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失眠的北风吹来爱情》，好奇找起担纲女配的年轻瑞士演员 Ella Rumpf 的片单，才发现她演过最高调的那一部我竟然一直错过：这部《肉狱》Grave/Raw 在 2016 坎城影展得过费比西奖、在 2017 金马奇幻影展上过、可惜後来就没上院线我也就忘了它。不过记得那时看网路上一大堆有去看影展的部落客文章一直心痒难搔呢：有人说它是恐怖片极致、有人说它是血腥片巅峰、有人说它是青春成长片、有人说它探讨慾望与道德... 每一样都很对我胃口！而且竟然集中在一片应有尽有？ 剧情大纲：少女 Justine一家都学兽医、在家和姊姊也严格吃全素长大，去年姊姊也去爸妈的母校读兽医系後、今年自己也终於考到该校兽医系准备和姊姊团圆... 谁知，大二的姊姊 Alexia 不但变成放浪形骸玩得超疯的「肉食女」、甚至 literally抛弃素食养成「肉食」、令人不知她的大一到底「青春成长」了什麽 XD 更糟的是，自己这刚入学的大一经过迎新震撼教育後，竟也莫名地重复这条「青春成长」路线开始吃肉了！而且渐进有序地从一点动物内脏、到整块自助餐肉排、到坊间烤肉串三明治、到冰箱里的生肉、到新鲜的人类手指... 会自我开发成为食人魔吗？ http://fr.web.img3.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6/12/07/16/37/538324.jpg 恐怖、文艺、或黑色喜剧？ 记得本版和恐怖片版都有谈这片，而且两版谈的视角与方向大不同，一边很文艺一边很恐怖 XD 我自己则觉得不太文艺也不太恐怖。要说此片很文青？女主角 Garance Marillier姿态很文艺？我觉得并不会，光看女主角宿舍生活的姿态与摄影就知，这绝不是什麽文艺片视角、女主也没啥文艺或唯美，反而更像一出大一新生耍废的宿舍日记：他们宿舍很乱衣服很花生活简直没啥基本品质，但一切都充满拼贴涂鸦与各种杂乱，每每女主 Justine回到宿舍就很废地躺在床上，虽然穿的是可以性感的小内裤小内衣，但那摄影视角就是很废地伸懒腰打呵欠翻身抓痒超没有形象。 说它恐怖吗？我觉得顶多是泼很多血，但泼血归泼血只是恶心却不恐怖，泼完是要嘻嘻哈哈呼口号拍张大合照，稍微洗洗脸後那身血衣还继续穿去上学考试。它也拍了很多动物也不乏特写，有学长姐牵马牵牛与触诊解剖，甚至有间标本室都是畸形动物，但一样从没用恐怖视角鬼影幢幢制造惊悚气氛，反而较像超现实或高反差的幽默恶搞，让我们看动物们在混凝土大楼教室趴趴走不禁脸上三条线。甚至，本片理应最惊悚的「省道车祸戏」，我看着自己以前常开的那种林荫省道一个定镜头长成这样子不禁笑出来，看着像田间动物般突然跳出的人影，不禁嘴角上扬充满欢乐感。 总之，不管此片被归在什麽类型、被影评怎麽赏析、被行销怎麽包装、被大众怎麽解读，我是不会用文艺片或恐怖片的角度看它的，我顶多把它当「黑色幽默」来看，虽然这和我们习惯的英美黑色幽默又相当不同。我心里最能联想的，是一种法语商业电影中的「大一新鲜人」片型，过去几年就有医学院的《大医新鲜人》、商学院的《超级菁英》、法律系的《师声对决》。有别於美国的大学片都是「大一不分系」，这些法国大学片的大一新生训练期就是分科系或至少分院的，因此这些 18 岁少年主角们走出家门进入大学圣堂的「震撼教育」，在每片都和该院系专业息息相关。 http://fr.web.img6.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7/08/10/15/46/173648.jpg 大一校园片，迎新是破冰 以「大一新鲜人」片型来说，此片显然也是谈成长，也别说文艺味的「青春成长」，其实很平凡就一般的「高中升大学」这种成长，我们大学升学率世界第一的台湾最熟了 XD 我们上大学，大多人是要离乡背井去大一住宿舍大二外租屋的，总被视为是「离开父母羽翼」的成长第一步，不过迎接成长的总是看似成熟酷炫其实也不过比自己大一岁的大二学长姐们，他们一定会像小大人一样煞有其事办个酷炫的迎新宿营与迎新舞会，一定有很多欺负小高中生不懂也不敢的大地游戏大冒险，大地游戏的试胆挑战也总爱调制多种酱料混一团的大补帖，要学弟妹大胆喝下才算大学生... 以这角度来看，《肉狱》这片的开场迎新都还算挺写实，虽然「从天泼血」这种视觉华丽触感酣畅的大尺度迎新艺术、对我们只会玩玩小手工的台湾迎新来说比较难理解，但对本片主角们来说这正是他们的「兽医系」特色、更是在恶搞中也要对专业传统致敬呀。话说，迎新的恶搞目的在「解放」或「破冰」，在台湾是要拘谨乖顺的小大一放开自己迎接率性的大学生活，在英美大学片则常常描绘兄弟密会的入族式要做件坏事抛弃道德枷锁以迎接菁英人生；而在法国与本片拍摄的比利时，这破冰与解放不专属於兄弟会，每系都会给该系全体大一一场震撼教育洗礼，就看玩多大。 我个人看过的，就有一群大一男女脱到剩内衣内裤被赶进草丛河道里、像猪仔打滚般全身泥黑只剩两个白眼圈、一面忍受脏臭玩大地游戏还要一面跟岸上学长姐大呼口号 XD 说穿了《肉狱》这片玩得也差不多只是比较有系所特色而已。而如同我们的酱料混合大补帖般，《肉狱》所提供的那个禁忌小点心就是「动物内脏」譬如兔子肾，要小大一乖乖听话面不改色大胆吞下去，一方面算是对学长姐与系所传统无条件效忠的「入族式」，另一方面则是解放身体与心理跨过那个「坎」迎接自由奔放的大学人生。说穿了，全体新生咬咬牙笑一笑就吞了，唯女主角 Justine还在纠结中。 http://fr.web.img3.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7/08/10/15/46/171773.jpg 少女成长，身体焦虑表现 以此片的「恐怖片」类型来说，女主 Justine号称「天生过敏必须严格吃全素」，而她吃完这颗兔肾後当场呕吐不说、睡完一觉醒来还真的全身多处溃烂脱皮！不过写实说来，回顾全片尤其片头她和父母在公路自助餐厅的言行互动，我是很怀疑她真有什麽「对肉过敏」这回事，还不如说是她妈管她吃素管得超严超洁癖，反倒她爸总是打圆场说这也没什麽，还真的後来她一次次吃熟肉吃生肉都没在过敏排斥的、反而还食指大动食髓知味呢。她吃第一颗兔肾後产生的「脱皮」，与其说天生过敏不如说後天没碰过而不适应，只是一碰过後脱完这层皮宛如「脱胎换骨」一试成主顾。 我合理怀疑，当全校一般新生家庭都只普通管教时、唯有她家是极端管教管得太严了，而本片的「管教」意象就是满满兽医梗的「素食 vs 肉食」：Justine 与姊姊 Alexia 两人都是 18 岁前在家被管太严没碰过肉味、难怪 18 岁後对肉食一试成主顾更快速进阶！话说，我们台湾大学生都很熟「University＝由你玩四年」这梗，那理论大概是说台湾孩子从小到大一直读书补习拼升学、压抑太久都没有玩到、於是上了大学如脱缰野马一解放就玩到疯！看看本片开场迎新活动中最疯的「迎新舞会」可见一斑，本片的「素食少女一吃肉就吃到疯」不过是种夸张化的象徵表现罢了。 没办法，年轻电影人的首作总要掏心掏肺分享自己最有感的视觉表现、以恐怖片型来说往往就是自己最常做的噩梦，而本片这位当年才三十出头的年轻导演 Julia Ducournau自己父母都是医生，她对各种身体肢体血肉的视觉印象早就深有感触，她发迹的第一部短片 "Junior" 就在谈一个国一少女「像虫般脱皮」的身体变化、第一部编导的电视电影 "Mange"则谈暴食症与校园霸凌，更炫的是两片都有《肉狱》女主角 Garance Marillier！她从一个青春痘小屁孩开始就跟这导演一起探索「少女成长的身体焦虑」叙事了！两人的首部长片《肉狱》也许正是她们多年习练的集大成。 http://fr.web.img6.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6/09/01/15/37/393248.jpg 肉食的人生，你仍有选择 这回《肉狱》谈少女成长，已非国高中这些仍有家庭管训充满同侪焦虑的青春期，而是到大一进入成年独立生活探索自己了，因此《肉狱》的身体变化和周遭社会比较无关，尽管本片仍有谈 Justine在兽医系面对的迎新震撼、面对的课业挑战、面对的同志室友情愫、面对的油彩帅男诱惑、面对的姐妹心结与冲突... 但这些人际关系说穿了对 Justine都不构成焦虑问题，她在大学生活中向外的学习与社交都轻松舒服没啥好在意、并无一般少年影剧常出现的校园生态与霸凌竞争等问题，反而这些外界人际的作用都只是刺激她探索自己，而探索的视觉表现就是高调的「肉食」。 本片探索分两条主轴，第一条关於自己现状与蠢动的潜力，并分为「写实大学生活」与「准奇幻肉食生活」双线并进，正如我们大学的试胆玩乐与学业生活互为表里，Justine 的肉食启蒙与学业生活亦互为表里。肉食上，Justine 从小颗兔肾、合成汉堡排、非合成烤肉、冷藏生鸡肉、新鲜的断指，乃至和姊姊主动路边打野味、停屍间大体，一次次更上层楼！无独有偶，胃口吃得开生活也玩得开，Justine 读书也突飞猛进、与学长老师顶嘴也脱胎换骨、与男同当室友也如鱼得水、伸张权益更大声、争取同侪更激进、扞卫身体更激烈、最後享受性爱宛如吸血鬼将灵肉合一时... 她还是缩了 XD 她并没无限放纵自己去魔化或兽化，以「大学生叙事」来说就是没放任自己成为自我中心的脱缰野马不负责任消费这世界，话说很多西方菁英大学生从新生破冰开始打养成过程，就是诉求放下道德奴役世界的。这时本片重点就转入了早就潜隐的另一条主轴：发现自己现状的过去源流。Justine 首先在吃了姊姊手指後赫然发现姊姊并不惊惧而只是生气、气消後反而大器体谅带妹妹勇敢探索，而且这探索没有界限连停屍间都可入侵、连活人驾驶都可打猎搞车祸弄成死人！此即「大学生魔化」的肉食喜剧表现，而 Justine最终在属於她的魔化前一刻，作出了抉择。 https://i.ytimg.com/vi/BO9EeIxn01o/maxresdefault.jpg 男女的家暴，压抑致发泄 这抉择毕竟还是自律，还是诉求即使当了自由奔放的菁英大学生、你对人情社会还是有基本责任的，宁可啃食自己吸自己血稍解那空缺、也不能为了填满自己就无情吞噬了别人，这就是性爱自咬的 Justine与吃人大腿的 Alexia 之间的根本差异了。只是追本溯源，全校明明这麽多菁英大学生，为什麽就她们两人空缺这麽大兽性这麽重？难道纯粹是「我家从小对肉食过敏」这个一戳就破的先天血统神话吗？我认为不，片尾的苦涩结局告诉我们这不是先天血统而是後天养成，恐怕正是这家姐妹自小太过严格地素食压抑了一生、长大才如脱缰野马成为疯狂食肉兽。 而这一切的肇始，恐怕是那最歇斯底里地贯彻素食反对肉食的妈妈：原来妈妈正是疯狂肉食者、才痛下决心成为疯狂压抑者，自知填满自己空缺就会伤害外人，那宁可让深爱自己的老公在家里任她啃咬聊补空缺、并压抑下代女儿严格吃素杜绝肉类别走回头路。这种世代间的压抑情怀，说实话很多男性导演拍的父子电影也都拍过，那种在家里家暴母亲也强力规训儿子的焦虑严父，其实年轻时恐怕也是有其压抑与空缺致走火入魔，长大结婚仍忍不住暴力发泄在妻子身上、妻子竟也为爱甘愿逆来顺受，为了孩子好苦苦管训希望他别走回头路、但孩子长大叛逆正是要走回头路... 本片由 Julia Ducournau拍一个女性家庭向内家暴男性、下代女儿向外猎食男性的故事，也不过就是这西方电影老派的「硬汉父子情结」故事之女性版本罢了，只是男性暴力用打的、女性暴力用咬的，难怪有些女性主义影评看了这片大为光火、指责她的创作是在丑化女性贬低女性 XD 无论是丑化与贬低、还是写实拍出有血有肉的女性缺陷，我想《肉狱》这故事尽管聚焦的是单一主角与她的母姐、但它要描绘的世界观是无限延展的：如爸爸在片尾告诉 Justine「你也会找到办法纾解的」，说穿了就是「你也会找到爱你的男人娶回家供你发泄的」，那与爱你的男人生了女儿後？ https://i.ytimg.com/vi/a_HtovWBoRg/maxresdefault.jpg 世代相传，C'est grave 这很严重！ 本片不明说、但你我都懂：未来 Justine恐成为下一个妈妈、而过去的妈妈恐怕也曾是个 Justine！这「压抑、解放、入魔、自制、发泄、规训」而致下一代复制压抑的循环过程，如果没有关键改革，恐将世世代代传下去！而作为 Justine之对照组的姊姊 Alexia ，说穿了也不过就是最单纯的一种解放叛逆，也并没能找到什麽与社会和解共生的自在道路，只是剥削他人被关入牢「规训」後再放出来回到原点而已。只是那制造空缺的原初「压抑」，能在哪一代大器器解除令她健康长大呢？还真不乐观，不论是本片的「素食 vs 肉食」教育还是现世的孩子教养，都不乐观。 唉，带孩子带到很烦，随便看部少女吃人片也可以想到带孩子 XD 我们长大到大学时都很自由奔放恐怕也踩过不少人、但成家立业後又很压抑自持希望别成为社会的负担，生下孩子後尽管向往开放教育希望他与她没有空缺地快乐长大养成健康心灵、但总是瞻前顾後充满社会压力而努力驾驭他们「别给旁人添麻烦」、甚至真有素食与环保家庭是驾驭下代「别给地球添负担」的... 这一轮压抑规训下的教养成长过去了，当孩子离开家门踏入大学的那一天，岂不又和我们自己一样如脱缰野马极端解放甚至走火入魔呢？ 话说孩子的成长与爸妈的教养，真是不容易，我们往往以为一套规律原则譬如本片「素食」就可风平浪静解决问题、而孩子表露一点素朴感受时往往只当没事、以法文来说就是一句"Ce n'est pas grave"「这没关系」搪塞回去叫他别多想；但，本片片名就叫 "Grave"、电影後段 Justine被同志室友问候一句时也是苦涩地说 "C'est grave"「这很严重」！话说我学法文在法语国家打滚几年，还真没听过人说 "C'est grave"这种另类答话呢... 我们在社会行礼如仪的会话、在家庭与学校当听话宝宝的会话，都是赞扬礼貌鼓励压抑不鼓励真诚表达的，这种教养会有改善的一天吗？ https://mafab.hu/static/2016t/152/12/278852_1464777812.0165.jpg 今天看我久仰的《肉狱》真相见恨晚！它看似血腥惊悚片、其实更像大一校园片，它看似花样少女青春成长片、其实是废少女贪吃又不顾吃相的美食片，它看似仅以肉食隐喻大学生成长蜕变、但它进而拉开空间延伸出了世代循环... 最棒的是，不管再苦涩的情怀、再纠结的冲突、再黑暗的压抑、甚至再冷血的剥削，它都以令人忍俊不禁的黑色幽默呈现！而这幽默除了透过人们言行的荒唐来表达之外，此片在列日周遭取的经典比利时法语区景观，譬如千篇一律的林荫省道、譬如粗犷混凝土大学系馆与宿舍，搭配上各种神来一笔的真动物或类动物兽行，也时时有种超现实幽默。 而本片最核心的魅力，当然就在废少女 Garance Marillier与疯少女 Ella Rumpf 两位演员之间，她们两个外型甜美本来都可以当传统法国文艺片的青春玉女，但在导演镜头下她们硬是当两个下世代不同风格的叛逆少女，一个耍狂野一个翻白眼的高反差张力也处处有劲！话说向来就演阳刚少女戏路的 Rumpf，应该是被请来给本片注入活力的，倒是女主角 Marillier才是导演「身体叙事」的御用老班底、算进短片与电视电影这次已是第三次合作！倒是这「身体变化」平行於「女性成长」的戏路、从国一女孩拍到这部大一少女後、随着她们长大还会探索更新阶段吗？继续期待。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FlXVX2af_Y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来自: 36.226.162.176 (台湾) ※ 文章网址: https://webptt.com/cn.aspx?n=bbs/movie/M.1597026050.A.898.html ※ 编辑: mysmalllamb (36.226.162.176 台湾), 08/10/2020 10:31:42