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ewstyle (驿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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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在我心里 有不随岁月长大的..好文
时间Wed Aug 20 17:17:32 2003
记得曾在报纸上看到这样耸动的标题「一、四、十二月是精神病患自杀的高潮期」,时间
点落在农历过年和清明节前後,没想到宛如有乡愁在召唤似的,我那已经渐行渐远了的忧
郁症,竟然恰巧就真的在这个时机「返乡探亲」。
今年二月,我在旧金山的博士班春季课程近了尾声,却染上一场不轻的感冒,以致最後两
天的课不得不缺席。感冒好了八成之後,我的人咻地跌入了一张软绵绵的无形大网,浑身
懒散,没有半点劲道。我成天只是躺在床上,甚麽事都不想碰,也没有力气作。
就在这种消沉、虚无的初春情绪里,我隐约嗅到了一股旧日的血腥味,哎呀,感到人生空
空洞洞,没有丝毫生趣的那个想法,怎麽又悄悄地溜回来了?每当觉得生命失色,在甚麽
都引不起兴趣的情况下,我便一心想死,脚步情不自禁就会往死亡那个黄线框起来的警戒
禁区趋近。这时候,窥视死亡、想要尝一尝死亡的况味,变成我在百无聊赖之余,唯一有
点心动的目标。
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受到死神这样的骚扰了,自杀的念头在隐遁了几个月後,当一切似
乎显得太平无事,意外地重出江湖。
我如果跟一般人说起这个念头,大概立即被编派「你穷极无聊啊,才会生出这样无聊透顶
的主意。」但是我知道并非如此,这是忧郁症的典型思维又再启动了,脑子遂不自觉地去
美化了死亡,把死亡当作一条苦闷人生的出路,一直放在心上发酵酝酿,等待张力凝聚到
沸点,一步一步将自己逼到悬崖边,纵身往下跳,化作一道凄美的彩虹。
我默默熬了几天,发现还是无力挽回,只好跟我的伴侣葛瑞说:「它,又回来了。」
他其实已注意到我那阵子能量剧降,但没想到我会因此又想到死。既然事态严重,他就迅
速陪我上了一趟医院,与我在旧金山的精神科主治医师道兹女士会面,研判因应状况。
我虽然一直有来医院领抗忧郁剂Paxil,服用也没有间断过,但是被中间回去台湾的两趟ꘊ瘚{阻挡,无法顺利预约时间,所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道兹了。
这次见到她,居然从原本苗条的身材,变成了大腹便便,判若二人,後来经葛瑞询问,才
知道她再过一个月就要临盆了。
人生就是这麽无厘头啊,在我跟死亡对垒玩赌命游戏的当儿,却有一条新生命要来人间报
到了,而且还阴错阳差跟我放置在一起,当作两组对照标本,实在够讽刺了。
道兹决定将我的Paxil剂量,从每天一颗的30mg增加到40mg,并且建议我去做心理谘商。
她觉得这次不能全靠药物的提升,有必要尝试「认知治疗」,彷佛观察到我始终低落的情
绪、老觉得人生没什麽意思,极可能是被一股顽固的惯性想法,不由自主地牵着鼻子走。
自从忧郁症爆发後,除了持续服药改善脑血清素,我没有正式求助心理谘商。那是源於我
身为一个作家的有恃无恐心理,以为这一套思辨人生、检视生命的技术,我岂有不熟悉的
道理,何必劳驾外人?
但这回,一来没有本钱逞强了,二来也想感受一下所谓「看心理医生」是甚麽滋味,以致
作岸上观那麽久,我终於下海了。
由於旧金山是多种族、文化荟萃的都市,所以这所大医院备有英语、西语和华语的专业人
员,道兹医师很体贴,特地帮我预约了一位说国语的心理治疗师,大概希望我畅所欲言吧
。
鹤立鸡群的骄傲,沦为丧家之犬的伤痛
第一次会面,感到有些意外,竟是一名年纪颇轻的女子。这麽巧,也是来自台湾,这下好
嘛,我不仅与我的忧郁症乡愁重逢,还遇见了乡亲。
她建议我从童年的记忆说起,总结初次会面的印象,我只像是在作一场不痛不痒的口头报
告。一周後,又到了预约的时间,我有点失却了信心,想到那位治疗师那麽嫩的样子,人
生阅历果真足够到为我操刀,割掉心中那颗早与跟我结合为一的陈年肿瘤吗?
我一直在耳边敲着退堂鼓,但当快到了约定时间,还是勉强打起精神赴约,幸好是去了,
才有机会掘到一个隐密的泉眼,诸多症结汩汩涌出。
第二次会谈,在她的提问下,我讲起了一段遗忘的往事。那是念国小二年级时,我当选了
模范生,按照惯例,必须请全班吃糖。但因童年家境清寒,作为苦哈哈公务员的爸爸只买
得起很普通的糖果,跟上学期与别班的模范生请吃的高级糖,很明显差了一截。
我当时感到羞愧,抬不起头,这种明明应该是鹤立鸡群的骄傲,却沦为丧家之犬的心灵伤
口,从此形成我的思维范本;糟糕的是,後来又被我的父母无意一再地捅大。因为每学期
我品学兼优领了一大堆奖状回家,他们也许内心甚为安慰,却鲜少流露欣色。
长久以降,我因此有深深的挫败感,认为自己当模范生、领奖状等荣誉的纪录,都不值一
提,不但毫无成就与喜悦,反而更加深了与羞耻、落寞的感觉纠缠在一起。
我的父母跟台湾许多上一辈的人一样,不善於也无能力去对子女表达亲热,我做得再好,
他们充其量平心接受,反应冷淡,视为理所当然,不然就是将欢喜硬生生遗弃在心室的暗
角。我记得当年幼小的自己何等易感,如同一株成长中的幼苗,渴望象徵日光的父母给予
我奖励,说一两句鼓舞的话,或摸摸头递给我微笑,但都没有!
好行为的模式,未必能获得好心情的回馈
爸妈也许谨记祖宗训谕的美德,人要保持谦逊,所以从不让我受宠而得意忘形。可是,当
年身心状态都尚未茁壮的我,就像一只没有自信的小动物,在表现良好的时候,并未获得
主人「奖赏的零嘴」,所以心理上始终无法建立「好行为↓好心情」的记忆模式,以致长
大了,只感到必须于努力的「好行为」前半段心态,却没有获得所谓成就感的「好心情」
後半段回馈,这样有出无进下去,终於有朝一日掏空了自己,遭到忧郁症伺机侵入。
谈话间,我才惊觉那桩模范生请吃糖的往事,在被唤醒了之後,显得历历如昨,羞耻心俨
然是墙上一块丑不拉几的污痕,年久了仍无比清晰,原来它影响我那麽深刻。
年轻的治疗师笑道,「我知道我有些病人的思想模式,是这样的:哼!因为我是模范生,
所以就算我请吃的糖果不怎麽样,我还是全班楷模,但你的思考模式则完全相反。」
我无奈地回答:「唉,是啊,也许作为一名受害人的角色,这样我比较心安。」
她很惊讶我能一下子提出「受害人」的观点,因为都是在经过了很多次晤谈後,她才能让
其他的病人稍微了解到他们正是自行选择了处於一种「受害人」的位置。
拨开笼罩童年的迷雾,我越来越看清楚了「在我心里有一个小男孩并没有跟着岁月长大」
的事实,他还在殷切期盼有着像爸妈的权威角色,给我糖果吃,说几句好听的嘉勉。不过
,当然我再三落空了。
但仔细想想,难道我的父母心里面不也有一个没长大的小男孩、小女孩吗?在我们传统文
化中,许多人与人的情感被隐藏、许多「奖赏的零嘴」被没收,父母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
,自然就有样学样,把整套模式移植到了下一代。
在我们刻苦耐劳的民族性格中,做得好,没奖励,是应该;做不好,受了罚,是活该!难
怪我们心里的那个小孩,总是苦着脸,慢慢地不知真正的快乐为何物?大家从来没有打从
心底喜乐,顶多只能暂时麻醉自己而已。
想通了我的父母那辈其实跟我一样也在承受相同的苦,我便释怀了。我不再遥遥无期等待
父母给我那些肯定的温言暖语,从现在起,我就是自己的父母,靠自己解开心头的结,是
该懂得如何正确对待心中的那个不快乐的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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