一同解决问题的
天然倾向。它们充分运用了在新的全球经济中最宝贵和最有价值
的唯一资源:人的知识和技能。它警告,「低信任」社会很难发
展出能在开放性的全球化经济中有竞争力的商业组织。为什麽﹖
因为资本主义已把一个新的生产因素──社会资本──作为它的
基础。
福山曾在美国国务院任职,目前是美国乔治马森大学的公共
政策教授。这个夏天,他会出版另一新书──《大分裂:本性与
社会秩序重构》(Great Disruption: Human Nature and the Re
constitution of Social Order)。这又是一本使一些人兴奋又
使一些人困惑但又使人对重大全球问题有新的思考方法的书。最
近,福山到汉城参加一个由总统金大中与世界银行主办的研讨会
,发表了以「亚洲价值观与亚洲危机」为题的演讲,提出了东亚
独特的价值观对亚洲经济的成功贡献大还是对其失败的作用大的
问题。他此後接受了(世界银行属下机构「国际金融公司」IFC的
)《冲击》(Impact)杂志的采访。
IFC:东亚金融危机的根源是很清楚的:汇率过高,硬货币
借贷过度,监管不足,和企业管理落後,等等。但你认为有更深
层次的原因吗﹖它的发生是否源於更重大的文化层次﹖
福山:更大的原因是生产过量,而在这里可以找到文化层次
的根源。日本、韩国和某一程度上中国的工业政策实际上是鼓励
以占领出口市场来作出投资决定,而这样的占领是得不到同样比
例的回报的。如果这些经济体是根据市场信号作决定的话不会这
样做。
IFC:不管是什麽原因,按市场信号办事的经济体要麽是西
方国家要麽是以西方国家为模式的国家。你对此有什麽看法﹖
福山:什麽叫西方是一个常常有争议的问题,也有人认为根
据市场信号作决定不过是经济现代化的一个特点,其他各种文化
都可以采用,就如科技进步一样。但创新和企业家精神很可能是
较为西方的现象。西方传统特别是美国文化中鼓励的个人主义,
以及质疑权威的西方价值观,和独立思考,是非常有用的创新之
源,在九十年代尤其是这样。这时候所发生的,是经济活动出现
了实质变化,使生产流程对信息技术的依赖大大提高。
IFC:但是,为什麽日本重集体轻个人的传统不能冒出头来
呢﹖它在很长时间里发挥了很好的作用。
福山:日本是以一个规范化的管理制度出名的,这在有一个
既成的技术例如五六十年代的汽车生产技术的时候是非常好的,
当时的生产率提高并非基於对基本技术的重大改变或革新,而是
使社会制度配合一种现成的、相当成熟的技术去生产一种最终产
品。日本在这方面是非常出色的。
IFC:举例说说。
福山:最明显的例子是汽车生产中的「时间恰到好处」(Jus
t in Time)。日本人可以在五六年里把工人生产率提高一倍或两
倍,其方法基於明白到一个企业的运作犹如一个组织。工人和经
理要互相连结在一起。经理们在一个以信任为基础的制度中给予
工人们更大的责任,使他们对生产流程有更大的参与,并从中得
到更多的信息反馈。这首先在丰田出现,引进到美国底特律,也
对生产率有所提高。
我认为在生产流程的管理中,社会连系中某些东西是很重要
的,而当一个经济体的技术提高之後,这种有共识的、规范化的
管理方法会更加通行。部分是由於在日本这些实例之故,工业世
界现在都强调要让人们自己制订自己的规则,而不是采用传统的
西方工厂模式,後者是一种非常法律性的、以规章制度为基础的
、阶级森严的管理制度,不需要任何的社会信任。但我认为日本
自此垮下来的原因,是整个技术层面发生了巨大变化:从制造性
转移到知识性。
IFC:日本文化为什麽不能对此有较佳的表现﹖
福山:因为依赖集体、建基於共识的制度变成了障碍。技术
的改变要求劳工市场的改变,而日本劳工市场并不配合。这里存
在各种各样的组织和双边的责任和义务,使你不能解雇工人,不
能调动职务。但目前,正需要这样做。
IFC:你刚从汉城回来,韩国对这些问题怎麽看﹖
福山:韩国是个很不同的地方,在我看来,比日本较具欧洲
式社会特点,存在传统式的阶级对立:韩国的工人和经理人员都
不喜欢对方﹔工人罢工,经济人员不喜欢。它的劳工史就像英国
、瑞典和任何其他欧洲国家一样。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日本的制
度,它要用一张大大的相互承诺的网络泯灭这些社会冲突。韩国
人则上街去抗争,争取自己的权益。这是一个较多冲突的社会,
它的民主也比日本的民主有较多可以辨认的西方痕迹。
IFC:为什麽﹖
福山:在日本,存在一个包容一切的政党,庶几把所有社会
裂痕都泯灭了。它把米农、工业家和其他人都拉拢到自民党的大
旗下,所有社会矛盾都看不见了──都放到自民党的密室去讨论
,没有不同社会角色的公开抗争。在大部分欧洲国家,这样的抗
争公开得多:工人有一个社会民主党,经理人员有一个天主教民
主党或自由党,然後在民主舞台上比并。我以为,韩国沿西方模
式发展的可能性大过沿日本模式发展的可能性,这模式也健康一
些。
IFC:随着二十一世纪的到来,你以为韩国的经济前景比日
本的好吗﹖
福山:可能是的。
IFC:稍为扩大一些来讲,一些评论家认为最近的事实已否
定了你在《历史的终结》一书中关於自由市场民主政体是成为「
发达国家」的唯一路向的基本论点。你的看法如何﹖
福山:假设目前的危机不至发展成为全球萧条,我认为我的
论点仍然是站得住的。发展之路是存在的,而世界经济一体化不
可避免。
IFC:是哪一条路﹖
福山:其中有三点:一、民主国家之间并不打仗,因而存在
一个民主的「和平区」,这已在世界上存在﹔二、通往民主之路
是发展经济(这两者之间密切相连)﹔三、发展的办法是尽可能全
面地和全球化经济结合起来。
如果同全球化经济结合的结果是破坏稳定,以上的三段论就
受到威胁了。你起码可以作一个似乎言之成理的反驳:九十年代
出现的金融不稳──欧洲货币危机、墨西哥比索危机、亚洲金融
危机、俄罗斯和巴西金融危机──证明全球金融体系中存在问题
。因此,把与全球化经济结合同经济发展相提并论,比七八年前
更站不住脚。但没有人真正拿出另一个永远不倒的办法来,而对
我来说,这些问题未必是不能解决的。
IFC:就以俄罗斯最近的经济来看,你从中看到什麽东西﹖
福山:可以看到的是,不论是要建立市场经济还是足以成事
的民主政体,都要有现实的政治和文化先决条件。俄罗斯去年发
生的事情,的确发人深思。他们当前可能正处於既非资本主义也
非民主化的平衡状态,但显然也不是一种我们可以称为足以成事
的资本主义民主政体。他们可能胶着在这个状态一段很长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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