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最後一班火车往台东，抵达时是清晨六点。我在家属休息室怎麽也睡不着， 捱到十一点进去探视。 我很怕加护病房，先前在花莲一位疼爱我的老师脑出血，我守候了一个多月，後来还 是走了，从此不大相信好人必将有好报这件事。特别是先前在电话中听见阿泰的哥哥 说他的昏迷指数只有五，我直觉就联想到邵晓玲跟许玮伦。 穿上防护衣，走到病床前面，他插着呼吸管跟胃管，穿着病人的衣服，包尿布，一只 手被扣在病床旁边，护士说他太躁动，常会扯掉身上管线。他的头肿了快两倍大，听 说下巴是粉碎性骨折，额头有出血伤口，万幸脑内积水还不严重，不过什麽时候能醒 来，没人能承诺。 我靠近了跟他讲话，他的眼睛一眼紧闭，一眼睁开却瞳孔涣散，护士说可能是脑内控制 他右眼皮的神经受损，所以闭不起来。讲话的同时，不住闻到碘酒的气味，呼吸器排出 口腔很久没清洁的气味。我讲了很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新工作刚做两个礼拜，一次就请了两天假，连假日总共在台东待了四天，每天早晚都到 医院去，讲了不知道多少话，可是一个对你不会回应的人，这样子讲话真的需要很强的 意志力。 他的许多家人都在北部工作，这次来是第一次见面。先前在电话里询问阿泰状况时，他 哥哥问我是不是他女朋友，我迟疑了很久才说：是。不过人躺在病床上面，正不正名倒 不是最重要的事。四天时间常有跟他家人吃饭聊天的机会，从他们口中听到的是不同於 我认识的阿泰，是从不存款需要跟哥哥伸手的弟弟；是被哥哥催促却始终不肯离家北上 的弟弟；是把妹夫当成助手跟司机的小舅子…。所以，他先前告诉我，把所有存款挹注 到家中民宿的话，也是假的。 当初相聚时间太短，本不足以累积坚定不移的感情，再加上这些话的影响，我的爱火， 或慾火，同时都降到零度。虽然在病床前面曾在他耳边说，会每个礼拜南下来看他，後 来也被自己推翻了。回程的火车上，我想到交欢时他的体贴与强悍，想到出游时他丰富 的知识，想到病床上面他虚弱的状态，想到家人口中给我一个游手好闲的形象…想到先 前的想念或绮念，混杂成一个矛盾的感觉。往台东的车上是不住坠泪，回程车上眼睛却 乾乾涩涩地流不出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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