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nthemstoni (孤独并生爱神与邪魔)
看板orangegrass
标题[橙言] 没有愧疚怎麽活得完整?
时间Tue Mar 13 20:21:33 2007
网志转文。谢谢橙草愿意出现在这样一个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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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把2005年第一次去乐生的相簿打开了。
连同该年11月份的音乐生命大树下活动,我总共到了乐生现址两次。
我最最忘不了那时候阿烈放映纪录片半成品时的光景:在放映间和我
们一样第一次观看纪录片的阿公阿嬷们对着影片中的自己和院友指指
点点,说某某某真上镜头、某某某演技好,像看着出游纪实纪录片的
小朋友一样开怀地笑着。但实际上纪录片这时在诉说着什麽样的故事
呢?火事警铃大响。画外音喊着失火了,而阿公阿嬷们各自坐着电动
轮椅驶出自己金碧辉煌的新大楼房间里,在蜡亮的走廊上追撞成一团
,像游乐园里面的碰碰车一样。片中的阿公阿嬷笑得很开怀;看着开
怀大笑的自己,在场观影的阿公阿嬷更是毫不输阵地笑闹、讨论着。
片中的一位阿公遵照指示来到安全门前,然而坐在电动轮椅上的他根
本构不到门把,他必须下车、用极其缓慢颠簸的步伐数公分又数公分
地逼近安全门;片中另一位阿公则是扯着嗓门对镜头说阿我就没手是
要怎麽开门?画面带到阿公被截肢的、无掌的手臂在门把上做出摩擦
止痒似的动作,画面外的阿公阿嬷们看了又是一阵大笑...。阿公阿
嬷们的大笑。如果要我从短短二十一年的人生里面挑出最接近地狱的
场景,无疑地就是这个瞬间。是什麽样的权力运作让他们的笑容错置
到这股无以名状的悲哀当中?我知道,那不是我这种生活优越的死小
孩、甚至不是桥不好正副总统配对的政治人物们所能理解的。
记得那时,我和我右前方一位陌生的女孩就在阿公阿嬷闲话家常的嘈
杂氛围里面哭出声音,不能自己。而我左方的阿公静默地看着一切,
无动於衷地把一屋子的情感矛盾收在眼里。那不是哀愁或愤怒,也不
是责备或感谢。那是经历过、也耗损完所有感情冲动的眼神。乾涸的
井。
让井乾涸的人就是我们,沈默的大众。从乐生回来之後我一直这样认
为,一方面思考着投入学生社运的可行性,思考着被警察架走一面大
喊口号的可行性、思考着一切表达愤怒的方法。但我最终还是没有选
择投入自己所有的生活。或许我太怯弱?或许我太理性?我没有为自
己贴标签的立场,我只能试着陈述理由:在大学的批判思考训练里,
我学到的是就事论事。即使我口口声声说为了阿公阿嬷,而选择在大
众面前呐喊、荒废学业、被警察逮捕、被爸妈训斥、被朋友离弃--
只要这些行为没有对乐生去留问题产生直接效用,我的所作所为就只
是成全了自己:英雄化自己,用暴力把自己从自己鄙视的布尔乔亚阶
级拉出来,让自己殉道、让自己没有理由再愧疚。终究被解决的、被
昇华的只有自己的痛苦,阿公那口乾涸的井依旧等不到活水回来。
一年多来,我选择把这议题放回到心里,不再提起。不愿再去深究勇
气/怯弱、关怀/旁观的界线到底在哪里,不愿再面对理想/实际的
辩证(这已经是贯穿我人生的母题了)。但我想我们今天还是有机会在
二元对立找一个中间值去表达我们的关怀。之前看到朋友在个版上提
到了:有限关怀产生的无限无力感。如果做了跟没做一样,那这样的
关怀是不是只是一种伪善?如果我们根本就不能感同身受,我们是不
是就没有资格去发出声援之声?我曾经也觉得这些问题如果没有得到
解决,行动是没有意义的、关怀也不成立。然而,在我看了近期乐生
的行动报导之後,我的想法有了改变:或许我们真的已经动摇不了乐
生议题的结果、或许结果论让一切行为失去意义,但要说,我们还是
该来到这个地方看看、来到这个地方领一些无力感回去。这些无力感
或许不能让我们改变乐生,但它可以让我们在未来、在有一天有了权
力之後,改变其他人的生命。
甚至滥情一点地说--在长大了成年後的我们,可能和自己的阿公阿
嬷已经没有人生的交集了,我们有着各自的烦恼和价值观,甚至还有
着语言隔阂--我们仍然会一再地回到阿公阿嬷的身边,交换一些微
笑。的确,没有什麽新的东西会被建立起来、被改变、扭转,但阿公
阿嬷就是愿意满心期待地守在门前,等儿孙回来。乐生的阿公阿嬷们
也会需要人们用「存在」来关怀的,不论这些「存在」有没有权力、
有没有宏愿,他们至少还有温度。
「去过乐生了吗?」希望最近能听到朋友如此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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