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harking (小鱼儿,水中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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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情报] 不是不耕,而是无以为立-大海的孩子与土地的故事
时间Sat Feb 26 10:36:18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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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温宛菁
前面的芦苇为什麽长得这麽快,我都看不到田了,而我的驼背也没办法伸直了。这些孩子
再不回来,我根本看不到前面的海了。孩子们再不回来,我走过的路,你根本也找不到,
因为都是被草盖住了。回来吧!部落的孩子们……。 我的歌声是因为我的脚步顺着礁岩
,我看海浪使我学会了舞蹈……你可知道我们的舞步来自海浪,你可曾见过海浪停止拍打
。歌声与舞蹈让你的生活更踏实。你已经拥有一切,为什麽还要更多……
港口部落老头目 Lekal Makor
土地孕育文化,失去土地的民族,一百年也换不回失去的文化。
迤逦蜿蜒的东海岸上散布着许多部落,因着海岸山脉和太平洋的夹击,这些部落紧邻着台
11线公路上的小小腹地呼吸着。不似花东纵谷的广大耕作腹地和铁路运输等建设,海岸线
鲜少有人驻足,加上开发较少,因而孕育出这些部落依山傍海的独特生活个性。
港口部落地处秀姑峦溪与太平洋交界出海口北侧,包含石门、石梯坪、港口、大港口四个
区域,距离台东市或花莲市两个小时的车程,几乎就在台11线公路的中心地带。这里的阿
美族人称其部落为 Makuta’ay(马古达爱),意思是「河水混浊」之意,部落的人每日
望着大海,看着秀姑峦溪出海口时而浑浊时而清明的海水,展开一天的生活。记得部落里
的老人家和我说起当年求学的事,交通不便的年代,学期的开始,十几岁的孩子得在天还
未亮时徒步行走至丰滨後,穿越海岸山脉到达纵谷上的光复住上一宿,次日再搭六个小时
车程的煤炭火车到花莲市区上课;即便现在穿越海岸山脉的光丰公路、瑞港公路已有建设
,但是路程崎岖,少有人行,地处偏远的港口部落却也因此保留了非常完整的文化传统和
岁时祭仪。
◆失去部落传统领域,多年抗争无疾而终
几百年来这片山海孕育了港口阿美族人的文化,联系着一代又一代港口人的情感,但是随
着时代的变迁、台湾政权的转移,本来就拥有这块土地的港口部落族人却被指控侵占国土
,进而造成文化流失的情况。
以现今石梯坪一带的土地为例,日据时代,石门段和秀山段一带的旱地被划为传统领地,
因为港口部落的人早已在此处种植地瓜、芋头、高粱,并盖有工寮和石头堆叠的地界。国
民政府来台後, 这些传统领域却逐渐为林务局、国有财产局、花莲县政府、东海岸国家
风景管理处拿走,改成露营区、观光服务处……。民国62年到83年间港口阿美族人还必须
向国有财产局承租才得以使用这些土地。
在此期间,政府公告原住民土地可增补编划保留地,於是79年起部落的人便向政府申请,
并以为传统领地就可以拿回来,没想到七年後,丰滨乡公所寄来一张公文:「由於当时保
留地的承办人员流动性太大,所以从79到82年间登记的所有资料全部遗失。」其後部落族
人四处陈情,国有土地财产局对71年申请原住民保留地的回应是,「国家没有经费,你申
请,我没有办法办理」。
东海岸国家风景管理处在夺走这些旱地做为观光建设时,竟无视於地面上已兴建超过五十
年的工寮和地界,并表示:「那个地方完全没有开垦的痕迹!」在此耕种数百年的港口部
落族人便不明不白失去了土地……,此後经过部落一波波的抗议行动,政府虽然受理补办
增划编保留地的申请,但是目前仍然卡在行政院原民会与国产局间,没有进展……。
一直记得部落阿嬷的眼泪,那天是部落族人准备上山砍竹子盖活动中心的日子,出发前,
Lafay姐从花莲打电话回来,电话的那头是Poton阿公的灵位,Lafay姐先到灵位前向父亲
说明部落即将要做的大事,以及向政府要求偿还传统领域一事的进度,电话的这头则是阿
嬷用母语向过世的阿公诉说的心心念念……。被政府侵占的传统领域是Poton阿公生前奋
斗十几年、到死还记挂在心上的事,也是许多港口人心里的痛,没有土地和文化的民族,
无以为立。
◆部落无价文化资产与公部门的商业情结
港口部落的美让公部门一直想在港口的土地上大肆发展观光事业,因此继承父志的Lafay
姐对於被侵占的传统领域一直积极地想要回来,因为这些土地是公部门极想用作观光建设
的地方。民国82年国有财产局将石门段的823、592地号无偿拨用给东管处,计画兴建「多
功能公园」,希望规划农产品展示区、乐舞展演场、花卉区、停车场,甚至希望港口的丰
年祭乐舞能搬至园区表演;东管处也曾计画在秀姑峦溪左岸的静浦外环道规划民宿区,将
派出所及旅游服务中心迁至该处……;而月洞早以为丰滨乡公所编收营运,乡公所想将月
洞更名为蝙蝠洞来吸引更多的游客以利地方观光事业……。
可是,有谁想到与秀姑峦溪和太平洋潮汐俱为一体的月洞,是自古以来港口阿美族举行祈
雨祭的地方?有谁想到规划农产品展示特区美意的背後,应该先做好农产品的辅植?当港
口丰年祭的歌舞不在其独特的空间与时间上展现时,那脚步下的舞蹈、口里吟唱的祭歌便
不再有意义。而我们确实已经拥有一个九族文化村了,何必再有一个!
丰年祭的夜晚,就着公路旁的杂货店和港口青年聊起部落的故事,对许多港口的孩子来说
,离开部落到都市工作是一条必经的离家道路,部落的就业机会几乎没有,教育水准不高
的他们只得向都市寻找发展,可是说起故乡,部落青年坚定的说:「老了一定会回家!」
这里有太多他们的回忆了,也许是小时候家族的换工经验,在石梯坪的附近,好几户人家
在自己的土地上轮流帮忙、耕作,爸爸用传统农具轰轰作响打着稻谷;也许是典型的海洋
性气候,下过雨的傍晚,在农忙完的田里遇见大黄蛇而踌躇不前,妈妈轻声哄着:「别怕
!别怕!」;又或者是物资缺乏的乡下,收割完稻米後,有智慧的长者留下几块没有施药
的田地,夜晚,孩子们就在此起彼落的呱呱声中捉田鸡,回家加菜……。
这些港口的孩子说:「这块土地从我阿公的阿公的阿公的……就养育了我的阿公的阿公,
我的阿公又用着这块地养大了我,一代接着一代,早就串起了我们的记忆和情感……」
◆文化、血脉与责任
相较於在部落长大後才到都市工作的港口青年,或是很小就离开部落而不再回乡的都市原
住民孩子,我问十岁就被父母带到台北生活的Diway:「即使可能丢掉工作为什麽每年还
是回来参加辛苦的丰年祭?」Diway说:「因为从小就看着我的阿公、爸爸跳啊,而且还
有对部落的责任。」对港口的孩子来说,脚底下踩得每一个舞步、每一块土地都乘载着文
化和接连不断的血脉,是对祖先的怀念,是对万物的崇敬,是自身对部落责任的体认!
海风轻拂,等待第二天祭典到来的漫漫长夜惹人困倦,以为公路旁的寂静就是整个世界,
部落的青年却道:「你听,那山头很热闹!我们的弟弟正在某处接受试胆的考验!」我寻
着青年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夜色里,只留庞然的一抹重墨静静矗立在路
旁,那是港口祖先的长眠之地,在都市生活如我的汉人早已失去与大自然连结的本能,但
对港口的孩子来说,即使年纪轻轻就离家工作,并没有失去对山野的敏锐,山林里的动静
清清楚楚,更不用说他们提起早年接受试胆考验时,一开始非常害怕,但到後来已能感受
来自祖先和山林的善意。
後来,我才知道除了对土地的认同和情感,每个港口的孩子还有自己对海的记忆,那是从
小跟着阿嬷捡拾贝类和海菜的海岸,是与同伴相约聚集跳水的黑洞,是两次差点丢掉性命
的暗沟,是彻夜站在秀姑峦溪出海口捞捕鱼苗的冰冷海水。祖先对大自然的敏锐观察,让
这里的孩子很早就知道秀姑峦溪、海和月洞里的水是一体的……,住在大湾的Lekal说:
「小时候农作收获时节,家里的长辈会将收获的稻谷和地瓜以简单的竹筏载运,然後从大
湾沿着海岸游回大港口,途中累了便在礁岩上休息,有时顺便也抓几条鱼,而部落的祖先
早已为这一路上经过的礁岩取了名字……。」这些礁岩是梵梵口里要成为阿美勇士试炼的
巴克力蓝、是尔娆的家族世代守护有着勇士遗落项链传说的项链海湾、是……
◆违反原住民基本法精神的东部发展条例
如今,港口部落的土地问题悬而未决,东部发展条例却已箭在弦上随即将进入立法院审议
。国民两党的东部发展条例皆明订「公有土地者,目的主管机关得办法拨用後订定期限以
出租、设定地上权、信托或以使用土地之权利金或租金出资方式提供民间机构使用」,国
民党版本更直指不受相关土地法、国有财产法及地方政府公产管理法令的限制,土地使用
审议变更程序以不超过一年为限,且必要时可下放至(县)市政府办理规划及招商作业。
此项发展条例若未经修改直接通过,则大开民间企业BOT东部「环境敏感区域」的大门,
东部地区许多原住民所拥有的传统领域将直接交予政府部门宰割,完全违反原住民基本法
的精神,也无从保障诸如港口等原住民部落的土地议题。
当我们以为政府部门独自或与民间企业合作规划的大型观光事业可为地方的原住民族带来
利益时,可否想过其替地方文化和环境生态所带来的冲击及伤害?而原住民就业机会及经
济收入真的因此而增加吗?还是又是个用它者的角度观看,以为嘉惠当地发展实际上消费
在地文化的剥削行为?台东三仙台部落和都历的阿美族文化中心就是最好的前例!
◆不是不耕,而是无以为立
没有土地的民族,便没有文化,因为土地是孕育文化的母亲。当已逝的老头目心底呼唤着
部落的孩子回家,可是田芜耕草漫生,部落的孩子又怎麽能传跳着海浪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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