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Qorqios (◙忍宵余扇死战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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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介绍] 罗马尼亚诗人 马林·索雷斯库:隐秘的逃
时间Wed Jun 18 16:17:22 2025
罗马尼亚诗人马林·索雷斯库:隐秘的逃逸
◎文艺报
☑马林·索雷斯库(1936-1996)出生於罗马尼亚多尔日县一个农民家庭,童年与少年时
期在乡村度过。
曾就读於雅西大学语言文学系,大学毕业後长期从事编辑工作。
1978年至1990年,担任《枝丛》杂志主编。1994年至1995年,担任罗马尼亚文化部长。
1964年,出版首部诗集《孤独的诗人》,其後陆续出版《时钟之死》(1966)、《堂吉诃
德的青年时代》(1968)、《咳嗽》(1970)、《云》(1975)、《万能的灵魂》(1976
)、《利里耶齐公墓》(3卷,1973-1977)等十余部诗集。
除了诗歌,他还创作剧本、小说、评论与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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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林·索雷斯库(Marin Sorescu)是20世纪罗马尼亚最引人注目的诗人之一。他出生於
1936年,生前出版了《孤独的诗人》《时钟之死》《堂吉诃德的青年时代》《咳嗽》《云
》《万能的灵魂》等十余部诗集。他是在世时即已享有盛誉的诗人。上世纪90年代前,他
的诗歌在汉译领域仅有零星片段,较大规模的译介则始於90年代後。他於1996年去世,同
年作家出版社推出新加坡华语诗人陈瑞献译本《索雷斯库诗选》,这是汉语中首次集中呈
现如此多索雷斯库诗歌的译本。但此译本有两大缺憾:一是经由英语转译,转译易导致诗
艺的二次耗损;二是译者使用的汉语在表意方式上带有某种隔世的陈旧感,阅读上更具表
达的历史文献性,而非艺术的可感性。
迄今为止,索雷斯库诗歌真正意义上的汉译,实际上出自翻译家、诗人
高兴之手。早在上
世纪80年代,他从北京外国语大学罗马尼亚语专业毕业,时年仅20多岁,作为外国文学期
刊编辑,便开始关注并陆续翻译索雷斯库及其他重要的罗马尼亚现当代诗人与作家。2013
年,他翻译的《水的空白:索雷斯库诗选》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目前最完备的索
雷斯库诗歌汉译本。译者紮实的外语功底、
直接从罗马尼亚语原文翻译,以及作为当代汉
语诗人的良好语感,使索雷斯库的作品在进入汉语时,能在当下活态的语言表达中复活、
生成与延异。由此,高兴为我们开启了接近索雷斯库的多种可能。唯一的遗憾是,诗集中
每首诗均未标注创作时间与地点——可能原文版中本就缺失——这使得阅读难以紧扣诗人
每首诗生成的具体时刻与地点。我们能获取的诗人作品外的讯息,仅限於他简短的生平:
1936年2月19日出生於罗马尼亚多尔日县农民家庭;童年与少年在乡村度过,中学时对诗
歌产生兴趣;1955年至1960年,就读於雅西大学语言文学系,正式开始诗歌创作;大学毕
业後从事编辑工作,曾赴德国与美国短期学习考察;1978年起长期担任《枝丛》杂志主编
;1994年至1995年,担任罗马尼亚文化部长;1996年12月6日,因癌症去世。
表面上看,马林·索雷斯库的一生平淡无奇。然而,作为诗人,他虽未经历显着的外部创
伤性事件,但其诗歌的声响却令人陡生如临深渊的战栗与擦身黑暗的惊惧。这使我们不得
不将他置於其祖国的特定情境中加以解读。
☑原地不动的逃逸
索雷斯库在罗马尼亚文坛颇具争议的事件之一,是1994年至1995年「剧变」後,他曾担任
文化部长。对此,我们应这样理解: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罗马尼亚政治最黑暗的时期,诗
歌创作严重断裂,不少作家被监禁,甚至付出生命代价。那麽,为何索雷斯库在如此殒地
的「剧变」後选择从政,且恰在他去世前的年月?借用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的观点,
离开、逃逸,皆是在绘制线路,而逃逸也可以原地发生,存在於不动的旅行中。这可解释
索雷斯库诗歌的反叛特质与这一事件的关联。他未选择时空上的逃离,而是原地不动的逃
逸,这是他面对当时罗马尼亚政治现实所发明的武器。这种逃逸并非放弃行动,而是以隐
秘的方式炸裂管道,这种方式贯穿於其诗歌创作中。然而,这隐秘的反叛无疑使诗人身陷
无法逃脱的炼狱,这是在深渊中望云,是用报纸切割静脉。他的许多诗作,如《朋友们》
中的「我们自杀吧,我对朋友们说」(文中引用的索雷斯库诗歌均出自《水的空白:索雷
斯库诗选》),《命运》中的「艺术後,我忽然一举成名,/以家禽研究者的身份」,《
演员》中的「我们胡话连篇,或者长年沉默」,以及《与词语在洞穴中》所述「如果有一
天我将同/太阳一道彻底消失」等,皆是悲怆与绝望的呐喊,这是隐秘逃逸者所承受的彻
骨炼狱。无论是「家禽研究者」「演员」还是「与词语在洞穴」,索雷斯库都在某种「邪
恶盟约」中,这盟约中所有的机器都在布局绞杀,殒存的面孔不再是诗人的面孔——诗人
的面孔消失了,只剩黑洞与白璧。
在索雷斯库的诗之呼吸中,亦能捕捉到
「自然般」的窒息与绝望。他将窒息与绝望化约为
最简单、自然的词语,如《直角尺》首节:「数学上用的直角尺/越来越成为/一件文学工
具」。仅用
「直角尺」这一简单意象,索雷斯库构建了对极左装置系统的挖苦与反叛,「
直角尺」即是他发明的隐秘武器,这是他描绘的逃逸线路,通过自在词语的「飞逸」发现
系统管控外的世界;又如《在生命看来……》首节首句「在生命看来,/人类死後会继续
保持/相同的习惯」,表面似在淡然描绘人类重复的曲调,实则反讽:人死後,极权、法
西斯分子仍将继续。没有更好的时代,索雷斯库以最自然、温和的诗调揭露这一真相。
当然,除了自然、亲和的词语机制,他还以奇诡的反语机制生发极致的反叛,这是索雷斯
库的炼狱情境主义。居伊·德波曾发起「情境主义国际」反抗景观社会,这与同时代的法
国哲学家德勒兹及社会心理学家瓜塔里的摧毁性战术如出一辙,皆为游牧、漂移、离散与
解域化的战斗策略。索雷斯库以这种情境主义反抗极权景观,如《风琴的危险》首节所述
:「我们都曾见过风琴。/风琴的危险就在於它们/有太多的管子」,在此,「风琴管道」
作为反语机制抨击极权装置,管道本是风琴的灵魂部件,在索雷斯库笔下却「反身」为压
迫人的极权机器;又如《戟》中的句子:「而司机什麽也没注意……要是他停的话,/我
就能将这个老罪犯撵下车去,/他差不多清除了所有人/此刻恰好手握铁锹倚靠在/我的背
後」,以「戟」「铁锹」暗喻极权机器的爪牙,以「司机」暗喻极权统治者,通过电车上
这位拿铁锹的可爱老头与司机的「默契」,隐秘批判其所处的生态与境遇;再如《上课》
一诗首节:「每当老师向我提问,/我都会故意/将所有问题答反」,极致的反叛在词与词
、句与句之间弹射。最具能动性的反语机制则见於《诗情》《安逸》《美丽的细菌》《监
於太阳……》等诗中,他以「笑」「安逸」「美丽」「太阳」等极致温美的词语反击当时
政治的黑暗,由此这些词语在索雷斯库笔下成为反抗暴政、极权的武器,这是真正的断裂
,是创造逃逸线与反叛的权力。而反语机制正是他诗中的谵妄语言,脱离「正轨」的谵妄
,
那些温美的词语正是他的谵语词库。这不仅是他不得不发明的情境主义,也是他身处炼
狱的严重症候,延展至《衣裳》中的「你感到世界大扫除/疼痛般/切割着你」,症候已扩
及静脉。
☑症候与斜视:另一声部/化身
作为诗人,尤其是罗马尼亚诗人,索雷斯库以斜视而非凝视看待周遭事物。在《紊乱》一
诗中,他如此斜视:「A看上去像O,/O像Z,‘这’像T,/‘所有’像G」,对他而言,紊
乱即斜视,即隐秘逃逸、穿孔、脱轨、反叛、游牧;是居伊·德波「战枪」所指的景观社
会;紊乱更是索雷斯库的炼狱情境主义,每层紊乱都是他隐秘的反抗路线,这是创作者所
能捕捉的抗争分子流。斯洛文尼亚前文化部长齐泽克指出,若以无利害关系的客观观看,
只能看到模糊的斑点;
唯有透过特定角度、受欲望支撑与扭曲的“堕落”斜视,事物才会
呈现清晰形态。索雷斯库无法如常人般凝视,他透过特定角度怒目而视,直逼真相。
因此,索雷斯库发明了两种特定的视角,在诗歌中呈现为
两种「爆破」方式:其一是
各种
替他言说的事物;其二是介入诗歌的「另一个人」。
「石头」是其诗歌中反覆出现的言说化身。透视其诗《岩洞》中的「带着石头的空白,水
的空白,/回声无限生长」,以及《上课》中的「因为唯一打磨过的石块,/也就是我们的
心,/已经丢失」,或《夜晚,从令人晕眩的高度》中的「宛如一些石子,被扔进/废弃的
井底」,还有《就连空气》中的「再投掷一块石头,依然如此,/你用石头掏出水里的空
气」,甚至《我就像块石头》中的「我就像块躺在/海底的石头,/试图倾听自己坠落时的
回音」等句子,我们可以捕捉到,「石头」不仅作为索雷斯库极具强度的声部在诉说,同
时生成了一种
反抗极权景观的逃逸线;它既是透视黑暗咽喉的声部,又是反抗黑暗装置的
武器。投掷石块即投掷自身,而水里的空气正是他批判的固化权力,如此书写,即人的解
域化。在诗歌、文学这一被管控的系统中,索雷斯库生成了一场伟大的探险。这种隐秘的
逃逸唯有不屈从於既定的秩序话语,才具备生成的可能。无疑,索雷斯库抵达了、到达了
。类似的还有「绿叶」「火」等声部,由此构筑了多声部反抗的系列,这正是索雷斯库超
越同代诗人的关键要素。
而深入索雷斯库诗歌的「另一个人」,实质上是其真身的镜像——反叛、漂移、离散的索
雷斯库。例如《那边》中的「有什麽人躲在那里,窥探我的思想」,再如《镜框》中的「
每次醒来/我总觉得/有人在打量我」,又如《复写纸》中的「夜里有人在我的门上贴了张
/巨大的复写纸」等诗句,彷佛索雷斯库是一个癔症患者,但这恰是炼狱的症候,他只能
偶尔让真身在诗歌中解放、游牧。那个「什麽人」就是索雷斯库在其诗歌中绘制的逃逸线
,那个「什麽人」逼近他、切割他,那个「什麽人」正是他的斜视之眼,这是对传统诗歌
言说声部、化身之辖域与疆界的解域,亦是索雷斯库艰难的隐秘路线,由此生成的是属於
索雷斯库的逃逸力、反抗力——真正的创造。
☑所有情感都潜藏於诗行内层
在诗集《水的空白》中,许多诗作本质上是索雷斯库内心深处的一道愿景。他渴望用石头
掏出水里的空气,这水里的空气所指即当时罗马尼亚极左路线制造的暴力装置。水的空白
就是自由,就是越过逃逸线的另一个世界,这里有无限生成的可能,亦是至为盈满的虚空
之境。我们不难发现,索雷斯库极擅
将日常境遇中的空虚进行解域,那些闭锁在各种疆域
、封闭线中的事物皆蒙上一层空虚的雾霭,索雷斯库沿着他发明的解域化线将这些事物「
移民」出来。因此,我们感受到的便是水的空白,便是索雷斯库的虚空世界。正如索雷斯
库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言:「我所指的这个文学世界是不容许任何僵化的……我的性格含
蓄内向,所有的情感都潜藏於诗行的内层……只有首先燃烧自己,才能最终使别人燃烧。
」可见,唯有探入索雷斯库诗行的内层,才能捕捉极致的圣火。他在燃烧,以「静水流深
」之势。
最典型的例子是《裸体泥疗》中的句子:「所有这些见鬼的此刻/都装扮成上等淤泥,/不
管怎样,那些女人觉得很好,/开始用它们涂抹身子」。对索雷斯库而言,「裸体泥疗」
是一种空虚的「规范」,它加剧了
空虚,具有双重含义:一是身体的界域;二是政治装置
铸造的封闭线。诗人如困兽般陷入这裸体泥疗中,心里只想着「自己的女人」。想像索雷
斯库的情境与生态,便能理解其隐秘逃逸之不易。他在这泥疗的空虚网中,生发出虚空之
境,「想着自己的女人」就是僭越、反叛、解域,他深恶痛绝地批判周围那些裸体泥疗分
子。因此,「自己的女人」在此诗中形成一道充满强度的解域线,越过这道线,就是水的
空白,就是虚空。再如《奇想》中:「每天晚上,/我都将邻居家的空椅/集中在一起……
一连几个小时/给它们讲述/我的灵魂在白天/死得多麽美丽」,极易使人坠入空虚的绝境
、深渊,但这「空椅责任」不断延续,这是索雷斯库在现实中无法实践的责任,真正的责
任是背叛,是逃逸的权力,诗人只能将这责任隐秘於诗行。「我的灵魂在白天/死得多麽
美丽」正是索雷斯库的炼狱心声,而「空椅」即是对现实境遇的解域,是索雷斯库发明的
另一解域线路,他独自在这虚空之境中野蛮地游牧、背叛。又如《其他维度》所述:「没
有时间的生活……彷佛鱼离开了水,/期盼着/一场大洪水……借贷在复仇,/世界在空空
的日子里,不太可能注入资金」,等待,一种早已开始的寻找;虚无,在无与伦比的空虚
间,伴随时间的被迫死亡,灵魂的帐户上留下的是索雷斯库式的虚空、索雷斯库式的大地
解域化线;「鱼离开了水,期盼着一场大洪水」指向的正是「水的空白」,这场大洪水的
降临意味着石头要掏尽水里的空气;他在寻找另一种可能,
试图发明其他维度的自体。然
而,唯有居於虚空之境才能拥有此性状,否则迎接诗人的只有死亡。
相较於同时代诗人
爱明内斯库,索雷斯库的诗缺乏神秘主义气息,更像自如游动的幽暗之
火。细菌无所不在、无孔不入,即使在真空中也能运动。无疑,这是罗马尼亚诗人马林·
索雷斯库身上涌起的创造之浪。他在隐秘中反叛,又在隐秘中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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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了还是琉桑继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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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去金成铁,时来铁似金,读书须用意,一字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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